《噩梦之下》时桑

2、疑问

　　帝历 1036年12月6日 下午6：15分 治疗中

　　魏和风起身，为温道换了一杯热茶，放在温道面前。
　　“屋里有些冷，温先生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温道不为所动，他盯着魏和风，看了片刻，才缓缓道：“不用了，谢谢。”

　　魏和风不再劝说。
　　他坐在软皮沙发上换了个姿势，体态放松，仿佛是同朋友闲聊般。
　　“温先生的噩梦，就是你所经历的战争对吗？”

　　魏和风道：“温先生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很糟糕。”
　　“而这种糟糕的精神状态，恐怕自你在战争中受伤退伍之后，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眼神扫过温道，对方并没有直视魏和风。
　　温道只是撇过脸，眼神失焦地盯着虚空，放空大脑。

　　乌云暴雨，使这间屋子略显昏暗。

　　温道侧过脸，背光所勾勒出的脸部轮廓年轻俊美。他长得不像是一个军人，更像是一个不出名的明星歌手。
　　不过，当温道回正，面容清晰露出时，便能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俊美男人是一个军人。
　　那层温和的蒙面纱刹那间被摘下。
　　他身上迸发着自战场打磨出的血气，不苟言笑的面容和眼角残余的狠厉更令人心下畏惧。

　　“我听说温先生是帝都军事高等学府的优秀毕业生。能通过军校毕业考试和实战演练的优秀毕业生，按理来说，心理素质应当是十分优秀的。”
　　魏和风探究地看向温道。

　　对方闻言睫毛轻颤，眉宇间露出一点讥讽。

　　“你懂个屁。”温道咧了咧嘴，
　　“那场战争……就是个地狱。”

　　帝历 1034年1月18日

　　帝都北部边境萨德沃，平民生活单调贫瘠。
　　星耀帝国对于这个纳入帝国版图不过十年、原属光辉联邦的地区，可以称得上漠不关心。
　　幼童们衣不裹体，脚足赤.裸。他们嬉笑打闹，在泥地里互相摔跤。
　　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巨响，他们抬头，天空上密密麻麻的炮弹正向他们袭来。
　　萨德沃战争正式爆发。

　　同年，刚进入军队的帝都军事高等学府的优秀毕业生温道，被派去参与这场战争。
　　一场报复行动性质的战争。

　　帝历 1034年2月9日 晚11：43

　　“只管进不管出？”温道靠在瓦墙上，低头吸了口烟。
　　“陈司令脑子瓦特了？平民也杀？”

　　“呿，小声点。陈司令要听到你脑袋就掉了，还敢腹诽长官，不要命了？”
　　路忱凑到温道旁边，努了努嘴，“你小子他妈在那偷拿的烟，给我也来一根。”

　　温道没理路忱，把烟盒塞回了衣服内兜里。
　　微弱的火光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隐隐约约，温道叼着烟，从腰侧拿出望远镜向远处一片火光狼藉的平民街道望去。
　　望远镜里，几个看起来还是孩童的身影钻进炸没了一半的杂货超市里，看样子在搜索食物。

　　路忱也拿出个望远镜对着那处。
　　“照现在这么个轰炸法，那群小孩、不，这一片的平民迟早都会死绝。”

　　“所以我说上头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道顺手把叼着的烟递给路忱，对方熟练了吸了一口，模样享受。
　　“操，这烟味真他妈正，你这烟挺贵的吧？”

　　“狗屁，两星币的劣质烟，还味正。”
　　温道把望远镜放下。

　　他和路忱今天负责夜间侦查，光辉联邦的军队阴得很，不时搞偷袭。
　　眼下除了第一次的炮弹袭击是正面攻击，后面的那几次都是夜间进攻。

　　“萨德沃这地方本来也只是名义属于咱们帝国。”

　　路忱说：“要说它之前几百年都属于光辉联邦，眼下纳入咱们领土还不到十年，你觉得帝国真会把这群平民当成帝国的平民？”
　　“要我看，最开始那场炮弹袭击，包括后边这几次夜袭，都他妈有这地方的人接应，不然不会这么顺利。”

　　“那那群小孩呢？”
　　温道接过路忱递来的烟，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街道。
　　那群小孩还在超市里搜刮，不见踪影。
　　“他们应该被军队接出去的，不管是那边。”

　　“战争可从来不是个讲人道主义的地方，二等兵温道同志。”
　　路忱用手指弹了弹他的衔章。

　　“你只要保证在这场战争中自己活着就足够了。”

　　“咻——”
　　一道锐利的声音自远空响起。
　　黑暗的夜空下，危险的号角奏响。

　　原本闲谈的两人瞬间严肃，温道和路忱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快速按下了警铃和通报按钮。
　　“全体戒备！全体戒备！光辉联邦发起空袭！光辉联邦发起空袭！”

　　“嘣——”

　　温道动作快速利落地将武器上膛。
　　听到背后传来的巨响，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远处，而后睁大了眼睛。
　　路忱也看到了。
　　他表情复杂，拍了拍温道的肩膀。
　　“这是他们的命。我们没办法的，走吧。”

　　“……”

　　温道扭头，他呼了口气，“我们走。”

　　在他身后。
　　那栋被炸毁一半的超市，俨然成为了一片废墟。

　　帝历 1036年12月6日 下午6：45分 治疗中

　　温道丝毫没有发觉他的手指已然失去了血色。
　　他戒烟已经有一年，因此没别的有效平复心情的手段。

　　他问魏和风：“你觉得那群小孩儿该死吗？”

　　魏和风双手交叉，他靠在椅背上，静自思索。
　　良久，他开口道：“从人道主义来看，他们显然不该死。”

　　“不过这样更反映了战争的残酷性，不是吗？”

　　魏和风顿了顿，“那么温先生，你认为那群孩子，该死吗？”

　　温道抬头，他和魏和风四目对视，只觉得被一个黑色的深渊所拉扯着，试图将他坠入。

　　“我不知道。”
　　温道移开了目光，他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我后来在那片废墟里找到了这群小孩的尸体，有几个是被砸死的，还有一个被轰掉了脑袋，挺倒霉的。”
　　“我先前以为那是杂货超市，不过最里层居然还有军火武器。那群小孩每个人抱着满满一袋子弹和武器。防身？投敌？还是用来攻击？他们拿武器的目的是什么？家长教唆？或者自愿的？”
　　“谁他妈清楚。”

　　温道嘲讽的笑了笑，他说：“最可悲的是我他妈还要为自己擅自离队写了两万字检讨书，路忱那孙子坐在我身上让我做了三百个俯卧撑。”

　　魏和风静静看着温道，语气温和：“这已经是你能做到极限了，你做得很好。”

　　温道敛下眼眸。
　　外边的雨声渐小，温道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他背过身子，朝门口一瘸一拐走了过去。
　　“今天就到这吧，魏医生。下周我再过来。”

　　“好的，温先生。”
　　魏和风起身，快速向前走了几步，抢先替温道开了门。
　　撞上男人疑问的眼神，魏和风解释：“温先生，今天下雨，路面太滑，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
　　温道弯下身子拿起不知什么时候滑倒在地的雨伞。
　　他把伞撑开，歪着身子往路的尽头走去。

　　只甩下了一句话。
　　“我还没残废到这种程度。”

　　魏和风静静看着男人消失在雨幕中。
　　他若有所思，弯了弯嘴角，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