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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世界的模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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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大门出来的时候,我从医生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
“谢谢。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吧。”
“你可以吗?”
我笑了,戴好墨镜,握紧刚买不久的导盲杖,冰冷的感觉飞快窜入我体内温热的血液里去,我轻轻地说:“嗯,我想一个人走走。”
大街上的石板路很磨脚,我瑟瑟缩缩地紧贴着盲道走,有风刮来的时候,我就扯扯大衣。很多很多陌生人从我身边经过,耳边仿佛成了嘈杂的聚集地。大声打电话的声音,车的鸣笛,说话的嗓音,还有一脚踢上易拉罐的“刺啦咣当”......
我慢腾腾穿过他们的时候,似乎我已经死了,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到达了记忆中第一个过红绿灯的地方,我站住脚,吵吵闹闹的的声音渐渐消散,车开动的引擎声儿东窜西窜,其中有一辆车从我面前不远的地方驶过去,难闻的尾气让我不免皱起眉。
等这个红绿灯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周遭没有多余的声音。我想通过车子的行驶来判断灯的颜色,于是在特别安静的时候,我心中笃定是绿灯了,抬脚就往前踏。
与此同时,似乎是一辆踏板车开得很快,在我耳边都刮起来一阵风,我慌乱地退回去,后腿还绊倒了我自己。
“瞎啊你!他妈这红灯还往外面窜!”
我听见他的叫骂仿佛要炸开我的耳朵,我很憋屈羞愧地两手合在一起,向那人的方向低低头。
“对不起,对不起......”
“不撞死你!下次长点眼睛!”
他开走车以后,我慢慢扶着导盲杖爬起来,很是狼狈地靠着旁边的电线杆,我站好了没急着走,呆呆看着一处黑暗。我想哭,想大哭一场。
强忍着没流泪,我咬咬嘴角,抽到没车经过的空当就拿了导盲杖狂奔过去,到了对面人行道我直接瘫坐在地上,边喘气休息边竖起耳朵听听,没有人骂我,太好了。
这样有惊无险地到了公交车站台,我在兜儿里费劲地摸着纸钱,想掏一块五出来。
很快就有公交车大轮胎压地停下的声音,有人从我身边擦过排队上车。
我想问问别人这是几路公交,但心中却又不想吭声,直到车子关门,开动,走了,我还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过。
怎么,这时候倒这么薄脸皮了?我自嘲地笑笑,像你这样的人,还管什么面子?再不张开你那金贵的嘴,说些金贵的话,你就走着回去吧!
等过大概二十分钟,又来了一辆车,我鼓足勇气走在队伍最后,跨上一只脚的同时就问司机:“你好,我......看不见,请问,你可以告诉我这是几路公交车吗?”
“看不见?啧......112,走不走吧!”
“112啊,抱歉,不是我要搭的车......”
我低低头,缩回来那条腿,继续走到站台下面,听着车子发动的声音,伴着难闻的尾气。然而我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他那个轻蔑的一声:“啧......”
心中有种说不上味儿的难过,我想他的眼神就像盯着怪物看的样子吧。也许.....我微微侧首,听见斜后方坐着的三两个人切切察察地在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们在议论我......我缓缓抬头,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空变成什么颜色了呢......
搭上对的车的时候,我很高兴,把攥在手心的一块五想扔进那个窄窄的盒子里去,这时候司机却说:“等等!你这六块钱啊,坐车要不到这么贵的。”
“六块啊......马上,我换换......”
我着急忙慌地在衣兜儿里找钱,忙乱中我听见硬币掉地的脆响,手里的硬币也不见了,于是我什么都不管了,就伏到地上去找钱。
“小兄弟?小兄弟,钱在这儿呢,”有个老妇人捡起来钢镚还给我,还细心地送到我手上,继续说,“小兄弟,你要是肯信阿姨,阿姨帮你摸一块五出来,行吗?”
我两手从地上抬起来拍拍,接过硬币,脸就慢慢羞红。
我抿抿嘴,重重地点点头。
很快她就伸手进我兜儿里找出了一块五,我在把硬币放回去的时候顺便也摸了一遍兜儿里剩下的钱,的确和刚才拿出六块后剩的的钱张数一样,也就是两张。
听见纸币摩擦盒子边沿往下滑的声音后,我也就安心落了座,刚坐下我就对坐在身边的阿姨说:“谢谢。”
“诶,这种小事就不用谢了,只是,小兄弟你这眼睛是真......”
后面的话她没说我也清楚是什么,我只苦涩地笑笑,说:“嗯......我看不见。”
“哎,那以后可真是要吃苦了啊。”
“嗯。”
“不过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你也别太难过,人都要经历经历。”
“嗯。”
后来在车上就一直听她老人家絮叨了,我大多不掺言,只应和她,或是笑笑。到站了,我说:“这次真的谢谢您了,我先走了。”
“都说不用谢谢了,好好,慢慢走啊,别着急小伙子!”
下车了,走在上坡路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之前上车的时候司机和乘客也都在耐心等我,我回头,心中添了几分温暖。
看样子,不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是我慢慢地不了解它了。
我在家里已经颓废快一周了,齐叔一直照顾我的吃食和起居,甚至脏了的衣服袜子鞋内裤都是他老人家来洗。
这种快压垮我的羞耻感真的让我喘不过气来,常常是早上或者中午起来,枕上湿哒哒的一片,全是夜晚悄悄掉的泪。
如今我这般模样,和废人有什么差!
也许是再看不惯我这种颓废的样子了吧,齐叔在某一天来我屋子里的时候很大声地掀开了我一直盖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我在模模糊糊中醒过来,喃喃:“怎么了......干什么啊?”
“起来。”
我听见齐叔沉闷的一声,仿佛生气了。我从没有绝对听从谁的命令,却独独听到这声儿,很快就清醒过来坐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喘。
“叔,”等他很久都说话,于是我壮着胆问他,“发生,什么了?”
“我真想你能看见什么,哪怕就一瞬间......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那还是你吗?还是叔记忆中快活的墨娃吗?”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么,我松懈下来,伸伸懒腰,重又躺了下去。
“那个我......早就死了,死在黑暗里。”
“什么死啊死的,以后还那么久的时间,你是要好好过!”
“墨娃!”齐叔声音更高了,“你是叔最疼的孩子,叔照顾得了你一时,照顾不了你一世啊!叔只怕,叔比你早走,你要没了叔,以后一个人,怎么办,怎么办啊......哪怕为了自己,你也要振作起来,振作起来!你要适应现在的生活,可不能再这样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啊!”
闻言我鼻头有些酸酸的,却别过脸,硬说:“叔,我累了,真的,太累了......我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