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非囚》几伏祗

16、生亦如死（四）

　　自焚？
　　听完公爵的叙述，安客瞳孔一缩。
　　竟是这种惨烈的方法。

　　“自焚，从古至今，都是人类最痛苦的死亡方式。
　　首先你会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从皮肤开始，一厘一寸地灼烧进入骨髓。
　　然后是恍惚的昏迷，神经的麻木，灵魂已经半散，但肉/体的疼痛依然烙印在灵魂上，久久无法散去。
　　最后是窒息。彻底的，与她所厌恶的这个世界隔断最后的利益关系。”
　　最后的关系……是呼吸。
　　仿佛在她心中，连空气都是毒物。
　　能腐蚀人心。
　　能吞噬永恒。

　　……
　　沉默。
　　在震惊与悲伤中沉默了良久。
　　“我一点也不了解她。”他听见公爵喃喃地说，像是自白，又像是倾诉。
　　低沉的嗓音中含着哀伤。
　　谁也没想到，她也曾拥有骄傲的血统，却也败于她与生俱来的血统优势。
　　斗转星移，昔日的辉煌在如今都沉了底，在世人的眼中，那是罪恶的王冠。
　　不接受，背弃，逃离。
　　那才是她。
　　那才是她的真实。

　　……
　　夜色，在恬静的苍穹下，落下繁星光。
　　微风卷起细沙，刷地越过砖瓦，盘旋着向那白色的月光奔去。
　　在高空中又被打碎，为树影留下一点点星光闪烁。
　　也无从知晓，也无法追溯。
　　过往也只是飘渺的记忆。

　　沙城，东教堂。
　　木折系好最后一段绳结，然后猛地一扯。
　　昏迷的塞壬就这样被倒吊在教堂房梁上。
　　塞壬的额前重新绑了绑带，绑带不能影响他的视力，只能阻断他的四瞳带来的攻击。
　　木折搬回塞壬踹翻的椅子，坐下。
　　大门敞开，阿瑞斯垂着尾巴跑进来，绕着塞壬打量了一圈，最后失去兴趣，趴到木折身边。
　　木折正想着怎么把他弄醒，刚起身打算去找水，塞壬的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
　　然后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接触到空气，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倒吊着的身体不断晃动。
　　像是在流沙中抓住了一丝生机。
　　……
　　木折好奇地盯着他，直到塞壬终于缓过来，脸部因为充血而胀得通红。
　　“塞壬，你有多久没睡个安稳觉了？”磁性微哑的嗓音带着笑意。
　　嘲讽，戏谑。
　　这一句短短的话，剥开了塞壬最脆弱的心骨。
　　仿佛一根长钉钉入骨髓。
　　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听过了无数次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睡眠，与他而言，是必需的，又是最憎恶的。
　　能避则避。
　　他擅长放纵人心，却不擅长控制自己。
　　于是在放纵他人的疯狂之后，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梦魇。
　　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咳咳咳……咳咳……”剧烈地咳嗽，塞壬终于能说话了。
　　“你到底想怎样。”声音再无之前的悦耳，反而是沙哑的、仿佛声带被撕裂的嗓音。
　　木折却沉默了。
　　好一会，他才说道，“一周前，你在城南出现，收买了几个贫民，谁安排的？”
　　“哈，我为什么要告诉……操！”
　　木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长鞭，呼呼地带起破风声，抽在塞壬身上。
　　“嘶……”正好抽中了刚刚被折扇划出的伤口，大片血液渗出。
　　塞壬凶狠地瞪着他，可惜只能他看见木折，而木折无法看见他的眼睛。
　　木折玩味地盯着他，倒垂的金发离地面不足三英尺。
　　长鞭卷在手臂上，木折背着手在他身边行走，军靴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敲击。
　　“是谁安排的？”他再次问道。
　　“谁让你去的？”重复。
　　“你就没有怀疑过公爵？”塞壬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到。
　　“噢～我还真没有呢。”
　　“是谁，安排，你，去的？”一字一句，笑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凶魇。
　　“……”塞壬突然感受到一阵危机。
　　长鞭抖开，尾稍像毒蛇的细舌一样，轻轻拭过塞壬的脸颊。
　　木折幽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教堂中闪着微光。
　　“我们来玩一场游戏吧。”

　　……
　　游戏，绝不是表面的意思。
　　绳索落下，“哒”塞壬凌空翻了个身，落在地砖上。
　　他知晓，论单打独斗，他不是木折的对手。
　　论智取，他很可能……也不是对手。
　　毫无胜算，只能暂时妥协。
　　在万分之一的几率中等待那一星点的希望。
　　“我说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然后继续拆分。如果我猜错了，我让你在我脖颈划一刀；如果我猜对了，我就在你脖颈划一刀。”
　　……
　　好狠。
　　“我或许还能撑到天亮，而你……凭你的愈合速度，能撑到什么时候呢？”木折戏谑的嗓音在他前方响起。
　　塞壬站直身子，面对他的挑衅，毫不犹豫地接受。
　　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任何把戏都会暴露细节。
　　比如他现在如果故意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木折一定会发型他的目的，到时候其他人很有可能都会暴露。
　　他可不信木折是一个人来的。
　　“开始猜吧。”塞壬拽过另一把椅子，在红色雕像前坐下。
　　木折的两条小腿交叠，修长笔直的双腿裹在纯黑带着光泽的军靴中，双手绕着那根长鞭，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木质的鞭绳。
　　“让我想想……”木折也是在赌，因为塞壬蒙住了眼睛，他只能通过黑暗中塞壬的微表情变化来判断他是否猜对。
　　人在黑暗中，总会不自觉地放松面部神经，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们认为黑暗中没有人能看见。
　　而木折的夜视能力超脱常人，这就给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半成品的机关尸……贿赂……收买……
　　屠杀……轰动……毒药……
　　大清洗。
　　……
　　“ T. S.？”两个简单字节脱口而出。
　　早在木折提出‘名字首字母缩写’时，就已经在对方脑海中形成构想，浮现出那个幕后安排者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T. S.
　　两个字节一出，就能轻易无比地唤起塞壬刚才的构想，然后反映到面部表情乃至身体行动上，被木折所捕捉。
　　眼睛是最能反映人的心理的东西，虽然塞壬的眼睛不能直视，但还有肢体动作、面部表情等。
　　果然，塞壬听到这两个字母后，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同时身体微微前倾，足部承重点原本在后脚跟，现在转移到了前脚板处。
　　他猜对了。
　　不过这些微小的动作并不能完全作为证据，而且，木折发现，塞壬的面部没有其它表情。
　　没有窃喜，没有惊诧，没有疑惑。
　　实在控制得太好了。
　　“你……猜对了。”塞壬说，绑带掩盖住四瞳的双眼中爆出的血丝。
　　刀光闪烁，蝴/蝶/刀被挽出一道绚丽的寒光，木折松开那长鞭，苍白而修长有力的手指压住蝴/蝶/刀刃，停在塞壬脖颈前。
　　“还不动手？”沙哑的声音。
　　刀刃轻轻划开一道血口，细如发丝，避开了大动脉和主要血管。
　　这动作太过轻柔，塞壬甚至没能感受到痛觉，只觉得有几滴温热的液珠滑过他的颈部皮肤。
　　“继续。”
　　……
　　T. S. 究竟是谁？
　　既有能力让塞壬这头野狼听从，却又让他不那么忠诚信服。
　　没错，根据刚刚塞壬的面部表情，他如果否认“不是”，这很有可能足以骗过木折。
　　但他承认了。
　　而且就行为逻辑来说，他八成应该没说谎。
　　脑海中浮现出刚刚猜测的那个人的影子。
　　“忒弥斯·苏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