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在侧》倦北

4、万魄窟

　　“去长瀞鬼渡干嘛？”桑行不动声色地问。

　　烛念奇怪道，“那里是死气生源你不知道吗？”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新来的，估计真不知道，便解释道，“整个墟川喘气的东西都靠死气养活，那里死气比较盛，尊上需要去调养。”

　　“哦。”桑行垂眸，他在考虑要不要跟沧吾说娑灵果的事。

　　就算他去不了，也能让沧吾少费些周折。

　　烛念见他眉头紧锁，以为他对鬼渡有什么想法，便说道：“心动了？也对，以鬼身求渡，渡过去就可成魔。”

　　桑行兴趣缺缺，心想成魔成鬼有什么区别吗？后来他才知道，这区别大了去了。

　　烛念见他又躺回去了，心下气闷，不知是可怜他还是怎样，竟生起了劝解的念头。

　　“既然已被投入这墟川，那上辈子也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你就算再死一百次也做不回人，还坚持个什么劲头呢？”

　　话落，那边静了好一会儿。

　　烛念都以为他不会回话了，却听他闷闷说道：“念姐，吃人而已，肉块罢了，有什么难。难的是做人的底线，守得住，一辈子心安；守不住，一辈子也就搭进去了。我懒，想挑个松快的活法。”

　　这话烛念听进去了，沧吾也听进去了。

　　这俩都不是人，不懂什么是做人的底线，但不妨碍他们听懂这话里掷地有声的东西。

　　拿命去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谁愿意？

　　“嗤，还是个小古板。”烛念轻轻笑了声。

　　不过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墟川看见这么干净的东西，从里到外都干净，多稀奇呐。

　　“话说，你也不像个十恶不赦的人，为什么被投进墟川？”她有些好奇。

　　提到这个，桑行就来了精神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话都好往外讲的呀

　　烛念见他瞬间臊红了脸，越发好奇起来，追问道：“你干什么了？说说呗。”

　　“你不准笑。”

　　“我保证。”

　　“真的？”

　　“千真万确。”

　　“可能......是因为我偷看不健康的书？”

　　“不健康的书，是什么？”

　　桑行招招手示意她贴过来，小声说：“搞黄色。”

　　“什么？”

　　烛念还是一脸莫名。

　　“春宫！春宫！行了吧，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大几百岁，你瞅瞅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像活了几百年的样子吗？”

　　话音刚落，烛念的脸居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啧.....你不会没谈过男朋友……男鬼吧？”

　　“要你管！再多嘴杀了你。”

　　“嚯嚯。”

　　桑行还想多说两句，却被沧吾奶声奶气的咳嗽声打断了。

　　他终于想起来春宫的其中一个主人正坐在自己面前，且还是个未成年，赶紧打住道：“不聊了不聊了，等咱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聊。”

　　“聊个屁。”

　　桑行撇嘴，往山壁上一靠，翻出手机来打算最后再玩几盘俄罗斯方块。

　　很快，山洞里响起了滴滴嘟嘟的声音。

　　这声音乍一响起，烛念和沧吾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原来前几日引起墟川极大恐慌的声音竟然来自这里。

　　桑行玩着玩着，突然感觉头顶有一抹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几乎要把他的手机烧穿。

　　他抬头，恰好跟烛念的视线对上。

　　“这是什么？”烛念问。

　　两人默默对视半晌，桑行将手机往前递了递，问：“玩吗？”

　　烛念把目光挪到屏幕上两秒，又挪回来，矜持地点点头。

　　桑行一骨碌爬起来，把手机塞烛念手里，终于找到点正事做了。

　　“呐，这样划它就会往这边动……”他手把手教血衣鬼大人叠俄罗斯方块。

　　不得不说，怪不得人家能把打手事业经营得这么出色，反应协调能力不是盖的，很快就上手了。

　　“这个东西叫手机，这个游戏叫叠方块。”桑行蹲在旁边看她玩。

　　“你是怎么把它带进来的？”烛念问。

　　“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它就在了。”

　　“哦，挺好玩的，等你死了送我吧。”

　　“.......我还没死呢。”

　　“快了快了。”

　　桑行撇嘴：“不给你，我要送给沧吾。”

　　“沧吾”两个字一出口，岩洞里诡异的安静下来。

　　“本座没告诉过你名讳。”

　　一直没说话的沧吾突然冷冷开口。

　　烛念也警惕地放下手机，摸上了弯刀。

　　桑行倒是镇定，马上组织好语言缓缓解释道：“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很多事。不过不是谁派我来的，准确来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原本在自己世界活的好好的，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这里，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我想得你庇护，好好活下去或想办法回去。”

　　他必须得承认，这些话是在得知自己快死了之后，早就想好的。

　　当然，不想吃人也是真的。不过嘛，沧吾有办法让自己不吃人也能活下去。

　　沧吾能成墟川之主，怎么可能救不了一个小小的魄的命。自己只要让他产生好奇，他便不会轻易放开自己。

　　“所以，你是为我而来？”沧吾问。

　　桑行垂眸，回他：“这么说也可以。”

　　话落，他能感受到沧吾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目光，这让桑行想起毒蛇，一股腥冷黏腻的感觉攀附上皮肤，有些恶心。

　　良久，沧吾移开目光，起身，对烛念说：“看好他，我回来之前别让他死了。”

　　说完，他就出谷了。

　　桑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沧吾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这位魔尊大人有点容易相信人呐。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沧吾带着伤回来了。

　　只见他身上有百来处伤口，都不大，但很密，往外渗着血，将他整个人染成刺目的红色。

　　烛念震惊地站起来：“您去了渡厄湾！”

　　沧吾点头。

　　烛念的脸色瞬间被气得苍白，她恶狠狠地飞起一脚将桑行踹出老远。

　　桑行祸从天降，被踹得摔在山壁上又重重砸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像条虫子似的蠕动半天才勉强坐起来。

　　烛念小心翼翼地扶沧吾坐下，语气森然地问：“就为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东西，您至于吗？”

　　沧吾没有回。

　　桑行捂着肚子挪到他面前，垂头看着他。

　　他的目的达到了，就是渡厄湾。

　　小说有提到过，那里是魄凝结魂核修成鬼的地方，取新鬼魂核吞了，便可一劳永逸，直接由魄升级成鬼。

　　只不过取魂核不是那么容易的，渡厄湾中不是水，而是数以万计凝魂失败的恶魄。它们神智全无，只保留了撕咬啃噬的本能，专咬入湾的活物。

　　且入湾后，任何法力都不起作用，只能硬抗。

　　这也正是烛念怒不可遏的原因，为一个低贱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尊上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沧吾居高临下地看着桑行，递给他一个碧绿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冷冷说道：“吃了。”

　　桑行没接。

　　“怎么？怕是毒药？”

　　沧吾的威压随着这几个字铺天盖地涌来，让人完全忽略了他小孩的模样。

　　“不是，只是在想该怎么谢你。”

　　“不必。”

　　沧吾把珠子塞给他，桑行接了，干脆利落地塞嘴里。

　　珠子一入口，他就感觉胸膛一阵发烫，那股热意游走至四肢百骸，每走一寸，都像是有人在拿刀强行破开筋脉血管，疼得他牙齿都咬出血来。

　　良久，他的意识终于渐渐模糊。

　　在昏过去之前，他看见的是沧吾脚下那聚成一洼的鲜红的血。

　　——

　　桑行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意外的是，他居然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床在屋里，屋子有顶有窗，窗外有光，不过那光一点也不亮。

　　他出来了。

　　活着从万魄窟出来了。

　　甚至还保持着人的模样。

　　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走到窗边，窗外大石堆上血淋淋地趴着“长瀞鬼渡”四个大字。

　　看到这里，他想起娑灵果，想起小孩浑身是血的样子。

　　他不是好人，经常借着家里开拳馆的便利与人切磋，小小年纪就喜欢专挑疼处打。前阵子，高考压力大，下手更狠，一拳下去必见血，搞得那些学员见他都绕着走。

　　不过虽然他不是好人，却也没坏到哪去。

　　知恩图报还是懂的。

　　所以，娑灵果他必定要给沧吾找来。

　　再说了，那小孩救他，不就为了看看自己跟在他身边，究竟想干什么么？

　　两条命欠给他了，他想要什么不成。

　　想到这里，桑珩转身朝屋外走去。

　　出门之后他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方正小院里，院中有木屋三间厨房一个，他占了最东边一间。

　　西边院墙低矮，一树梨花开的雪白。再往远处看，先是一片低矮梨花林，再是白沙河岸，墨绿河水。河那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山上无树，似乎全是光滑的岩壁，看着怪怪的。

　　最神奇的是头顶悬着一轮银盘，似月非月，清辉万丈，将这里的一切照得莹白如玉，温润阴森。

　　他突然就不想动弹了，只想躺在大腿高的石头院墙上好好晒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阴影突然落在他脸上。

　　他幽幽睁开眼，与低头望着他的烛念猝不及防的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