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在侧》倦北

2、万魄窟

　　桑行混在一堆魄里，寻机会朝中心挤去。

　　他现在的身体越来越趋近于魄，混在其中已经不会再被围攻。

　　花了点时间，踩着几个魄的头顶，他终于到达尖牙最密集的地方。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眼前被围困撕咬的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人类小孩？

　　只见小孩约莫七八岁、穿着金线描边的血红色长袍，极漂亮，眼睛闭着，无知无觉。

　　小孩身上缀着好几只狰狞的尖牙怪物，它们正疯狂撕咬着他身上的肉，嘎吱嘎吱的嚼肉声重叠着，格外瘆人。

　　桑行是知道这有多疼的，可小孩的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平静得仿佛睡着一般。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是魔不是人，并且反复告诫自己别冲动，稍微卖个好就行。

　　可旁观了一阵后，他发现自己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受苦。于是，他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将牢牢贴在小孩身上的人形物撕开，又把人严严实实拢在自己怀里。

　　过头了，没必要做到这份上，他后知后觉地想。

　　果然，原本冲着小孩去的尖齿全部落在了自己身上，熟悉的彻骨的疼一下又一下扎进脑子里，疼得他左右翻滚。

　　人形物实在太多了，它们像水蛭一样吸附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地嚼着他的血肉，连骨头一起，嘎吱嘎吱，听得桑行浑身发冷。

　　而此时的沧吾伏在这个人怀里，安静地听着这人的痛哼，感觉十分悦耳。

　　其实，在这人还没靠过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他了。毕竟这群魄生于死气，脏得要命。只有这人看不透来路，干净得像一捧雪。

　　最开始，他以为他也是来分自己一块肉的，也已经做好了被撕咬的准备。可预期的疼痛没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温暖啊，多少年了，他没有感受到温暖这种东西。

　　在墟川，清辉万丈之下，是冷彻骨血的长夜。

　　这人的痛哼是隐忍的，压在喉咙里，艰涩又沙哑，很好听，沧吾想。可这痛哼在慢慢变小变虚弱，他知道，这人撑不了多久就会死。

　　他突然有点舍不得。

　　于是，他睁开眼，想看看这东西临死前的模样，不料却与这人看向他的目光对上。刹那间，沧吾仿佛看到了万顷波涛渐次隐没，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别怕。”他听见这人艰难地安慰他。

　　说这话的时候，沧吾眼看着这人的右手小臂被扯下一大块滴血的肉。

　　与此同时，一滴温热的血溅到他眼皮上，他眨眨眼，莫名觉得这血有些过分烫了。

　　沧吾的脸很白，那鲜红的血滴溅上去之后，像是一张干净的宣纸被染了墨，看着很是碍眼。

　　桑行想帮他擦干净，可腾不出手，便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反倒将那抹血蹭得晕开了，像是哭过之后的红晕。

　　人形物越逼越紧，桑行已经疼得没了知觉。他一面想赶快死，一面又担心小孩受跟他一样的罪。

　　于是，又强逼着自己往包围圈外挣了挣，最后实在挣扎不动了，才温声对小孩说：“找个山洞呆着，疼，别受罪。”

　　他想说的是躲着点，别自己找罪受。

　　说完这话，桑行基本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沧吾眼神晃了晃，瞥见这人已然只剩白骨的小腿和凹凸不平的脊背。

　　他不耐烦地动动胳膊，这人抱得他好紧，有点难受，可他又不愿挣脱出去。

　　很快，这人的小半边身子没了，内脏也几乎都露在外面。

　　这场景沧吾见得多了，往常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看起来却格外碍眼。

　　他微叹一口气，罕见的生起一股烦躁，这是近千年来他唯一一次生气，连这几日被追杀都没让他这么生气。

　　他缓缓拂开这人的胳膊，凭空直立而起，反手将身前残躯拽在身后，像拖着一只破口袋，漫不经心的。

　　紧接着，沧吾用血红的眼睛淡漠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锋利的尖牙，右手化掌，一道火焰腾空而起，再覆掌狠狠向下一压，千万条人形物瞬间被四散的火焰烧为湮粉，洋洋洒洒覆盖了半个鬼窟。

　　这是千百年来万魄窟最惨烈的一场屠杀，数以万计的魄被绞杀抹灭，致使鬼城好几年没有新鬼入住。

　　手中的残躯还有神识尚在，沧吾将其托起，平放在眼前，腾出一只手去查看他微弱的心跳。

　　......

　　桑行醒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沉，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入眼就见沧吾盘腿坐在山洞的另一个角落里，似乎在运功调息。

　　明明是小孩模样，威压却是铺天盖地的强大，眼角眉梢尽是冷意，没人敢怀疑他的身份。

　　这就是魔尊啊，桑行在心里感叹，长的真好看。

　　他大大方方地欣赏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直起身来，靠着山壁坐好，垂眸盯着自己红润的手掌看。

　　他早就发现自己又变回人了，没有断肢残腿，皮肤也恢复了人的模样，甚至连虚弱感也没有。

　　他知道，是魔尊沧吾救了自己，他的目的达到了。

　　按说他该高兴的，可又高兴不起来。

　　书里写魔尊喜怒不定，嗜血嗜杀，凶残无比，他不知道自己傍上这么一个人，是好还是坏。

　　沧吾能感受到那人强烈的视线，墟川已经很久没有活人来了。

　　他不清楚这人为什么没被锁魂河洗去神志，也没被分魂削魄，而是几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万魄窟里。

　　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想看看这人接近他到底想干什么？

　　恢复人身的桑行很快感觉到了饿，他环顾四周，清楚地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果腹，便只好任由肚子咕咕叫着。

　　这阵叫声吵到了沧吾，他睁开眼平静地朝那人望去。

　　桑行瞧他看着自己，捂着肚子故作无辜道：“我有让它别叫，它不听。”

　　沧吾收回目光。

　　“我叫桑行，谢谢你救了我。”

　　可惜沧吾没搭理他，他不以为意，自觉收回目光，安静坐着。

　　过了一会儿，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沧吾眉头一皱，睁开眼，冷冷地朝他暼了过来。

　　桑行摊手。

　　沧吾收回目光，从盘腿状态直接起身，迈着小短腿走到洞口，丢下两个字后飞身出去了。

　　“飞……这就飞走了？”

　　桑行眯起眼睛，这还是他头一回真的见到有人会飞，而且姿势干净利落，十分帅气。

　　不过原来沧吾是可以自由进出万魄窟的啊，难道是因为自己救了他的缘故？

　　还有，小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还蛮好听，他叫自己“等着”，等什么？难道堂堂魔尊大人还能亲自出去给他找吃的不成？

　　话说回来，他记得书里写魔尊沧吾寻娑灵果于长瀞鬼渡，色莹白，味香，食后功力大涨，再无敌手。

　　他这救人也就救了一半，是不是该赶在沧吾之前找到娑灵果，助他增长功力，这样才能把大腿抱牢。

　　不过，长瀞鬼渡在哪？

　　先不说他出不去这个山洞，就算出去了，他连往哪走都不知道。

　　正在他琢磨的时候，沧吾突然浑身是血的出现在他面前。那血几乎浸透了他的长袍，正滴滴答答往下流，眨眼的功夫就在脚下汇成一小洼。

　　在沧吾身后，还跟着一个提弯刀的女人，狐狸眼桃花腮，衣着清凉，刀刃沾血，一看就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