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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思其离离 ...

  •   以为雪竹院改名为静也能像李恂如一般得天眷顾,可惜,终无安宁。

      有喜方得静,心哀既空求,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

      所以将静这个字归还了原处。

      喜园的静园是李恂如独有的静园,不是李承霖的静园,就像胥傲真不是李承霖的胥傲真,他没能做到答应过的事,那么匆忙的丢下李承霖,丢下他所在乎的每个人。

      得知胥傲真死讯,李承霖根本不相信,不管不顾任何人的劝说,一心只想回长安。因为不相信,必须要去亲眼看一看胥傲真,不然不会相信,不会相信自己费尽心机去保护的人会突然离开,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走了,甚至是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行至风容,近乎于魔怔的李承霖病倒在了暮春的雨幕中。

      用了两个月才彻底死了心。

      以泪洗面到哭不出来,连擅长流泪的李承霖都感到不可思议,原来眼泪真的会流尽。

      李奇苒来时瞧了眼头在书案尾在地上的未完全展开的书卷,径直走向李承霖,待他闻声抬眼的时候,跪在他身边,轻柔抚着他憔悴的面庞,在他耳边轻柔地把京城送来的消息传达:“容城异动或与胥侍郎身故有关。”

      以为眼泪流干了,李承霖听到容城二个字后,还是落了泪。

      泪水顺着二人贴近的肌肤垂落,滴在李奇苒的唇边,在张口说话时,方尝得苦咸滋味。

      李奇苒有过犹豫,然而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他说道:“云州之乱颇为繁杂,三年了,秦王至今抽身乏术。”

      李承霖漠然置之,许久后恍然回神,似笑非笑般望着李奇苒,缓缓说道:“今年的年头新纸不如往年了。”

      得到如此回应的李奇苒有些不理解李承霖的话语,因为今年制纸是李奇苒亲自监督的,于是他仰头问道:“何来不如一说?”

      “相比之下,风容一名也不如逐风,”李承霖答非所问的自言自语,“不如逐风……”

      虽然一时还没能明白李承霖的意思,但是李奇苒听到他说起风容的旧名,再结合他听到容城二字落下久违的泪水,心中隐约感到到几分不安。

      容城曾是元崇皇帝李禅侚为还南王时的封地。

      风容原应叫做逐风,由禅帝李禅侑更名为风容,其与朝墨府逐鹿相对,位于南山逐风的东西两端。作为风容特产的容玉纸则是元崇皇帝李禅侚亲自研究制作的,是为了讨李禅侑开心的手段。

      已经很久没有过的心慌,又因他出现,纷繁思绪之余,心已痛如刀割。

      李奇苒承认怕了。自胥傲真死讯传来益州,日夜难眠。在风容见到李承霖是意料之中的事,在风容拦下李承霖是必须完成的任务——还南王不能回京,秦王还未将一切处理好。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让一切落幕?李奇苒不假思索的将他揽入怀,从怀中抬头看去,头顶上的他神情依旧恍惚。分明近在咫尺,耳边的呼吸声好似隔山跨水,就连心的跳动都变为了奢求。

      如何才能让他多一些笑容?怎么做才能像胥傲真一样?李奇苒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

      屋外五月中旬的芩草花开满山,风容的特产容玉纸则是摘用此时的芩草花朵为辅料,新花香味浅淡却绵长,而作为主料的叶片韧且汁水醇厚,正是不老不嫩的时候,此时造纸,便可制益州久负盛名的容玉纸。成纸不渗不洇易上色,多用来作画,若长时间见阳多风,则纸张微透灵光,连带着画作也增色,而在湿润阴雨中会泛着青青幽色,墨迹愈深。

      李承霖喜爱使用的芩草纸用的是二月初的头茬苗子制的特别一种。

      与容玉纸不同,二月份的芩草纸又被内行人叫年头新纸,是当年制作的第一批新纸。要选春雨后最早生长的新芽,只用上顶摘苞的方法,不要叶子也不要茎根,添加昂贵的青花织星葵的皮与汁液增加成纸的机会,而失败的可能往往大于成功,一旦失败便前功尽弃,所以制年头新纸都是为了上贡。

      既然稀有,作为贡纸的年头新纸定然有容玉纸没有的优点。

      没能等到太阳落山,精力衰退的李承霖在李奇苒怀里坐着睡着了。

      不知该不该庆幸,以前那个病弱枯瘦的还南王许久不见忽然强壮了不少,自认为力气过人的李奇苒抱着他时的步伐不如曾经那般稳健了。

      在榻边陪他到天黑,如常离去的李奇苒想起他今天应该是在书案前写了字,便想仔细看看。

      回头往侧房走去,拾起地上的那边卷轴往里卷,打开案上被合上的部分,李奇苒愣了许久。

      卷轴上写了很多静字,大大小小,凌乱无序。

      唯独一个静似被晕开,大致还能看清有一个青字的三横。

      下意识合拢卷轴,于李奇苒而言,这团墨迹如茫然的无力感,沉沉压在身上与心头。沾水不晕的年头新纸,是写过的字哪怕打湿了也无法晕开,而非打湿了立刻书写能不晕。李奇苒不知道李承霖为何会落泪,毕竟李承霖已经好多天没有哭过了,他也不知静这个字有何寓意,会让李承霖心有触动。

      夜风里,檐下铃鸣,听着听着,寂寞伫立的李奇苒如若想到了什么,再次打开卷轴,盯着卷轴上晕开的那个静字沉默良久,再度回神后,磨墨提笔,略做停顿,在那个静字旁添了一列字。

      『九垓逐风,思其离离,屏翰为君,香宠不禁。』

      风未停,次日,狂风大作,阴云密布,紧闭门窗还是能发觉烛火微微晃动。

      趁着雨没来,李承霖早就迎风独依栏杆而坐,看过李奇苒写的字句,耳边风响,不由失手将卷轴掉落,无意拾取,任其被风慢慢吹到了墙角。

      偏头靠在手臂上,注视着宽广水面,李承霖疲惫的垂下了眼眸。

      “谁说只有太子才能做皇帝?不许胡言!”

      李承霖记不清那天到底说了什么会惹怒他。

      自从答应四叔李恂如要帮兄长坐稳皇帝位置以后,便默认了他就是太子,他就是以后的皇帝。可是好像他也没有很高兴,或许高兴过,只是不知为何很短暂。

      “霖儿既然是还南王,便做不得皇帝了。”想起李恂如说不要和兄长争,李承霖便如实回答了自己的立场。

      “如何不可?”他语气生硬的反驳。

      他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不高兴?彼时,尚且年幼的李承霖不懂其中深意,一如往常的提了愚蠢问题:“兄长,难道还南王还能当皇帝不成?”

      “曾经有过。”他的语气如常,可他久久凝视,冷峻的目光中满是李承霖不能理解的情绪。

      “是谁?”李承霖迫不及待的问道。

      “元崇帝。”

      后来从严皓那里学到了关于元崇皇帝的种种。

      也不意外的得知他并不喜欢元崇皇帝,多是厌恶。

      可世事总是难料,李承霖倒很欣赏元崇皇帝,甚至对于这位史书不敢评价的先祖有些说不上来的钦佩。

      “霖儿,往后不要再说要容城为封地了。”

      “为何?律法并未说不能再选封地。”

      越长大,越了解,越发钦佩元崇皇帝,也逐渐失去了他。

      “霖儿该明白的,兄长不是元崇帝,霖儿也不是禅帝,兄长会一如既往爱护霖儿,但是,霖儿那是不同的。”

      是他第一次明确回应,也是李承霖唯一一次反抗。

      结果显而易见,败得一败涂地。

      “是兄长说对芩草香敏感的霖儿很像禅帝,也是兄长说沾水不晕的芩草纸天生就是为了爱哭的霖儿准备的,可惜霖儿无福消受!不能像禅帝一般用容玉纸写出如画的字体,也不能像禅帝一般成为元崇帝的心上人!霖儿都懂,是不同的。霖儿当年不该听还南王的话,霖儿该和兄长争!倘若霖儿做了皇帝,像禅帝的人便是兄长——”

      此生唯一一次被他打,就失掉了勇气。他那射箭弯弓的手打出的一巴掌足够教李承霖铭记一生。

      “放肆!”

      嗡嗡作响的脑袋,天旋地转的一切,摔倒在地上的李承霖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为何有些看不清?甚至耳朵都听不清了?

      头痛欲裂的听到他遥远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为还南王,一日是臣,一辈子是臣。霖儿拿什么和为兄争?”

      “没有!霖儿不想和兄长争!可是!兄长的心里就不能有霖儿吗?”

      泪水落下的时候,他轻轻捧起李承霖红肿的脸颊,对着满脸惧意的李承霖说道:“只要霖儿还认为兄为兄弟,为兄的心里永远有霖儿。”

      “霖儿想要的,兄长不懂吗?”惧怕他的是什么呢?面对他,何来惧意?

      而他对着一脸无畏的李承霖说道:“兄长知道霖儿想要什么!除了此事,其他的,为兄都可以给。”

      咬死不开口,再也不提是不是就好了?李承霖伸手抹抹泪,不去看他。

      “霖儿可曾想过为何只凭沾水不晕一点就能让李禅侑如获至宝。”他服了软,却让李承霖更加下不来台。

      “我不想知道!”

      “霖儿明白就好。”他好像还是那个他,将李承霖温柔抱入怀中,轻轻拍了拍李承霖的后背,“今后不许再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了,下不为例。”

      旧忆翻涌,如风不止。

      “霖儿害怕的时候,兄长会化作疾风,吹走霖儿的不安。”

      “风声很可怕……”

      “可是,风声是兄长啊!”

      若风声真的是他,看起来并不算一件好事。

      李承霖有些自嘲的站起身,回了屋里。

      听不得风声了,越听越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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