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叹世有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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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
说是青州与雍州二府受灾，今年的洪与旱灾不止雍州府的雍州、信何、商歌、平陵、抱鸾、飞甯、萧羽与青州府的齐光、德平、鸢州、枫溪，其实还包括兖州位于琢平玄光一代的重喜、沧泷、忘鸿和安垅四地。
不过兖州这四地位于连接杭青运河的芦雪运河部分的左侧，虽然久雨不晴，但是雨水并未久积，而是排入了才修好的排水渠河，不仅免去了水患，还直接解了旱时无水的困局。
排水渠河完全是歪打正着，那是李长逸筹备秋天攻打让陀立时，赶上夏天多雨的时候，清江支流沧水在汛期，地势平的兖州府直接被淹了一半。每天都湿着鞋袜见岳映然、丁遗霞和芈璞，李长逸自然难以忍受。
兖州刺史芈璞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
洪水不急，人只要提前准备就可以跑得掉，只有土地里的庄稼会受灾。
千年都是如此，兖州的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了。
李长逸习惯不了。
他直接上书在芦雪运河两侧修建排水道，减缓水流汇集的速度，或者直接修长引入低洼的湖沼，可以存水以备旱时无水也好。
芈璞书写奏疏时提醒到：一定会被工部打回来。
结果，工部不仅很快就送来了详尽的动工计划，还带来了皇帝批下的大笔拨款。
排水支道在同年秋收的时候动工，仗着钱款富裕，还有让陀立的降民为劳力，芈璞严格按照工部的书文指示修建，一分一厘都没有浪费。
芈璞不蠢，他明白若非是以李长逸的名义上书，怎么可能有这比钱款？怎么可能让皇帝有心思在洪灾从来不是大影响的兖州修建鸡肋的排水支道？青州那杭青运河边的四州都要乱套了，不还是没能求到拨款与旨意，他有什么能耐呢？要想前途似锦，就要抓住机会，建功立业的时候正是此时！
如有神助，排水渠河今年春天才修好，夏天就派上了用场，秋天终于是有了难得一见的好收成！
上次这般高兴，还是让陀立战败改为隶州的时候。
冬祭始于小寒，芈璞站在渠河岸上，神情严肃的看着四周被雪覆盖的土地，他将案前的酒水先敬三杯与天地，他拱手往前微微抬起，带着身后的人群，折腰三拜后，又最后单独敬了一杯，独他一人稽首不起。
直到身侧的丁遗霞忽而高声悲痛地用京城官话唱道：“茫茫其日，常祀典吉，叹世有厄，三献福灵：一诚言上，受命天子，行贵功业，呜呼！二有德名，浑滔河浩，止水春辉，呜呼！三侑奏歌，稷生豆酒，千秋可传，呜呼！时年月日，岁寒已至，欲言心伤，以歌送君，呜呼哀哉！呜呼哀哉！送乎！送乎！送——”
一曲祭歌伴着人群止不住的悲鸣，散于朔风中，散于兖州的大地上。
身在青州的祝清欢耳边也响着长久不绝的悲恸之声，不过二者截然不同。
受封安抚使那日，李长明叮嘱过一件事：将庄执梦上奏所言王跬邑的所有罪责坐实，至于其中的冤屈清白，司空柏自会负责，他作为安抚使就不要过问了。
王跬邑三个字对长安的高官而言，不值一提。王氏繁荣时，他被排挤，远赴青州为官，所有奏疏都没有回应。而今大厦将倾，他最多算被姓氏牵连，只需要记得王跬邑是王氏不起眼的一支便可。
生于同一家庭，有人选择继续传承而来的恶名，谋求更大的权利，有人选择摆脱桎梏，以正身名。
王诲臣是前者，王跬邑是后者。
后者做得够好了，足以让他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可惜，哪怕是王氏最不起眼的一支，也享受着王氏带来的荫庇，所以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可能逃得开本就属于他们的命运。
倒不是同情王跬邑，祝清欢只是心疼李长明而已。
宫墙之中的隐秘杀戮绵延千年，一朝恩宠，些许权势，小小蝼蚁竟然自以为成了制定规则的人，其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怎么会懂得，操纵生死的人一直没变过。
雪花在一片昏暗中落下，天阴沉，看不到日光的人脸之上也蒙着阴霾。
高楼檐下，背靠栏杆的祝清欢，举起手中的酒盏，故作喜悦，望向了屋里的男人。
“大将军，何不敬王刺史一杯？”
一脸卷曲长髯的北野昑看不清表情，他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眼微微发红，沉默片刻，双手颤抖着捧起了面前一直未动的酒水。
“天使请！”
“请！”笑着与他隔空敬酒后，祝清欢转过身，伸手将酒水与酒杯一起倒了下去，“王刺史请！”然后他眺望着看不清的远方，说道，“灾祸连连，大将军与丁大将军、两位李大将军、宫大将军、裴大将军、章大将军为百姓操劳不假，陛下开恩，准你们迟来，但也不要太迟了。流民安定，过冬无忧，后日某启程杭州，大将军也莫要耽搁了，早些赴京。”
“末将正是如此计划。”北野昑说罢，自己又倒了酒，喝过以后，他猛然起身，稳步走至祝清欢身后，拱手说道，“天使，实不相瞒，末将今日宴请，实是有一不情之请。”
闻声回头，北野昑的折腰拜礼教祝清欢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扶起他的手臂，说道：“大将军何故如此？有话但说无妨，下官自当思量！”
北野昑稍微抬身，但依旧俯首，维持着拱手礼，说道：“求天使准允末将在行刑前探望王跬邑。”
“大将军知道律法，罪责定下，就不准与案犯有关之人再探视了。”祝清欢收起双手，“明日行刑前再给大将军时间叙旧罢！”
律法如何，北野昑清楚，同样的，祝清欢抽手而去的动作干脆，他也断不可能同意探视一事，所以北野昑只能最后努力努力。
“天使莫急，其实，末将是为了王跬邑之妻。女子孤生体弱，自从王跬邑入狱，女子病倒，如今卧床不起，有心探望却因身体缘故无法而来。王跬邑小寒腰斩一事满城皆知，受女子之托，探视寻得最后的一纸家书，留做念想，并无他求。实在不行，也望天使看在末将的薄面上，代末将前去，王跬邑是女子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哪怕留下只言片语也好，也不枉女子与他夫妻一场。”
听闻过王跬邑与其妻莘玉儿夫妻恩爱之事。莘玉儿无父无母，靠百家饭长大。后来随王跬邑赴任青州，路途遥远，一双儿女病死在了路上，她身体也垮了。他们二人再无儿女，王跬邑一死，她就彻底孤身一人在世了。
祝清欢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咬紧了下唇，“某替大将军走一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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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潮湿的地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异味，头顶的油灯光亮微弱，若非前面引路的狱卒分别提着灯笼，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太清楚。
与上一次来时不一样，晴天地牢没有这般暗。
一样的是，越往里去，血腥味与霉腐味就越发明显。
关押王跬邑的牢房在地牢尽头，因他特殊，早就将附近的囚犯转移到了前头。
打开单独为重刑犯设置的大门，祝清欢与上次一般，接过狱卒手中的灯笼，一人走了进去。
没有人声，有的只是脚步与老鼠跑过发出的悉索声。
王跬邑身上破烂的白衣早就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走近他时，他睁开了依然明亮的双眼，看到来者是祝清欢，他耸起身子，正身而跪，拱手一拜。
“罪臣见过天使。”
而祝清欢不知该对他说什么，默不作声的站了片刻。
打量着他的表情，王跬邑问道：“天使可将休书交给了贱内？”
祝清欢垂眸看着他，又是一阵沉默。
王跬邑张着嘴，过了会儿，俯身叩首，说道：“罪臣谢过天使，恩情似海，来世再报。”
“为何不喊冤？”祝清欢面无表情的问道。
王跬邑又是三叩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然君恩浩荡，独罪臣不曾牵连家人，一人赴死，已是幸事，并无冤屈。”
还记得王跬邑来迎接的时候，他以为祝清欢是来赈灾的，带着祝清欢去看了城里的灾民收容处，还认真讲着以后会如何安置灾民，明年春耕又如何进行等事，结果他当晚就被祝清欢以贪扣粮饷和通敌卖国之罪打入了大牢。
审问过三次，他都安静听着罪证，不反对也不认可，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定罪小寒当日腰斩于市，他终于恳求见祝清欢一面，他在地牢里将用衣布与鲜血写好的休书交给了祝清欢。
没有将王跬邑早就写好的休书交给莘玉儿，也没有告诉王跬邑，他的发妻还在等着他最后的家书。
“陛下知你冤屈，不然陛下也不会在太子时就认可了你递上去的关于运河改道的奏文，陛下看过你所有的奏文，陛下也说过你是王家的福气。”祝清欢太了解李长明了，他绝对不会是昏君，他做的所有事都有缘由——他恨自己身上的王氏血脉。“可是，事到如今，你也明白你难逃一死，要怪就怪你的出生罢。”
王跬邑顿时热泪盈眶，他依旧没有多言，一直叩首，一直叩首……
直到走远，王跬邑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罪臣，叩谢君恩——”
不知从何时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总会悄无声息的裹挟心头眼角。
抬眼看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祝清欢烧掉了他以鲜血写下的休书。
午时行刑，百姓哀绝。
王跬邑死后，祝清欢给他的遗孀带去了他的遗言。
“此生缘尽，吾妻珍重。”
作者有话说
第259章 叹世有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