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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可笑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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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着苍岭关三个字的城门被甩在了身后,伴着日落重回故土,在大唐的国土上,听着耳畔久违的乡音,看着熟悉的面容,本该高兴,可城澈只觉得胸口莫名的闷烦。
花了万金去试探,与他互称为友,得知了他的名字——瑟法斯蒙兹——意为被遗忘的人。
南下海边,入森林原野,再翻越山地,一路将鸟兽怪异一一记录在册,带着捕获、买来与相赠的奇珍异兽,重回兰曼伊。
城澈顺利完成了觅珍使的任务,他当即建议城澈提早归国。
“回去罢!该回去了,将近两年的路程,第二句卦文也该实现了。”
但是,回家的路没有来时那么轻松了。
金兹斯帝国北伐失利,皇帝死在了战场上,皇帝的儿子继位,却没有大权,他们一行人到金兹斯边境的盘拿舍时,金兹斯四分五裂,彻底亡国。虽然惋惜,但是好在平安离开了金兹斯国境。
计划原路返回,又遇到申古罗罗国与金兹斯开战,又不能绕路,一路都是战火,走走停停,时间就慢慢耽搁了。
好不容易从沙漠与山地出来,到了檐岭,纠陀国的国王热情欢迎了他们,又是三番四次的挽留,不好拒绝,只能带着更多的物资与纠陀的特产出发了。
过风走鬼沙漠就是最后的考验,因为恶劣的沙漠环境,来时死了十八个人,现在又死了七个人,长期日照风吹,都认不出人来了。
走出沙漠,到达哥勒查的时候刚好是长德三十年的秋天。
春天本该是回到长安时间。
要到大唐的国境,还有两个月的路程要走。
城澈迟了将近半年。
还没有踏足故土,第二句卦文就已经成真了。
过关隘时,守城士兵说道:“新君即位,年号已改,如今是扶风元年。”
据城澈所了解,如今的皇帝李长明不比先帝李承霂,他对狩猎和鸟兽没有兴趣。所以,她所绘制的虫卷大抵是要由门下省善书院审阅,再由秘书省著作局重编后,最后收归到善书院,幸运的话,会多印制,放入史馆、颂书院与各书院,以供学子与感兴趣之人翻阅,不幸的话,原画卷就直接被放到门下省到无人问津。
老皇帝不在了,城澈是难过的,欣赏她的人少了一位,多是可惜,老皇帝在世的话,她那些因私人爱好而作的画卷也能被视作珍物罢!
烦闷的心情持续到次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一。
刚过小寒,正是冷的时候,苍岭关的守将孙椯甚为贴心的准备了生烤全羊、蒜酱牛肉、边关大白烧与自酿烈酒,吃了浑身暖和,也没那么难受了。
傍晚时分,城澈、罕达儿与孙椯一起烤着火,闲谈出使西域的见闻时,外面的小兵前来通报:“定远将军到!”
早些时候孙椯提起过,若无战事,每月初,凤羽卫会派人巡例苍岭关,是谁来就不一定了。
孙椯前往迎接,他们二人仍在原地。
略等了一个时辰,孙椯携一年轻男子而来,简单介绍后,城澈与罕达儿与他互礼而坐。
虽然他长大了,脸上蓄起了髭须,但城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隋将军,有些像某的一位故人。”
他与他兄长一般,不像他们的父亲,像他们的母亲。
端坐的隋夜闻言仔细打量着位于上坐的她,故作淡定的说道:“娘子的话,隋某听过无数回。”
“隋将军大抵是认不出来了,”城澈自觉好笑,再怎么遮,也挡不住风吹日晒,肌肤粗糙的倒是实现了年轻时的愿望——不想那么白净。“挡不住风沙,某如今的样貌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在长安时听闻过成国公府的长女,与所知相差不大。”她看起来确实分不出男女,隋夜说着,装作好奇的问道,“不知路上如何?孙椯方才说觅珍使遇到了诸多奇闻趣事。不妨再说说,本将军也颇为感兴趣。”
“左武郎不知那帮红毛鬼穿的像乞丐一般,觅珍使一说,末将就只觉得好笑!”孙椯附和道。
见他故意扯开话题,城澈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要听,那就讲给他听。
不过,城澈先问了别的事,“夜里漫长,再说不迟,某忽然想起一件事,还需要问问二位将军。”
“娘子请说。”隋夜笑着,朝着她伸了手。
城澈点头会意,说道:“入大唐前,我们一行人遇到了说着汉话的大唐马匪,人多势众,专门打劫来往的客商,我们差点也折了钱财与人。”
隋夜叹了口气,看了眼一旁的孙椯,又看向了城澈与罕达儿,问道:“那帮马匪的领头是个女人对罢?”
“没错!”城澈有些激动,“她把我当做男人了!”
“哈哈哈!”隋夜摆摆手,安慰道,“娘子吃了亏,那该整治整治他们了。”
城澈听着他的意思不太对啊?
“二位笑什么?”
“那个女人来路不明,据我们所知,他们是从善城而来,听说原来的领头是那个女人的男人,他们刚开始在绯花活跃就被人杀的只剩下小部分人了,娘子遇到的是剩下的那部分人流窜到碎叶附近,重新组织起来的。”
“为何不派人剿灭他们?”城澈问道。
“他们取代了早些年在大唐国境外专门劫杀来往客商的外番蛮人。”
隋夜的回答也算是有效解答了,城澈明白后,问道:“不打算处理了?”
隋夜对城澈一笑,说道:“边境的形势复杂,杀了这只狗,这块地又会来别的狗,所以不杀人只要财就可以留他们一命,处理是会处理的,不过需要上报,目前没有必要。”
“利用价值这么大?”城澈难以置信。
“让娘子看笑话了。”
城澈看了眼罕达儿,说道:“无妨!不过我忠心的将军毫不留情的杀了那个女人,似乎破了这平衡局?二位将军要多多注意外边了。”
气氛一瞬间就冷了下来,任谁也想不到有人会来管闲事,自然,闲话也不用说了,隋夜借口查验兵防,就告辞了。
趁着夜色,城澈与罕达儿回到了下榻的官驿。
月初不见月,风送云去,城澈仰望天穹,在庭院中转了一圈,随后正对东南方向,挽起衣摆,跪在了雪地上。
在身后三步远的罕达儿也随之一跪,毕竟,此时此刻,城澈觅珍使的身份在这小小的苍岭关是最大的。
一言不发,稽首三叩,听着身后的声音,城澈直起身子,站起了起来,头也没回的说道:“将军回去休息罢。”
“下官领命。”罕达儿干脆利落的走出了庭院。
听得风声过,城澈缓缓回头,看着罕达儿离开的方向,发了会呆,大概一刻左右,她回到了住处。
如果还在异国,城澈或许会与罕达儿谈谈心事,可惜,心事注定只能一人独赏。
盥洗过,城澈坐在妆台前,往脸上涂抹着针对肌肤皲裂准备的药膏。
还是大唐的水土养人,回来不过两天,最近一直在用药膏效果突然好的惊人。
仔细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本来喜悦的脸上,霎时爬满冷漠。
“利用价值,真是可笑!”
秦城之乱那年城澈四岁,是已经记事的年纪了。
儿时得太皇太后欢心,父亲每次入宫与太皇太后说道讲法都会带着她。
上清宫的九虚宫是太皇太后严凝修行之地,在四岁以前都是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而秦城之乱结束了一切。
如今来看,秦城之乱大概是一切祸事的源头罢。
九虚宫里,他们说过什么话记不清了,可发生的事,牢牢的刻在了脑海里。
清楚记得那位与皇帝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齐昌公主李怀姝,面无悔意地对着她的皇帝侄儿,求得三尺白绫,吊死在了她的亲生母亲严凝面前。
孩子还是有些怕,几乎做噩梦都是梦到齐昌公主的脚——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以老妇人凄厉的悲嚎声为伴,飘来荡去。
长大后,无意中与父亲谈话时想起了齐昌公主的死。
父亲以为她心里还有阴影,让她有话就随心所欲说出来。
她问道:“为何公主都爱造反呢?不仅齐昌公主,大长公主也是,还有赫赫有名的姮华大公主啊,太多了,她们都是。”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跪在了屋里的供奉的敬唐太上之祖李氏蓥灵位前,三跪九叩后,说道:“兄友弟恭的代价罢了。”
作为李氏的后人,对兄友弟恭四个字的体会与理解也算刻苦铭心了,她只能不置可否的回了个:“恩。”
李氏的女儿比男儿活得更透彻,然而,透彻的理智加上勃勃的野心,若是没有相应的权力与之陪衬,就像无所依靠的美貌,是任人攫取的玩物。
流着相同血的他们本质都是冷漠了,也就意味着,对利益关系的取舍上,同样是谋反,秦城之乱的结局只会比安垅兵变更加惨烈。
事实上,也确实惨烈。
可是,隋氏满门抄斩,留下了隋夜,却是美中不足。
在城澈看来,乱臣贼子就该斩尽杀绝,什么君恩浩荡,不过是老皇帝对待兄弟姐妹太心软罢了。
不会拆穿隋夜,他毕竟是皇帝亲封的定远将军,看在老皇帝打算重用他的面上——但是她看不上隋夜,是自小的认知——她看不上任何一个反臣之后。
所以,在认出那个马匪的女头领是谁以后,她表明身份,短暂叙旧后,取得女人的信任,才会不留情的取下她的首级。
同为故人,隋夜也算改过自新为国献力,而那个女人为了活命自甘堕落——此等人,就该即刻杀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