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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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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一幢幢阁楼在月光下印出重重黑影,似要将周围一切都吞噬。
墙角下,一个低矮简陋的草棚隐在阴影里,依稀辨不真切。
“咳咳……”一迭声痛苦的咳嗽伴着难受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院墙一角,骑坐在上头的白衣姑娘再无迟疑,撑手跳下墙头跑过去。
草棚里,纤柔的姑娘缩成团隐在角落,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痛苦。
痛!四肢百骸都痛!这是一种不同于任何伤和病的痛,是灵魂深处溢出的、深入骨髓的痛!
她想:这一天终于快要来了!熬了近百年,终于要熬不过去了!只可惜啊,那人终是没正眼瞧过自己一回,没好好地同自己说过一句话。
最长的也不过是一句:“我非良人,姑娘打哪来,还是回哪儿去吧!”
她想不通!那样清秀温和的一个人,说出的话怎会如此钻心刺骨。明明他在人间救自己时那般温和,留下妖力保她性命时那样毫不犹豫……
她想,哪怕自己赖在妖界百年,仍看不懂他。
“你可曾后悔过?”娇软的声线里,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沉重。
草棚捂唇轻咳的姑娘一怔,扬起脸看草棚外背光而立,瞧不清面容的姑娘,半晌才苦笑着摇摇头:“不曾……”
人生短暂,她能有这一番奇遇,偷来了这百来年非凡的见闻和岁月,哪能有悔?那样的他,身为凡人的自己究其一生都再难遇到,怎能不舍命追逐?
凤菱自月光阴影里踏出一步,微俯身对她伸出手。“你需要我帮忙吗?”
那姑娘怔怔看着面前细软的掌心半晌,感激一笑后,轻摇头。“多谢姑娘,不必。”
凤菱秀眉微蹙,咬着下唇收回手,长叹一口气。
她不懂!不懂妖界人的处事之道;不懂这个姑娘;甚至……也不懂情爱。
“我是神女,可以救你的命、可以帮你进这座府、甚至,可以帮你获得永生……”
“你能让他——让椿禾,爱上我吗?”那姑娘眸中划过寂寥后又沉静下来,出口的问句无半分希冀,而是带着化不开的绝望。
因为她知道:不能!纵使你有再大的神通,也无法让一个心若磐石的人动心。世间万物,唯有情不可左右。
凤菱眸光一闪,许多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又如风一般划过无痕。她眨了眨长睫,缓缓蹲下来抱住膝盖,侧头搭上去幽幽一叹。
“我不能!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自己。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凤菱自己也说不清。老实说她其实并不是个爱招惹麻烦的个性,甚至有时还很怂,但看到这个姑娘,听说了这个故事,她就是不自觉地想做点什么!至于为什么、求什么,理不清也说不出。
凤菱膝行两步挤进草棚里,歪头凝视着这个姑娘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绯红的俏脸,软声道:“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关于他的。”
“我叫欢颜,梁欢颜。”她又捂着嘴咳了一通,直咳得眼圈都泛红了才渐渐平复下来。“我生在西北的边陲,父亲是分封当地的藩王,母亲是正妃……说起来也算是富庶尊贵了,在人间是不愁嫁的……”
昔年她尚未及笄,求亲的人便几乎踏破王府的门槛,可谓是一家女百家求,且各个有头有脸、家底丰厚。
“可谁曾想,我及笄那日恰逢妖兽崩山现世,在城中制造无数杀戮,血流成河。我的父母双亲皆命丧妖兽之口……就在我以为自己也要成为那凶兽的嘴下亡魂时,他就出现了!”
梁欢颜靠坐在草棚一角,黯淡的眸子里升起星光点点,豪无生气的面庞都连带着有了几分色彩。
“他如天人般临世,把我从妖兽舌尖扯出,一剑刺穿妖兽头颅……只一眼,我的心就沦陷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冥冥中有根线钻进心底,再也拔不出了。”
再也拔不出……凤菱垂眸,掩去眸中寂寥之色。
是啊!钻进心里的那丝悸动,怎么忘得掉!
“不过他救我之时,我已被妖兽咬断了脊,几乎喘息间就会毙命。我当时只想着:还好!不用沦为妖兽腹中之食了!且还遇上了天人,算不亏此生了……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地就渡了自己的修为给我,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救下我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我伤好之后,凭着身体里这缕妖力的指引,一点点寻到这处。经历的艰辛苦楚虽多,却也甘之如饴。”
梁欢颜苦涩一笑:“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冷漠,连见都不愿见我。”
许是因太久不曾与人倾诉过心事,又或许是因提及了心上人,梁欢颜显得有些兴奋,脸上隐隐透着些生气,比先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好看许多。
凤菱想,这样娇艳绝色又身份尊贵的姑娘,若不是有了这一番际遇,定也是和顺美满地过完一生。
她静静看着梁欢颜,“那么……你想过以后吗?以你现在的状况,恐怕撑不了几日了,到时——你会消弭于天地之间,永无归期。”
死。无论对于凡人,还是寿岁悠长的仙妖,都是摆在尽头的一道儿坎。
即便转生、轮回,再张开眼时过去那个人便也彻底死了,开始的是一段全新的旅途,再不相关。这是很残忍的,却也不得不面对的。
“死了、倒也解脱了。”梁欢颜凄凉一笑。
“这无尽的绝望、苦痛,终于都要结束了。活着放不下的东西,死了也就能搁下了,不必再牵绊、无需再挣扎,挺好的……”
凤菱唇角动了又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轻柔地在她略显枯燥的发顶上抚了抚。
梁欢颜说了太多话,情绪也波动较大,此时已是累极,竟慢慢阖眼歪在墙角睡着了。
“唉。”凤菱静静凝视她半晌,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才弯着腰退出草棚。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今后如何还要看这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夜风很凉,与白昼时醉人的暑热比起来,完全像是两个季节。
凤菱身上仅着纱裙,此时只觉脖颈和手腕处泛凉,赶忙加快脚步离开。她身上都是仙力,在大妖环伺的妖界用,须臾就会被发现,只能用笨法子——
爬墙!
然而这次,却没有来时顺利,才刚骑坐在墙头,视线里便出现一个卓然而立的人。
“啊!!”凤菱一时不察,被诡异月光里黑黢黢的人影吓了一跳,尖叫的同时身子一歪,就往墙下倒去。
意料之中的,她很快又落进一个带着凉意的臂弯里。
那手托着她站稳后,就立即抽离。
“你——”凤菱开了个头,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垂眸勾玩手指,乌黑纤长的睫毛小刷子一样覆下。
南晔嘴角挑起浅浅的弧度,“渡了多少修为?”
凤菱一怔。“也、也没多少,就一百年。”
背着人偷摸搞的小动作被发现,凤菱多少有些窘迫,手垂在身侧乖巧站好,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瞧着倒是十分乖顺可人。
南晔淡淡移开目光,望着墙上斑驳的树影。“觉得自己伟大吗?”
凤菱倏然抬起头,瞧着南晔线条冷硬的下颌,明明他从表情到声音都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她还是觉出了一点嘲讽意味。
她贝齿咬住了下唇,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不满,深吸一口气后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
“我只是瞧她灵魂被妖气侵蚀得所剩无几,实在痛苦不堪,才出手相助的。不过你放心,真的只是渡了点修为,旁的什么都没做!真的!”
“原本应下小五时,我觉得是揽下了个麻烦,不想——”南晔垂眸看她,凉薄一笑。“却原来是给妖界请了尊月老回来。”
凤菱鼓起腮帮子,略有些不满道:“我不懂你们妖界的生存法则,也知晓寄人篱下不该惹麻烦,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烂好心地想撮合旁人。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旁的与我无关。”
她越说越觉委屈,索性一跺脚侧过身去,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反正修为都已经渡了,收也收不回来了!你想如何发落,我都受着便是!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妖界嘛……正、正好我也玩腻了……”
她想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晚也没多大区别。
南晔静静地看着,目光从她倔强扬起的眉峰,划到轻抿的嘴角,好整以暇地挑眉。
“你这是在——同我使小性儿?”
他活得太久了,随着地位渐高,生活也就变得越来越无趣,上一次有人在他面前使小性儿——
南晔尊神费心想了一瞬,竟是往前倒腾了十几二十万年,也没摸出一丝半个回忆影子。
他顿觉有些索然无味。
凤菱高高扬起的眉尾稍稍落下,嘴角弧度也趋于平缓。“咳……也、也不是!”
她自幼被阖族娇宠,自然也少不了有一段不知天高地厚的娇纵时期,每每惹了祸要被责罚时,就会摆出一副娇柔可怜的模样,惹得无论是父母亲还是长姐、姐夫,都狠不下心来责罚。
虽然她自长大懂事后便很少闯祸了,这套路几乎没用过了,但此时拎出来仍是门儿清。
“尊上!”凤菱琥珀色瞳仁泛起水雾,壮着胆子伸出两根手指,勾着南晔古袍的袖口拽了拽,软声道:“下次、下次再不自作主张了!您能不能——别赶我走?”
要赶,也得等她的事儿办完呀!
她微扬着小脸,琥珀色眸子中印着一张冷漠的脸,在干净透彻如一汪清泉的眸子里格外突兀。
原来,自己在她的眼中是这样的。
南晔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下,倏然转身离开。
墨绿古袍湿滑的质感滑过指腹,然后被指尖微勾了下,留下一缕细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