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40、第 40 章

　　天色渐亮时，竟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雨，绵密的雨丝贯穿天地，如一张无尽的雨幕。

　　“笃、笃、笃。”

　　像是木锤敲击窗扉的声音，打破一室静谧。床上之人陡然睁开眼，凌厉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笃、笃！”又是两声。

　　南晔微沉了眸，压在被子外的右手轻抬，拇指指腹已扣在食指甲缘，正欲弹出指尖亮光时，稍显尖细的喊叫就顺着窗缝儿挤进来了。

　　“凤菱！凤绕绕！你个没良心的，赶紧给小爷开开窗！这雨冷死啦——”

　　南晔拇指指腹滑开，不着痕迹地叹了下，掀被下床。

　　窗外，那个格外刺耳的声音还在喊：“小凤！你那个相好的——白承安给你回信啦！他说想你啦！要来下聘娶你啦啦啦——嘎！”

　　重明鸟的嬉笑调侃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捏住了脖颈一般，猛地惨叫一声。

　　现实也的确如此，上一瞬它眼前的窗扉倏然分开，而后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它的颈，狠狠一拧。

　　“嘎！嘎！”重明鸟惊恐万分，同时瞪大四个瞳仁，扑腾着才长出一层碎绒毛的翅膀挣扎。

　　这谁呀？！眼神看起来好阴鹜！瞧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会不会是个吃鸟狂魔啊？！

　　“呜呜——爷爷饶命！”重明鸟舌头甩在外边一截儿，含糊不清地装可怜：“我是凤族公主凤菱养来送信的宠物呀……下着雨视线不清才走错房子的……尊神爷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鸟吧！”

　　南晔手上力道丝毫未松，薄唇微启。“信。”

　　重明鸟毫不犹豫地变出信，双翅恭敬托着递上去了。

　　对不起啦！什么信誉都没有小命重要呀！不过，他心虚的同时还没忘把刚才的胡言乱语交代清楚：“尊神爷爷，方才我是顺嘴胡诌的……白承安可不是凤菱的相好，也没什么提亲的事儿，就、就是凤大小姐睡觉沉，每次不说点狠话都喊不醒，我才出此下策的。”

　　他们相处了几千年，凤菱又一贯没什么架子，平日里是什么玩笑都开得的。但面前这人身份尊贵，虽被黎玺尊上拖累矮了辈分，却也是实打实的祖宗辈呢！重明鸟虽混不吝，却也不想让自己人在外落下闲话——虽然，这造谣者就是它自己。

　　南晔垂眸，瞧见素白信笺上方贴着的一枚梨花后，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

　　原来，是那小子家的。

　　他神色淡淡地收回手，轻飘飘碾去指腹间带下的几缕绒毛。“去罢。”

　　“嘎？！”重明鸟失了颈间钳制，却还傻傻保持着伸颈的姿势。

　　就、就这样？！感情这位瞧着冷冰冰的尊神掐它脖子，一副下一瞬就拧手腕送它归西的架势，就为了鉴定一下它所言非虚，的确是来送信的？

　　现在是怎样？鉴定过了，就让它打哪来滚哪去，该送信送信去？这——到底能信不？走、还是不走？

　　不等它犹豫完，面前的窗扉已经唰一下合拢，一丝缝隙也无。

　　重明鸟又歪着脖子在窗台上站了一会儿，才抖着漏在屋檐外的屁.股甩落雨水，百思不得其解地飞走了。

　　都说这位冰冷、不好相与，看来也不尽然嘛！

　　它是个转头就忘的性子，才扭屁.股就忘了被掐住脖颈时的窒息感，还不忘顺嘴夸南晔两句。

　　“这位看起来明明很好说话的样子嘛！我送错信扰了他美梦，都没被责罚！唔，模样长得也好看！天上地下挑不出几个这么好看的啦！我要是只母鸟，我非嫁——唔！”

　　“你快闭嘴吧！”凤菱满眼惊恐地捏住它的鸟喙，“他好说话？你在说什么梦话？！就你这样的，别说是变成母鸟了，就是变成母凤凰，那位都不会多瞧你一眼的！送错了信还好意思扯嗓子喊，生怕旁人听不见是不是？”

　　当初白承安送来这家伙时，说它是世上送信最快最妥帖的。

　　她瞧着小家伙毛茸茸圆滚滚的，四个瞳仁忽闪忽闪的样子挺可爱的，也就留下了。却不想它越长大性格越偏，活生生成了现在这副精神失常的模样。

　　凤菱坐回椅子上，动手拆信。“你可真是出息了，送个信居然还会送错地方，下个雨还能把我的气息都洗刷干净了不成？”

　　重明鸟端着光溜溜的屁.股坐在凳子上，抬起一翅羞臊万分地挡了挡脸。

　　“我也不知啊！按说不应该呀！明明是循着气息飞的，怎就飞到那位的房子外了……”

　　凤菱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白皙的俏脸上腾起两团粉云，在凳子上扭了扭后，猛地跳起来提溜着重明鸟的脖子将它扔出窗外。

　　“还敢狡辩，罚你一个月不许吃酒！”

　　“哎？”重明鸟被扔在地上，坐了一屁.股的雨水，怔了一瞬才想到飞起来拍窗户。“主人？！菱公主！绕绕美人！不带您这样的！说好了送完信回来给一整杯的，要不——改成一口？”

　　凤菱的回应是：“快走！一滴也没有！”

　　重明鸟知道她看似软糯，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明白琼浆无望后也不在冷雨中淋着，满眼不满地飞走了。

　　屋内，凤菱看着信上的字，思绪却飘出好远。

　　托了下腰，就、就沾染上气息了？

　　哎哟！想什么呢！凤菱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把心思集中在手里的信上。

　　“小傻子，你竟真的去了坎城！去做什么？同谁去的？自己在外长点心眼儿，别让人欺负了！省得回头我还得费力帮你找回来！”

　　短短几句话写的龙飞凤舞，字大的大、小的小毫无列序和美感可言，倒是白承安一贯的作风。

　　许是写到最后才想起要交代的话，信笺左下角一块指腹宽的地方，密密压压地写了几个小字。“坎城诡异，谨慎！”

　　凤菱：“……”

　　还不如把前面那些斗大的废话都省去，只郑重写上这么一句就好！

　　凤菱叹了声，掏出信封里塞着的另一封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小姨，今天承安哥哥路过，顺便帮我把信稍给你。请你看到信的时候，立刻、马上到天虞山来！有惊天大事！切记！——琈玥。”

　　凤菱惊得站起，迈出两步才看到信笺最下方一行字。

　　“她玩腻了想回家，我要送她又不肯，偏要寻你，想是嘴馋了！”是白承安的字迹。

　　她这才松了口气，把两封信都叠好放回信封里，仔细收好后才出门去寻颜信。

　　虽然知晓了无大事发生，但小丫头情真意切的焦急她还是看出来了。

　　她寻到颜信时，后者正步履匆匆地往尊神居所去。

　　“菱姑娘今日起得真早！”

　　凤菱脸上一晒，“唔，有点事所以起早了些！你忙不忙？不忙的话我同你说几句话。”

　　颜信脚尖一转，堪堪停了下来，抬袖抹了把额间细汗，神色从容地答：“不忙！”

　　凤菱：“……”你都跑出一脑门子汗了。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得失礼了，凑近半步低声道：“方才我接了族中的信，有急事要赶回去一趟，左右这次巡视各城我就是个吃闲饭看热闹的，走了也不打紧，就先抽空回去办点事，可方便？”

　　颜信眉心都拧到一块儿了，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方便呀！”

　　凤菱：“……”你的表情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我这一来一去，快的话也要耽搁一两日的功夫，等回来时打听你们到哪座城了，我自己寻去就是了。”

　　“你有事就尽管去办好啦！”颜信翘了下脚，看着十几步外门窗紧闭的那间屋子，陡地扬了两分声调：“菱姑娘，我们本就是要在艮城多待两日的，等你回来时，差不多又能同时出发啦！”

　　“啊？可是你先前不是说，每个城待一日夜，只最后的兑城——”

　　颜信笑眯眯地打断她的话：“你记错啦！”

　　凤菱疑惑，“怎会？我明明记得你就是这样说——”

　　“哎呀，尊上唤我去侍候梳洗了！”颜信猛地一拍大腿，跳起来就跑，边跑还不忘笑容灿烂地转头叮嘱她：“你放心地去啊！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凤菱：“……”

　　有机会好想介绍他认识一下重明，两人定会一拍即合，成为至交的！

　　她挠了下光洁的额头，腾空飞离。“一个个的性格都这么古怪！我都是认识了些什么人呀……”

　　正碎碎念叨着，余光里忽地闪过一截儿湖绿身影，匆匆拐过墙角失了踪迹。

　　凤菱停在半空，居高临下望着那低矮的草棚，满眼疑惑。

　　椿禾城主？

　　虽然昨天只见过一面，但他那衣裳的颜色实在特别，她绝不会看错。

　　只是，他怎会在无人的清晨，独自出现在草棚外，又急慌慌逃离？一城之主竟如此小心鬼祟，定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