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33、第 33 章

　　凤菱一向是个想得开的，或者说是不愿意揽麻烦的。

　　虽然她对那个小盒子满心好奇，但听了南晔和季萝那一番对话后，她便隐约觉出不对劲来，潜意识地不想再掺和进这桩事里，不再探究。

　　反正也不过是一缕本源之力，对外公本身毫无影响，旁人得了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不如就权当没发生过吧！

　　于是，凤菱很轻易就说服了自己将这事儿彻底撂下了，连盒子都不去找季萝要了。

　　这件事儿放下了，她就另有新的烦心事了。她在纠结：接下来该去哪里？若是直接回家去，魏妍姿这里又有点放不下，毕竟人是她带来的，总不能撒手一走了之。

　　但若继续留下，人家神宫的正主儿和魏妍姿都不在，她一个人留在那处也没什么劲儿。可若是与尊神同行，她还有些别扭。

　　她怕管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他、猜度他、一步步探究出她心底的那一丝疑惑。

　　而这些行为，都是不妥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后，还是去寻了颜信。

　　“尊神他巡视各城，大概要多少时日才能回神宫？”

　　颜信数着手指细算，“若是无甚特别的事发生，每一城大概停留一个日夜，这样算起来八座城走完也不过八日光景。不过，最后一处要去的兑城却是个例外，那的城主是我家尊上最看重的族中小辈儿，娶得又是尊上唯一的徒弟，尊上与他们二人一向亲厚，怕是要多待几日的。这一来二去的，恐怕就要再耽搁几日，加起来就得半月左右了。”

　　半个月？凤菱觉得还可以接受，毕竟每日吃吃喝喝玩玩的，很快也就过去了。

　　“那我就先回神宫去，等你们再回来时，妍姿的事基本也就有了眉目，到时我就可以安心回家去了。”

　　颜信愣了，“都已经在这儿遇上了，你还是不与我们同行？”

　　“怎么了吗？我们本就不是一路来的，再各自分开不也很正常嘛！”凤菱不明所以，“还是说，有什么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就、就是我整日事多繁杂，顾不上魏姑娘，边云又是个心粗的。妖界杂乱且能人异士颇多，魏姑娘又生得挺好看的，万一再碰上哪个山头蛰伏的妖王，发生像燃灯节那样的事……”

　　若说旁的凤菱还能坚定些，但说起魏妍姿，倒让她有点犹豫了。

　　“可是……”

　　可是她若同行，就又避免不了与南晔接触了啊！毕竟不像是在神宫时，两处宫殿隔得那么远，管住自己不往前殿跑就遇不上。

　　南晔一向喜静，此行只带了颜信、魏妍姿和边云，如今加上她也就只有五人，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颜信好脾气地温和一笑，“反正明日一早才出发呢，你先慢慢考虑着。我还要去安顿尊上的寝居，就先走了。”

　　凤菱想了想也觉得不必纠结，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决定就是了。

　　可她前脚刚回房，后脚隔壁的魏妍姿就来了。“凤菱，我见天色还早，就想来寻你说会儿话。没打扰你休息吧？”

　　凤菱放下怀里抱着的薄被，扬唇浅笑。“怎会！”

　　早上时魏妍姿一入城主府就被安置在了后院，她又被拘着在前厅作陪，一觉睡醒时都要黄昏了，正好赶上吃晚饭。

　　一番拖沓，两人竟是这时才见上面。

　　软塌中间搁着一张四方矮几，摆着几样新鲜果子。两个姑娘分坐两侧，喝着茶吃着果子，倒也相谈甚欢。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起了安置在何处一事。

　　“说起来，我倒觉得乾城不错。”凤菱觉得对单纯柔弱的魏妍姿来说，以仙者居多的乾城显然更适宜。“这里虽也地处妖界，但居住者大多是仙族，不仅建筑精美，比起其他城池来也要安全一些。”

　　魏妍姿剥桔皮的手一颤，羽睫轻覆敛去眸中不安，指尖捏了一半桔肉递给凤菱。

　　“你倒是与颜信大人和边云说到同一处去了呢！你们都是真心在为我计较，这我是知晓的，亦是万分感激。只是……”魏妍姿脸上泛起点点羞涩，“我初来乍到，就被乾城这醉人的风景迷醉了心。便总想着多走些地方，多多看不同的风景……若当真就此留下，总觉得有些遗似的。”

　　凤菱笑着咬了一瓣桔子在嘴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想法也没什么不好，多看看才能更好地选择。”

　　毕竟是往后一段时间要居住的地方，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莫说魏妍姿这个凡人了，就是她自己见惯了凤族的雕栏玉砌金砖红瓦，见了乾城这座雪白城池仙气氤氲的风姿，也不由赞叹。

　　魏妍姿温和地望着凤菱，等她半个桔子都下肚了，才浅笑着问：“那你可愿陪我？没你在，我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似的。”

　　“好啊！”凤菱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等她离开，两人再见面就不知过多少年了，不若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相处，增进友谊。

　　又聊了几句，魏妍姿就掩唇打了个呵欠，歉然一笑。“对不住，我昨夜里兴奋难耐，睡得少了些。”

　　凤菱赶忙站起来，“那你快别陪我聊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去下一个城呢，你身体弱，不休息好会吃不消的！”

　　送走了魏妍姿，房内又只剩下凤菱一人。

　　她撑着下巴，望着烛火发了会儿呆，才爬上床睡觉。

　　.

　　巡视一事说起来简单，无非就是挨个城转一圈，听听各城城主和主事参报大事及业绩，尊神再布置下未来一千年的大致发展方向。

　　但细数起来却是十分琐碎，昨夜里南晔与季萝和两三位主要管事议事到深夜夜，之后又开始翻阅两万余年来的城历，天光初亮了才合衣小憩了片刻。

　　颜信这个手下就更不能闲着了，一会儿帮忙搬厚重的历简，一会儿又被派去城中查探些细则，也跟着熬了一晚上，出门时眼底青黑一片。

　　他抬袖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瞧见魏妍姿和边云出来时，淡淡点了下头，又伸着脖子往她们身后瞧。

　　没人？！颜信心下诧异：不应该呀！照理说他劝了几句，魏妍姿又出面晓之以情，还不肯同行？这对尊上得是有多厌恶啊？

　　“颜信！”

　　恍惚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颜信赶忙收回视线，小跑着过去问：“尊上，您叫我？”

　　南晔抬手按着眉心，“出发吧！”

　　“是！”颜信给边云打了个手势，见她和魏妍姿各自上了坐骑后，才翻身上了玉狮子，临行前还是不死心地回头望了眼，没想到竟还真瞧见了急匆匆跑来的凤菱。

　　“公主！”颜信急忙跳下地，满眼热切地迎了几步，喜滋滋地对季萝挥手。“城主，麻烦您送个坐骑来。”

　　季萝忙招呼手下去准备：“快去牵最好的坐骑来。”

　　南晔覆在眉心处的手缓缓放下，侧头回望。

　　晨曦里，小姑娘捏着湖蓝色裙摆小跑出来，停在颜信跟前，小声抱怨：“你们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她秀眉微蹙，菱唇也微抿着，满脸的不高兴。

　　南晔淡淡收回目光，轻拍身下躁动不安的墨屿。

　　“是是！都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派人提前通知你。”颜信好脾气地应付着某公主的起床气，正巧季萝府上管事牵了坐骑来，他顺势接了缰绳递给凤菱。“公主，季萝城主府上的坐骑我是了解的，旁的不说，颜值定是一等一的。”

　　凤菱接了缰绳，走近了打量。

　　这是一只雪白的桃花兽，通体洁白的长绒毛流苏一般垂下来，只头顶上有一簇桃红色的毛。它圆圆的脑袋上粉红色瞳仁忽闪忽闪的，漂亮极了。

　　凤菱欣喜地摸了两下它的绒毛，小兽便垂下头来亲昵地蹭了几下她的掌心，模样十足地惹人怜爱。

　　“它好可爱！谢谢季萝城主！”

　　季萝上前一步，帮凤菱把头上歪斜的发簪插好。“你喜欢便是这小东西的福气！送你玩罢！”

　　“这如何使得……”

　　季萝竖起食指，按在唇上轻笑着嘘了声，就转身去了前方，招了一团云来跟在墨麒麟身旁，与已经上了坐骑的颜信左右护着南晔出发。

　　在满城静谧的跪拜中出了城，季萝独自又送了两座山，才在一处浅坡下落了云，盈盈一拜。“尊上一路保重。”

　　南晔淡淡地应了声。

　　晨起露重，山间草叶藤蔓从中尽是湿漉漉的淤泥，季萝的裙摆随着下拜的起身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两三块淤泥。

　　她变出一枚团扇半遮了面，露出的眉眼里却还是露出几分烦扰，忍了又忍后还是不着痕迹地抬了下小腿，企图借着裙摆的拂动甩去泥块。

　　南晔自她裙摆上收回目光，神色淡漠地望着远方苍翠的山林。“别等了。”

　　季萝先是一怔，悄悄抬手去拽裙摆的动作僵了下来，随即就团扇遮面笑了起来。她越笑眼眸越晶亮，到最后泪花都溢出来了，才瞪了南晔一眼，娇叱：“多管闲事！”

　　这位城主每次出现都是优雅若洛神临世的，竟因南晔的三个字就失了仪态，又哭又笑、还敢以下犯上……

　　凤菱不自觉地催动坐骑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南晔和季萝侧面，落后墨麒麟半边身子的位置。

　　她歪着脑袋瞧南晔的侧脸，企图探究些蛛丝马迹。可除了无一丝上扬弧度的嘴角，和纤长卷翘的长睫，什么都没瞧出。

　　“尊上明明能帮我！”季萝这一声里，已带了哀婉和泣诉。

　　南晔自悠远的山林间收回视线，先是回眸晲了凤菱一眼，唬得她垂下头去，才转而看向季萝。

　　“昔日他在时，你已做出了选择，如今亦算是殊途同归了。唯一不在你计划中的，便是他的离世。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遗憾，不足以令我损伤自己，违逆天命。”

　　“您说得对，我有今日全怪当初一念之差，所以我诚心地在悔改。十二万年……”季萝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咬着唇深深跪伏下去，也不顾身上是否被泥土溅湿了。“等您什么时候有了放在心尖上的人，就会知我怜我，懂我为何执着了。若季萝有幸能活到那一天，还请尊上垂怜，全了我这一执念吧……”

　　南晔再没说半个字，轻笑了声就骑着墨麒麟离开。

　　凤菱一向眼窝子浅，最见不得人哭，见状也不由得红了眼眶，想了想还是软声安慰：“城主，地上凉，您快起来吧！”

　　季萝这才站起身来，许是觉得丢脸，便用团扇遮了大半张脸。

　　凤菱的视线便自然地落在了那团扇上，上面画着泛红的妖界月夜图，做工并不多精致。

　　走出一段距离后，山林间忽然响起空灵的韵调。

　　凤菱倏然转头，瞧着广袤天地间独行的曼妙身影，没来由地心底一酸。

　　她放柔了声音，问侧前方的南晔：“她在等谁？”

　　话音落后，她等了许久，等到她都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才听到被清风带进耳中的三个字——

　　“不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