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32、第 32 章

　　妖界每千年一度的燃灯节后，南晔尊神都会照例巡视各城，这是传承了数十万年的规矩。

　　晨曦里，骑坐在墨麒麟身上的尊神姿容绝色、气质疏朗，皑皑如山巅白雪，只能仰望不可亵渎。

　　角落里的魏妍姿近乎痴迷地望着他，直到对方似有所觉，轻飘飘递过幽冷的一瞥，她才急慌慌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南晔微挑了眉，问身旁骑在玉狮子上的颜信。“你安排的？”

　　颜信面上如往常一般庄重严肃，颔首回话：“是，尊上！魏姑娘毕竟非我神宫之人，早晚要离开，不若趁此机会同行，看可有喜欢的城池，早日安顿下来。”

　　南晔淡漠地应了声，只略转了下目光，颜信就适时道：“凤菱公主昨日就离了神宫，想是回南海去了。”

　　南晔目光微顿，垂眸看着身下坐骑，瞧见它后颈上被利爪划破的一块皮肉后，轻勾了下唇角。

　　“走了也好，墨屿也能少挨些欺负。”

　　某坐骑闻言兴奋地四蹄挠地，恨不能跳起来将主人扑倒舔几口。看吧！主人果然还是更喜欢他这个坐骑！什么凤族公主、闪闪发光的好看银龙，都得靠边儿站！

　　颜信拢着袖子，冷眼瞧着没心没肺的坐骑撒欢儿的模样，满脸悲悯地摇了摇头。

　　果然，没化成人身的脑子就是不够用。

　　尊神沉睡了两万余年，于妖界来说可谓是一次巨大的挑战，这次巡视是必然要十分重视的。毕竟两万余年的沧海桑田变幻，唯一不变的恐怕也只有睡梦中的尊神了。

　　天际东侧的赤乌今日格外卖力气，使出浑身解数将整个妖界都笼在一片炙热里。

　　神宫高高的宫门两侧分开，为首的颜信骑着一只两人高的赤蹄玉狮子出了门来，嘴角挂着一抹深沉的笑。

　　通体漆黑的墨麒麟高昂着头，四蹄卷云破空而来，它微垂了眼瞧着黑压压的人群，昂起头吼了一声，浑厚若铜钟的声音传出好远还有回音。

　　早得了消息赶来的妖界生灵们无声跪伏，深深垂下头去。

　　满城静寂。

　　但凡尊神所过之处，皆只闻呼吸之声。

　　队伍最后方的魏妍姿乘着一匹云霞兽，与尊神的坐骑隔了有几丈远。遥遥望着前方那挺直的背影出神！

　　经过了这些时日，她对转生之事已能淡然接受，也用心研学修习之法，并开始对未来的人生抱有希望。

　　死前，她是大吴国最尊贵的嫡公主，每次出行时仪仗队伍都浩浩荡荡地从街头坠到巷尾，更别提身为一国之主的父亲了。

　　她亦随着父亲仪仗出行过数次，可却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如此心悸骄傲。

　　人间在尊贵的帝王，在这些岁月悠长的仙族妖族眼里，都轻若一粒微尘，拂袖即弃。

　　浩荡天地间，能尊贵如厮享各界朝拜的，也不过这寥寥几人了。

　　一界尊神出行，除却随行的坐骑都看着十分威严外，一切竟算得上是轻衣简行了。但那人只闲适地坐在那里，偶尔清冷慵懒地斜眸望一眼，便让人身心俱颤，说不出的惊悸。

　　在人界时，她或许只是为将来算计，和对美好事物的占有欲作祟。现如今，她的心却是真正的一点点沉沦，毫无解救之法。

　　这样卓然于世的存在，怎能不让人沦陷？！

　　.

　　魏妍姿如今还未能适应长时间御空，一个时辰后落地时，面上已是一丝血色也无。

　　乾城外，季萝已率了城主府众人和城内有头有脸的仙君、妖君们等候多时，又是乌泱泱跪了一地。

　　“季萝携乾城城众，恭迎我主！”

　　南晔微垂了眸，视线扫了一圈后，唇角微勾。“起吧。”

　　得了这话，季萝才起身娴雅一笑。“本以为凤族的小公主今日会随您同行，不曾想竟是昨夜里就到了。”

　　她秋水般盈润的明眸轻转，不着痕迹地在南晔面上打了个转儿，对上一双古井般深邃无波的眼眸后，掩下心底犹疑，优雅浅笑着引南晔一行入城。

　　分列两旁的诸仙妖们纷纷垂下头去，视线里只余南晔尊神拂过白玉砖石的墨绿古袍衣角，和颜信猛地趔趄了下的脚步。

　　诸仙妖互相递了下眼色，心想颜信大人果然是尊上最贴心的手下，尊上重归第一次巡视各城，他竟比尊上还激动。

　　颜信心里此时则是苦不堪言，小腿上钻心的痛让他脸上的浅笑有些绷不住，瞧着略显狰狞。

　　尊上这黑手下得也太重了！恐怕未来两三天，他都得忍痛坚持，才能不显出瘸的姿态来。

　　他转了下眼珠，凑到南晔身边挨着他肩头小声道：“尊上！属下原以为公主在妖界也没什么亲故，离了神宫也只能回南海去。可没料到她竟这么快就与季萝城主交好，到这儿来做客了！”

　　南晔步履平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颜信悻悻地摸了下鼻尖，慢下步子退到一步外，脸上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要不……就别管闲事了？毕竟惹恼了尊上，可没自己什么好果子吃。

　　他这念头只在心里绕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入了城主府见到凤菱后，就抛诸脑后了。

　　这凤族的公主的模样也太会生了，端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样子，都精致姣美得像个瓷娃娃。眼尾下的那一颗小红痣都像贴上去的小红宝石，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而另一边的凤菱，却显然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情了。

　　她循着气息找到了乾城的城主府，被季萝一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又抵不住她的盛情挽留住了一晚，睁眼就听闻尊神入府的消息。

　　弄得她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一脸不高兴地来问安了。

　　她的小心思在这位尊神面前一向无所遁形，干脆也不费心遮掩了，反正他虽总是冷冰冰的，碍着姐夫的面子却也不会真的拿她怎样。

　　果然，南晔只是在她脸上扫了眼，就淡然撇开眼。“颜信说，你要回南海去了。”

　　凤菱直起腰来，思索了片刻才答：“原本是要回去的，不过现在改了主意，想在乾城玩几天再走。”

　　她本就是自由之身，来去随心，只等魏妍姿彻底安置下来就能安心离开。且此事事关东海和外公，她潜意识里并不想同旁人提及。

　　但季萝显然并没有她想得周全，在她话音落后，就顺势接了句：“凤菱偶然得了个物件儿，据说是有东海水神的气泽在，寻来寻去竟寻到了我府上。”

　　凤菱心下犹疑，轻蹙了眉打量坐在南晔下方的季萝。

　　“我继任城主之位已有十二万余年，一直独居少有出门，自是不知她所寻为何。尊上——”

　　季萝犹自浅笑着，自袖中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深琥珀色的玛瑙盒子，咔哒一声放在案上，盈然的眸紧紧盯着南晔，温声问：“您博古通今，可能为她解惑？”

　　南晔看了眼她拿出的东西，眸色沉了沉，声音也明显冷了下来。

　　“既无迹可寻，便是不应寻。”

　　生气了？凤菱心上更加惊悸。

　　不过是个特别些的物件儿，只因上头有外公的本源之力，才让她起了兴致要追寻一番。但这东西竟能惹得南晔尊神都恼了一恼，着实不寻常！

　　凤菱的目光在南晔和季萝间来回打量，在看到季萝脸上落寞凄苦的神色后，垂眸勾着衣角凝思。

　　派青鸟拿这东西来引自己上钩的，果然是季萝？但她身为一城之主，又有上神修为，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可堪算计的？

　　凤族的权势、东海的财富？可瞧着季萝城主遗世独立的优雅姿态，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争名逐利的。

　　她隐约间觉得事情非比寻常，甚至是不该轻易招惹的麻烦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欲悄然离开。

　　此时宽敞的正厅内或坐或站地塞满了人，她这无关紧要的人本该不引人瞩目，但偏偏有人不想让她如愿，扬着声喊她。

　　“公主，尊上还在呢，您去哪儿啊？”

　　一时间，上首的南晔、下方的季萝，和满室大大小小的仙君、妖君们都望过来。

　　凤菱提着裙角的手一僵，悻悻撂下抬到一半的脚，咬着唇瞪了门外的墨麒麟一眼，才无奈转回身，寻了把挨着门边儿的椅子坐下，借着扶额的动作遮了半张脸，神色略不自然地浅笑。

　　“呃，我坐会儿、坐会儿！”

　　该死的墨屿，怎么这么爱跟我作对？！你们妖界尊神巡视，乾城当职的表忠心、述业绩，和我这个别族的八竿子也打不着边儿啊！

　　公事一向是繁琐而枯燥的，大半日下来，裙子都被凤菱用指甲勾的抽丝了一大块。

　　她实在无聊极了，又怕裙子坏的太大不够端庄，只好忍着发痒的指尖，撑着下巴神游天外。

　　“这两万年，你做得很好。”

　　尊神大人清冷的声音绕室回荡，凤菱心想：这人怎么连夸人都不给点好颜色。

　　自家城主被夸赞，厅内立即响起一片赞颂之声。被恭维的季萝却神色淡淡的，甚至细看还有些萧索，显然对自己的政绩并不放在心上。

　　凤菱越发想不明白，为何一个看起来心不在此的神女，会甘愿滞留在异界他乡，一待就是十几万年？她引自己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妖来报说午宴已备妥后，话语声才渐渐止歇。

　　南晔被季萝引着往外走，路过门边时脚步微不可见地一顿，嘴角微扬后又极快敛起。

　　若不是季萝就站在他身后半步，又刚好抬头，怕都难以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笑。

　　她若有所觉地侧目，正瞧见细碎阳光里伏案酣睡的姑娘，似是午后阳光太毒辣，她挺翘的鼻尖上都沁着一层薄汗，说不出的娇憨可人。

　　季萝心底涌起细细密密的欣喜，隔袖握住冰凉的小盒子，指尖不自觉地轻颤。

　　凤菱只觉浑身暖意融融，睡得更加香甜。

　　梦里，她站在熟悉的院落里，捧着蜀锦笑得十分灿烂。“世子爷！就您这赛雪的肤色，搭件墨绿衣衫，定会衬得更加风姿绰约的！”

　　然后，清冷的世子就当真用那料子做了件墨绿色的衣裳，站在午后暖阳里，俊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