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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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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凤菱翻来覆去半晚上也没能入眠。
她有些矛盾,一方面告诫自己应该远离这位冷漠的尊神,且也的确严于律己,自初来那日拜见后就再没出现在他面前。
但偶尔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很多时候莫名的熟悉感,又让她心里发痒,忍不住想探究。
即便今日边云已明言南晔是因着黎玺的面子,才借了这间宫苑给她们居住,但凤菱心里还是细细痒痒的,忍不住猜测他是否忆起一点点人间的故旧,才对魏妍姿和她多有照拂。
凤菱包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懊恼地低吼一声后坐起身来,借着月光穿上鞋子。她披散着及膝的墨发,仅在中衣外披了件长及脚踝的软缎披风,就出门直奔后院。
夜凉如水,腥红的月光自若木枝叶间洒下,散在她月白的披风上,若一株株绽放在雪里的寒梅。
凤菱绕着四五人合抱粗的枝干转了一圈,四下确认无人后,搓搓手开始往上爬。
她幼时顽劣,常跟着白承安胡作非为,上天逐凤、下海摸鱼的事情做了不少,凤族神宫里那棵系着阖族命脉的梧桐神树,她都偷偷爬过不知多少回。
这棵若木神树虽远远瞧着直耸入云,但其实比起她家那棵梧桐神树差得远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爬上了顶端。
凤菱尽量放缓了呼吸,动作轻柔地拨开一根茂密的枝桠,露出树干顶部中心那一处。
“嘎!”一声脆而尖的鸣叫突兀响起。
凤菱与锦丝软窝里的一只赤金相间的大鸟对上了视线。
这鸟怎么如此警觉?她都卸了神力徒手爬上来了,还能被发现?
诡异地静默后,凤菱舔舔唇,出手极快地在它尾巴上摸了一把,拽出一根赤红里带着三两点金光的羽毛来,迅速塞进袖子里。
“借我一根毛用用!”
赤乌豆子一样圆的眼睛染上点点火光,下一秒猛地抬起一只爪子踹了她脸一脚。“登徒子!”
凤菱愣了一瞬,才察觉到鼻尖上火辣辣的痛,抬手一抹,果然摸了一手的血丝。
另一边,赤乌已然站在窝里一翅叉腰,一翅指着她鼻尖骂开了:“呔!哪里来的采花贼,竟敢半夜摸进你红大爷的香闺,上来就摸人家屁.股!臭不要脸!”
凤菱被骂得一脸莫名,奶白的脸颊红了红,才想起来爬进窝里,一手搂着赤乌脖颈,一手捏住它骂骂咧咧的嘴。“祖宗哎,你小点声嚷嚷,回头把你主人招来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赤乌被她钳制住,不服气地扑腾着翅膀挣扎,嘴里支支吾吾地喊个不听。
凤菱顿觉不妙,挑眉做凶狠状。“再喊我就宰了你,支个架子烤了!”
赤乌挣扎的幅度小了些,嘴里却还是含糊地道:“不喊也行,你可不行再行孟浪之事!”
凤菱:“……”
这鸟怎么如此自恋,她好好一个姿容出众的神女,犯得着撇下许许多多俊朗的神君们,跑来轻薄它一只杂毛鸟嘛?
但眼下还是哄一哄它吧!
“好,我保证,只要你不喊我就不再动手动脚的。”
赤乌连连点头,凤菱这才放开它,往后退开些距离。
当了一天的值,晚上睡得正香呢被人吵醒又拔了毛,赤乌攒了一肚子的气,吭哧吭哧地在窝里走来走去。“你就是来咱们宫里借住的什么凤族公主?不像前几日那样安生待着,忽然爬到小爷窝里来做什么?”
凤菱用手摸了下渗着血丝的鼻尖,漫不经心道:“听说妖界修行都要仰仗日月精华,又记得古书上说你是尊神亲自用神力喂养的,我好奇来瞧瞧。”
“瞧就瞧呗,你拔小爷毛做什么?”
凤菱灿然一笑,“给小魏嵌在簪子上,增加点灵气。”
“不要脸!”赤乌才平复下的火气又腾腾蹿起来,“小爷几百年才能长出一根这么完美的尾羽,你竟要拿去给个低等小仙做饰品!”
凤菱被它扑腾起的碎毛糊了一脸,心底的沉郁反倒奇异般地纾解了,乐得眉眼弯弯。
“哟,你这小鸟脾气可真大!”
“你才是鸟!你全家都是鸟!”赤乌跳着脚,又开始叭叭地骂:“小爷是赤乌!是神兽!仙界的金乌知道吗?论辈分它们兄弟都得叫我一声叔叔!你这样万八岁的黄毛丫头,叫我一声爷爷都不为过!”
“爷爷!”凤菱眨巴着眼,撑着下巴软声问:“按说你都这么大年岁了,怎么还没有我膝盖高?我若化成原身的话,你都没有我一只爪子长。”
赤乌双眼血红,脑门上的几根羽毛都气得立起来了。“你还要脸吗?”
这家伙显然是气急了,在窝里急促地走来走去,开始从上古时期论起,细碎地讲起自己一族的荣耀。
凤菱撑着下巴听了会儿故事,发觉眼皮略沉后,欣喜万分地起身纵然一跃。
终于有困意了,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身后,乍然失了听众的赤乌气急败坏地嚷:“你这个冒冒失失的小辈儿,不许再来了!”
凤菱阖上眼放任自己的身体随风坠落,清凉的晚风裹着若木花瓣的幽香扑在身上,根根发丝都似染上了香甜。
双脚踏在地上后,凤菱才睁开眼,抚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迈开脚步。
若木神树的阴影里,她安置的那张软榻静静摆在原位,上面坐了位墨色古袍的神君,正漫不经心地捏着一枚殷红的花瓣。
南晔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定的光,淡淡扫了她袖口处一眼后,指尖忽地一捏一碾,若木花瓣便成了一团碎末,汁液染红了他白皙的指腹。
凤菱生生止住脚步,脸上神色几变,终是压下所有情绪,委身施了一礼。
“南晔尊神!”
南晔无声勾唇,露出一个比夜还凉薄的笑,食指一勾,掌心里便多了枚赤红带金的羽毛。
“听说,你是在小五身边长大的?”
他口中的小五,是黎玺尊神在天虞山学艺时的排行,世上能唤这一称呼的,只有尚存于世同为尊神的几位。
凤菱摸了把空空如也的袖口,垂眸恭顺地答:“是。”
“呵!他如今竟如此不济,教得手底下的人不思进取,一心只想着寻捷径?”
凤菱被他话中嘲讽羞得红了脸,咬着唇犹豫了一瞬,才捏着裙角细声道:“回尊神,黎玺尊神为人虽随性,对我的教导却从不曾疏漏。此番……是我……”
她自幼被阖族疼宠,从未经历过此番劈头盖脸的训斥,一时羞臊不已,再往后竟是说不下去了。
“留你们住在神宫,已是看在小五的面上,你最好安分守己一点,若再如此行事,就趁早收拾东西走人!否则,我不介意替褚幸管教你。”
南晔把玩着羽毛,好整以暇地等了半晌,见对面小姑娘把裙角都捏皱了,也没再挤出半个字,似是瞬间失了兴致,站起来转身离开。
“尊神!”凤菱急急喊了一声,小跑着追上去拦在他身前,扬着脸期期艾艾地道:“训也训过了,羽毛您还拿走吗?”
她面皮薄,硬撑着挨过他的冷嘲热讽,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沾不着吧?那还不如在挨训前就跑了呢!
南晔垂眸看了眼摊开在自己身前的小手掌心,挑眉冷笑:“我原还以为你是个娇软的,不曾想也同你姐姐一样——厚脸皮。”
凤菱扁扁嘴,小声嘟哝:“随便您怎么说吧!我爬了那么久的树,又挨了一爪子,现在说起来还觉得疼呢……凭自己本事得来的东西,凭什么不让拿走?”
淡红月影里,纤弱的姑娘散着长发,小小的一团裹在披风里,鼻尖上两三条血痕还凝着几粒血珠,配上委屈巴巴的神情,瞧着倒真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南晔尊神的眉目却是半分软化也无,屈指在她额头上猛地一敲。
“少把你对付小五那套搬到我这儿来!这点伤,死不了。”
“唔!”凤菱捂着额头,气呼呼瞪他:“说说话怎么还动手呢?我阿娘说了,姑娘家的额头不能总敲,会变傻的!”
南晔越过她就走。
“哎?”
凤菱赶紧又追上去,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反正今天您一定得把这羽毛给我留下!我跟那只赤乌吵了半天,又忽悠着它忆古思今,听了那么多无聊故事,才哄得它忘了羽毛这事儿,哪能空手而归?我不管,反正今天要是不给我,明天我就还来!不!我天天都来拔你那只杂毛鸟儿的毛!”
舒朗的夜空里,一声尖细的怒骂远远传来:“臭不要脸!你才是杂毛鸟!你全家都是杂毛鸟!”
凤菱恍若未闻,只扬着脸倔强地盯着南晔瞧。
后者与她对视了一眼,幽深的黑眸里一丝情绪也窥探不出。但下一瞬,他的指尖就燃起一簇火光。
“别!”凤菱急急扑过去,却抓了个空,只堪堪摸到他一截指尖,就被对方收手躲开。
“你那些孩子计量,都省省吧!”南晔碾开指尖赤灰,微垂了眉眼淡漠瞧着她。“威胁我?我若想治你,你便一根指尖都挨不到赤乌。”
凤菱懊恼地直跺脚,这人怎么软硬不吃?
“不管你是真的想要赤乌的羽毛,还是——”南晔顿了顿,再开口时微沉了语气。“还是存心想给我找不痛快,都省省吧!”
“我才没——”
话说到一半,面前之人就已失了踪影。
寂寂晚风中,只余凤菱一人站在空旷的院落里,久久出神。
“我只是,单纯地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几不可闻的细语被风卷走,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