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24、第 24 章

　　凤菱出生在长姐和黎玺尊神大婚之后，比起他们的长子也不过大了百岁，又因为母亲洛尤公主身体孱弱，她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养在姐姐和姐夫身边的。

　　她和黎玺尊神的长子琈玦、白间上神的儿子白承安都差不多年岁，都是养在黎玺与缦缦夫妻身边，时常被带着九重天、天虞山、凤族四处小住，天虞山几位尊神的神宫和黎玺某处山头的小院，都是她和琈玦、白承安常玩耍的地方。

　　但南晔尊神在妖界的这一处神宫，她却是第一次踏足。

　　同仙界的烟云缥缈、色调轻浅不同，妖界的色彩大多瑰丽妖冶，一路走来的山林俱是五彩斑斓，河川也是瑰丽的祖母绿、深沉的墨蓝，妖冶又诡异的美丽。

　　九重天和各处仙山神府建筑大多是白玉石的雕栏玉砌，仙气缥缈。而妖界的这座悬立在百级黑金阶之上的神宫，则是墨玉般的色泽，在淡红色的和暖阳光里透着森严肃穆的气息。

　　南晔走后，黎玺也离开回了凤族。

　　此刻只余琰和凤菱并肩立在百级金阶之下，沉默对视一眼后，抬步迈上黑金台阶。

　　凤菱一手提着裙子，边走边不着痕迹地打量金阶两旁，高高的火架上万年不息的青色火焰跳动旋舞，更添几分诡异阴森。

　　他们自进神宫，便没见到一个活的生物，整座神宫冷冷清清的，半分生气也无。

　　琰凑近小声道：“我先前打听过，南晔尊神性子冷清且喜静，神宫里除了他老人家，只最后方几间偏殿供宫人们居住，非召他们是不会在尊神面前出现的。”

　　凤菱不由惊诧，“他掌管着偌大的妖界，身边竟连一两个掌事的下属都没有？”

　　琰：“这倒是有的，先前我和魏妍姿到时，曾有位妖君派了小宫女招待，听那个小姑娘说掌事也住在神宫某处殿里，只是平日里忙着呢，少见踪迹！”

　　说话间，两人已迈上最后一层台阶，凤菱不经意地一抬眼，惊得脚下一错险些滑倒，幸而琰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正对着金阶的大殿正门外，一直硕大的黑色麒麟正懒洋洋地仰躺着，晒着圆滚滚的肚皮。

　　听到响动，麒麟足有宫殿正门大小的头颅转了转，铜铃般的眼眨巴眨巴，盯着凤菱和琰瞧了一会儿，才意兴阑珊地张大嘴巴，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细汗，又转过去阖眼继续晒太阳。

　　大约是神兽类与生俱来的感知作祟，虽然这只麒麟对两人全无威胁，琰还是不自觉地脊背发寒，半边身子藏进凤菱纤细的背后，偷偷扯她衣角。

　　“尊神他老人家不喜人打扰，咱们就别去正殿了，直接去后面寻魏妍姿吧！”

　　凤菱有些犹豫，毕竟头次登人家的门，又是要借住一段时日，不见个礼有些说不过去。

　　午后阳光温暖醉人，麒麟餍足地呜咽了两声，琰瞬间头皮一紧，拉着凤菱就跑。“小魏此时一定惊惧交加，就等着咱们呢！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凤菱想也的确不急在这一时，遂跟着他离开。

　　临绕过拐角时，她不经意地回眸一瞧，不期然地对上一双幽黑中透着绿光的巨大瞳仁。

　　那只麒麟不知何时已直起身子坐在殿门口，冰冷幽暗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带着些许的探究和兴味。

　　凤菱微蹙了眉，再定睛瞧过去时，那只麒麟竟又变成了仰躺的慵懒姿势，好似方才那一对视只是她的幻觉。

　　.

　　两人到了临时辟出给他们居住的宫殿时，守门的小妖禀说里面的姑娘才歇下不久，凤菱知晓魏妍姿自重生后一直惊惧惶恐，几乎难以成眠，此时自然不忍打扰。

　　这处宫殿有一间正殿并着三四间偏殿，魏妍姿被安置在了东侧殿，凤菱拉着琰去了西侧殿。

　　她先前经历了一场打斗，身上有些疲累，进了门就径自爬上了软榻，枕着软枕侧躺着同琰说话。

　　琰是从小护佑着她长大的，亦友亦长，不必讲究太多繁文缛节。

　　“琰，南晔尊神他长得竟跟人间的景铄一模一样，世上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吗？”

　　“说真的，天底下相似之人不知凡几，偶尔遇上一两个模样相近的也不足为奇。”琰顺手从桌上托盘里拿了一颗桔子，三两下剥开桔皮，递给凤菱。“但若说是能长得同南晔尊神一模一样的凡人，绝无可能！”

　　凤菱捏了一瓣橘肉塞进嘴里，边嚼边叹息。“我又如何不知呢？天底下能长成这样的，扒拉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一个凡人哪能生出这样的容颜？便是像个三两分都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了，何况是十成十的像。”

　　琰对凤菱的情绪一向拿捏得准，她一个轻浅的叹息，他立马就能察觉出异常。“你难道是对那个凡人……”

　　凤菱微蹙眉打断他的话，“没有！我只是……罢了，三两句也说不清。我只是想知道，神仙转世到人间历劫，会不会有记忆？”

　　琰：“那要看他是入世游玩，还是灵魂转生了。前者就如你先前入凡世报恩一般，自然是有记忆。后者则是视情况而定的！”

　　凤菱顿觉头大，“那依你看，南晔尊神是哪种情形呢？”

　　“尊神他沉睡了两万多年，一直在修补元神的缺漏，哪有那个闲工夫啊！依我看，没准儿是他哪缕散落的神识偷跑出去，到人界游玩了一番，哪会留下什么记忆！”

　　自己搁在心里的人竟然只是一缕神识？她并不是想借机攀交情，但也难免有些失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你也是想不开！”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门外，确认无人经过才凑近了榻，小声道：“你瞧瞧这位尊神的凉薄性子，他要真有半分记忆，记起你当初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暗杀人家的事儿，还能让你落了好？”

　　凤菱咀嚼的动作一顿，瞬间瞪大了眼。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些？暗杀尊神啊！这事儿够她受个千八百回的刑罚了！听闻九重天司职律法的那位上神最是严厉刻板了，不得用雷活生生劈了她两层皮去？

　　“不……不至于吧……我与他，与景铄后来相处得还挺和谐的……应该……”

　　凤菱想起南晔尊神那张冰块脸，瞬间接不下去话了。

　　那人生得就不是个会讲情面的样子！连姐夫在他跟前都讨不到半句好话，别说是她这么个不招待见的陌生人了。

　　凤菱赶紧扔了剩下的橘肉，坐起来抓着琰的袖子，扁扁嘴委屈道：“咱俩都把这些秘密烂在肚子里，千万别提起一点儿话头，万一让他想起来，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琰一贯是个嘴碎的，即便立马就答应下来了，凤菱心里还是不放心，暗戳戳地想：寻个什么由头把这厮打发走呢？

　　.

　　魏妍姿醒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猩红的圆月挂在天际，透过敞开的窗洒进淡红色的诡谲月光。

　　她坐在床畔缓了会儿神，才恍惚间忆起自己身在何处，不由得眼中又闪过黯然。

　　守在门外的小妖十分警觉，魏妍姿才穿好鞋子，她就推门进来了。

　　“姑娘您醒啦！”小姑娘穿着身轻纱罗衣，浓眉大眼五官深邃，十分英气。“我叫边云，是颜信妖君派来照顾您的！”

　　见魏妍姿犹疑，边云递出手里提着的披风，娇笑着解释道：“颜信妖君是咱们神宫里掌事的。”

　　魏妍姿自幼就是金尊玉贵，被照顾惯了的，恍惚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披风，慢条斯理地穿上系好。

　　“魏姑娘，凤菱公主正在西侧殿等你一同去拜见尊上呢！”

　　“凤菱公主？”魏妍姿脚下一晃，险些被门槛绊倒。

　　边云眼疾手快扶住她，“对呀！就是凤族帝君的妹妹，带您来妖界的那位！说起来，若不是看在凤族和黎玺尊神的面上，我们神宫可是从不随意接纳人来清修呢！这可是妖界灵气最深的地方，是尊神的居所！各大城主们想来小住几日都得看尊上心情呢！”

　　凤菱已听到响动，从西侧殿出来，迎上去温软一笑。

　　“你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魏妍姿脸色虽仍旧苍白，但因久睡初醒而添了些红润，看起来有精神了许多。“已好多了！方才我听边云提及，才知晓如今能入妖界神宫多亏了你多方周旋，多谢了！”

　　她说着就要屈膝行礼，凤菱赶忙一把托住她的胳膊。

　　“你我也算是好友，这般就见外了。”

　　边云是个极开朗健谈的，一路上都在和两个姑娘介绍神宫，本来不短的路程在她逗趣的言谈中，不知不觉就到了。

　　先前那只饕鬄不知去了何处玩耍，肃穆的大殿前少了这个神兽，越发显得森寂了。

　　殿门敞开着，凤菱才往里探了一眼，下一瞬一个赤红的身影就从门内闪了出来，步履极快地行至近前，拱手施礼。

　　“颜信见过公主。”

　　这位想必就是琰所说的，神宫中掌事的妖君了。

　　凤菱不敢托大，忙屈膝还礼。“妖君不必多礼。”

　　颜信直起身，凤菱这才瞧清楚他的长相。

　　他肤色偏暗，英挺的五官算得上出众，但因一条自额际贯穿到右下颌的伤疤，使他看起来颇显狰狞。

　　凤菱瞥了一眼，便淡然地移开目光。

　　魏妍姿才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颜信如毒蛇般冰冷的目光便立即落在她身上，下一瞬忽地眸光一软，嘴角轻勾浅笑。“抱歉，吓到姑娘了。”

　　魏妍姿压下心间恐惧，忙福身软声道：“是我无状，还望妖君海涵。”

　　颜信笑意不变，使眼色让边云退开后，自己引着两人进殿。

　　“尊上才用了晚膳，要歇一刻钟才去给麒麟喂食。”

　　凤菱跨过门槛，借着看地面的动作悄悄撇嘴。

　　所以，他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赏给她们这种无关紧要之人？

　　两人在颜信的带领下穿过幽暗的正殿，进了书房模样的侧殿。

　　身姿颀长的南晔尊神正站在书案旁，一手负在腰间，另一只手修长的指握着金剪，剪去过长的烛芯，闻听响动静静侧过身，回眸望过来。

　　烛火掩映间，面前的身影似与记忆中那个人影重合，一时间让凤菱忘了动作。

　　那一日的山洞，也是这样明灭的幽光里，景铄那极致魅惑的笑靥，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