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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心声 ...

  •   “当‘蜘蛛’这个词有了别的含义,这篇文章读起来和当初的理解又截然不同了。”她说,“我并不属于艾梅洛斯,在此之前默默无闻,一夜之间当上了首领,外界一定有很多猜测吧。”

      酷拉皮卡保持沉默。

      “幻影旅团将家族邸宅洗劫一空,他们一路追杀一名少女,将她从高楼推下——那名少女就是艾梅洛斯的大小姐,我从小到大的挚友,爱洛·艾梅洛斯。”

      低沉的乐声和着她的声线,缓缓陈述坦白。

      “这本书上这样控诉毒蜘蛛:‘仇恨充斥着你的灵魂,你想要报复,所以,被你啃啮过的地方会有黑色的脓疮出现,被你们的毒液喷射到的灵魂会感到头晕目眩。’”她读得不显刻意,但也不带任何悲戚或者咒怨的情感,“可现实是,带有仇恨的,并不是蜘蛛,而是自己。肆意和随心所欲的他们似乎比仇恨者要更洒脱一点。”

      “‘在我看来,人类始终都是要从仇恨与报复中解脱出来的,这种解脱,仿佛一座桥,桥的对面就是最崇高的希望;这种解脱,也是一道彩虹,绚烂在狂风暴雨之后。’”她抬眼,问酷拉皮卡,“你觉得我应该放下仇恨吗,还是成为书上说的,带有仇恨的毒蜘蛛呢”

      “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是……”他攥紧了拳头,坐立不安,但是声音沉稳冷静没有破绽,他手指着书里的一段话——

      【“所有的惩戒都是必需的,一切的公正也是必需的,它应该给它的仇敌唱赞歌,这并非全无用处。”毒蜘蛛们这样想。】

      安德笑了一笑。

      她断章取义的伎俩被这个男生戳穿了,并且十分巧妙地举一反三,用书里的句子回应她的刁难。

      酷拉皮卡察觉到安德是想借他的口向全世界的□□传达艾梅洛斯家族对于幻影旅团的态度。艾梅洛斯的极速扩张是为了讨伐幻影旅团,而艾梅洛斯之后的慈善事业是放下仇恨的转变。

      这种随便草率的说法把幻影旅团当成了用完就丢的借口。而他却要在谈话之后把这荒谬的说辞一五一十地重复给队长。

      他很庆幸当时选择了诺斯拉,而不是艾梅洛斯。就算有着相同的仇恨,他们之间也会采取不同的复仇手段。而且这些话的真假实在值得商榷,因为——

      “仇恨是无法轻易放下的。”

      酷拉皮卡吃惊地半张着嘴,她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因为你的表情就是在说这句话啊。”

      她不缓不慢地说。

      “我放下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够爱她,我只是向往她,一个可爱的大小姐,我喜欢她的开朗、得体又优雅高贵。从我见到她那天起,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向她靠拢,以至于当我得知她的死讯,就好像死的是我自己一样。”

      “可当我当上了首领,我已经做得足够高,足够好,足够让人艳羡。我不再需要向往一个死去的人了,她早已停滞不前,而我得到的越来越多。她从一个闪闪发光的形象,变成了一张眼熟又陌生的黑白遗照——我虽这么说,但不希望你把这段话也交代出去。”

      乐声停了。

      这不是一场能让所有人拍手称赞的演奏,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也消匿在了空气中,店里有不少人还沉浸在压抑和挣扎之后,像是一个残破的人偶,不停地坠落……坠落……

      “我会把必要的内容传达上去,告诉旋律,我在外面等她。”他先一步起身离开了。

      旋律整理好乐器和乐谱,整齐地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袋子。她缓步走来,远远地从窗外看去,能看见酷拉皮卡一个人在墙边的角落出神。

      旋律问:“你们之间有些不愉快吗?”

      “也没有到不愉快的地步,”安德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是来的不是这个男生就好了,但是说不定是他自己想来。”她这些非说不可的谎话,对着最不合适的人选开口了。

      他太刻意地隐藏情绪而不知如何化解周旋,单纯又严谨认真,聪明而克制。他可能是优秀的策略者和领导者,唯独不适合复仇,即使她不知道他到底在仇恨着什么。

      安德问:“你知道关于他的事吗?”

      旋律摇摇头,说:“我们也见面没几天,不过他的确藏着心事。”旋律想起那天他对着拍卖品一瞬间不安的心声。

      安德不再多问,这只是一段小插曲,她认真地请旋律再坐一会儿:“谢谢你的演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明明才过去几个月,刚听到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感慨:原来之前的自己是这个样子的。我当时的作为让现在的我去评价探究的话,倒不是说愧疚,要是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更想以一种平和的方式解决。”

      “平和的方式”

      “不想和那么多人扯上联系,想一个人独自走走停停,对我而言毫无波折的,平淡简单的方式。”

      “安德小姐在说着很孤独的话,”她垂眸,手掌贴在胸前的位置,“我倒觉得是因为你已经和周围的人扯上联系,却害怕有一天这些关系会破裂,与其战战兢兢等着迟早会到来的一天,倒不如亲手斩断。”

      “啊……果然被看穿了。”安德把手放在膝盖上,“这几个月,我原本以为是一个改变的过程,但其实是一个重新认识自我的过程。”

      “从前的我,因为害怕在人际关系中受到伤害,所以自我臆断地塑造了虚假的人际关系,无论是利用、背叛还是欺骗,都是虚构这个联系的手段。以防有一天,这段联系因为这些利用、背叛和欺骗破灭的时候,我就能说:这本来就不是一段真实可信的联系,我没有为它伤心难过的价值。久而久之我便丧失了对抗悲伤的能力。在卸下了伪装之后,在获得了真实可信的联系之后,反而像是个胆小鬼一样,狼狈地想要逃回原来那个坚不可摧的外壳。”

      维斯文想要保护她,利嘉也担心她的安危,她们都不是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平衡,过着自己的生活,也保护着重视的一切。

      安德想起提亚,她最初推心置腹的人,他现在在哪呢,在她斩断了一切他与艾梅洛斯的联系之后,他应该可以重新生活下去了吧。
      他也许还在某个城市角落的小餐馆,还会遇到一个真诚善良的女孩,这个女孩没有数不清的小心思,只有一颗纯洁的心。又或者,他靠着有用的念能力去学了医,他的手很稳,也很有耐心,一定有天赋也学得进去。再或者,他在成为一个出色的猎人上继续努力。总之会忘却过去的悲惨,忘掉爱洛也忘掉安德,过上不需要勾心斗角的日子,那不适合他。

      ——他是她亲手斩断联系的典范。

      她亲手从自己身上摘下联系,像是从藤蔓上卸下果实,她送他走上正确的道路。这是真实的联系,但是不需要悲伤,而应该欢送。藤蔓上的割断的切口与正确的三四十年的未来相比,微不足道得没有愈合的必要。她不需要提亚的原谅,也不乐于解释。

      旋律觉得安德已经很了解自己了,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我总是很害怕面对自己的心灵,甚至感到恐惧和绝望,僵硬冰凉地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能一句话不说地躺一整天。我现在有了面对的勇气,这份勇气让我看到了很多从前看不透的东西。”

      “比如说,我其实很怕孤独,但是过去的二十年我一直处于独来独往的状态。”

      “比如说,我其实很不喜欢钱,但是我花钱大手大脚,什么东西都想要。”

      “比如说,我其实不爱说话,但是大多数时候我都掌握了话题的主导权。”

      “我真实的样子和我所做的一切背道而驰,这是我错误的根源,我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

      “我有了面对的真实自我的勇气,也有改变的勇气,唯独没有直面改变后结果的勇气。我总觉得我差了临门一脚,明明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却怯懦地想要往回走。”

      “……也许是我走得太快了,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旋律一言不发地看着噙着若有若无的泪花,却从不停歇这场独白的安德。

      ——“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每天哪有那么多事情要去思考”
      这样的话她没办法开口,她没办法直言她是一潭死水,她的挣扎和摸索只是擎着棍棒胡乱搅和浑浊的污水。就算现在掀起来了波动,这之后接踵而至的无望和无力感,她又该怎么应对呢。

      不断对自己的生命的定义和诠释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每天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只是死气沉沉地重复呼吸,无感地撕掉一张又一张的日历……就是因为清楚这样的人真实存在,才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也许我走得太快了。其实我的改变应当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不知不觉,意识到了也逃不掉了。”

      “20度的时候,水温开始帮我解冻,褪去一层坚硬的冰霜,我开始用清晰的瞳孔看周遭的一切。”

      “25度的时候,我逐渐习惯别人靠近的温度,既不滚烫也不冰凉,我不用担心被烫伤、冻伤。”

      “40度的时候,我的事业蒸蒸日上,原本不可得的一切纷至沓来,像是水底的小气泡一样一个个浮到水面,啪嗒撞在我身上,水汽弥漫在水面,钱和权利叫我忘却了身处险境。”

      “60度的时候,厌倦了唾手可得的一切,昏花的眼睛无法辨认周遭的一切,仰头看见新鲜冰冻的新家伙们一无所知地降落。沉寂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这是常人的一生,而我好像是反着来的,我刚一降落,就是滚烫的水——可我想要的也只是常人的一生而已。”

      “不……也许不是你走得太快了。”旋律的手心摊开在桌面上。

      安德疑惑地歪歪头。她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旋律要干什么。

      “请把手给我,安德。”

      安德冰凉的手指碰到旋律小巧的手心,她轻轻地拉住,温柔的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她说:“不是你走得太快了,是我们太想要见你了。”

      你在踽踽前行的时候,其他人也迫不及待朝着你的方向赶来。

      “我从不觉得和你相识是一件厌恶的事,即使有时候也会被你的话刺伤,即使有时候也会害怕地不敢接近。但是我可以保证,在听到你的心声之前,我从没有在其他人身上产生想要记录下来的冲动——是我敲响了你的门。”

      “我想也会有其他人是主动来到你的身边,请不要把‘相遇’的错误统统归结到自己身上,而且我不觉得这是错误,是不可多得的奇迹。”

      “……谢谢你。”
      “可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我不知道能不能用‘迷茫’来形容,但好像又不太一样,我不是做不到什么,而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旋律继续认真地听着。

      “我有了很多钱,也有资源权利。这几个月我开设孤儿院,也定期资助学生,捐献医疗设施……这些钱几乎全部用在了慈善事业上。的确有很多人得到了帮助,可是……”

      “你在帮助他人的时候有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吗?他们的感谢有让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没有,”安德抿嘴摇头,“甚至还有很多人因为是□□的施舍不想扯上关系而拒绝,就算接受了接济也不愿意承认的也大有人在。因此我没有收获多少感谢——难道我应该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圣人吗?”

      “这也无济于事,安德。你之前说‘不知道想做什么了’是因为觉得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不能为自己提供一丝改变,已经没有做下去的必要了是吗?”

      “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很自私——”

      “不,这不自私,你对这些事情不了解,‘给予和付出’从来不是割裂的,你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就可以停止单方面的付出。”

      “可是那些做善事不留名的人又怎么解释呢,他们不也无法得到回报吗?他们能够坚持下去不正是因为内心产生的奉献的情感足够代替他人的感谢吗?这才是人们口中的善良的人不是吗?”
      “我的内心无法产生奉献的情感,这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区别。”她微微叹了口气,说,“我还是会给他们钱,虽然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是对他们来说是有意义的。”

      她的数字早就降到6000左右了,这个数字足够她独自行走闯荡。她已经不再为数字奔走了。

      旋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安德会越来越感知到自己的空洞,奉献的情感,给予的情感……安德已经感知到了死水的温度。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那些人已经足够幸福了。”旋律说,“把自己多余的幸福传递给他人,也就不需要他人的给予和回报了。”

      “可我并不——”她皱了皱眉,吞吞吐吐说出两个词,“幸福……奇怪,在我思考之前,我好像先是断言了自己不幸福的事实。”

      “所以,我想要的其实是幸福吗?”不是成为一个好人,不是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是弥补什么错误,“幸福……这才是我的动机吗?”

      旋律问:“动机”怎么突然冒出这个词。

      安德否认地摇了摇头,说:“不,没什么——想要变得幸福的话,又该怎么做呢?”

      “……”旋律沉默了。
      想要变得幸福,就要学会付出和奉献,找到自己的价值。

      她说变得幸福就能学会奉献,而想要幸福就得先学会奉献。
      这不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是这两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这是悲惨的事实,更悲惨的是,她这样聪明的人,在清醒明白了这件事之后,又会做什么呢?

      “去找自己热爱的事吧!这就是猎人,我是一名音乐猎人,我在寻找一份乐谱,即使这件事会耗费我的一生。猎人这个职业总是在追寻什么,一刻也不停下脚步。”

      “热爱的事……在此之前我执着于塑造艺术气息的死亡,引导负面情绪,破坏心理防御……可是这不就兜兜转转绕回来了吗?我不能继续这么做了。”

      “不是这样,请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些呢,为什么别人不行,而你能轻易做到呢?”

      “……我不太明白,‘不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旋律在隐匿处拉起了自己的长袖,那是只有安德可以看清楚的角度。在长袖下掩盖着一只扭曲的手,已经没有人形。

      “……”安德保持沉默,没发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声音。

      旋律拉下长袖,“我在寻找《黑暗奏鸣曲》,我原本不长这样,这是一份魔王创作的独奏曲,我仅仅是听了其中一个篇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从此以后我就有了读心的能力……可我还是想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安德说:“我很抱歉,明明是我的事情,还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她苦笑,从自己的遭遇中回过神来,继续抚慰安德:“我是想说,福祸相依。你的才能除了带来灾厄,也能发挥好的一面。即使你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总有灵光一现的瞬间。”

      “……也许吧。”安德觉得这个观念她要消化很久。她好像曾经不自觉地这么做了,但是自己从不觉得那是在发挥“好的一面”。

      安德和旋律在书咖门口告别。

      安德:“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来艾梅洛斯寻求帮助,我会打点好。”

      旋律点点头,朝着酷拉皮卡的方向走。还没离开几步,她突然转头对安德说:“安德,要说和初见最大的区别,是你心里已经不那么孤独了。”

      “嗯……”安德扬起眉,猜测说,“大概是孤儿院里的小孩子太多了,家族的事情又很繁杂——”

      “不是哦,别忘了我可听得到你的心声。太好了——终于遇到了一直想找的人。”她温柔体贴地说,“你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有很多次想到了他。”

      “他……”安德不自然地撇过头,又正回脑袋,眼神躲闪,羞怯地问旋律,“我表现得……很明显吗,很容易看出来吗”

      “不,从表情神态上完全看不出来,可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

      “因为我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从六月份开始,我们见面的天数加起来不超过一个礼拜,其中一半的时间我甚至完全没有印象。”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久到从最初的暗中较量谁先告白,在我这里已经演变成了谁先死掉。”

      “这很畸形,很不寻常,很巧合,很纠缠不清,但是——很适合我。”

      “……他一定是很特别的人。”

      “嗯,是因为他我才发现其实我不爱说话,只是旁人无法理解才让我不得不浪费口舌。但是我很感谢旋律你今天这么认真倾听,这是不一样的——我对他的心意,请一定帮我保密,无论对谁。”

      她点点头。正式道了一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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