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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演奏 ...

  •   个子矮小的旋律走在他前面,浅色的披肩随着步调上下飘动,行人投以俯视异样的目光,她只礼貌地浅浅一笑,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酷拉皮卡跟在身后,保持距离。

      他们在8月30号抵达友客鑫,作为新人的他们只负责最外围的保护老板的任务。这时旋律突然提出在傍晚时分要约见一位重要的人物。

      这件事十分可疑,一是作为新人保镖,不节外生枝是基本的常识,这会透露老板的行程造成家族损失,二是这不免让人揣度她有擅离职守的意图,即使提前向队长告知,没有将老板的安全置于首位就足够让人缺乏信任。

      旋律和达佐孽在房间里交谈,等他们一同从房间出来后,达佐孽又招呼他单独进去。

      “酷拉皮卡,你进来一下。”

      这个总是把老板的性命挂在嘴上的男人本应一口回绝旋律不合理的要求才对。

      事情显然不简单。

      酷拉皮卡不露声色地看了旋律一眼,对方微微鞠了一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鞠躬,是为了道谢还是道歉……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他进了房间。

      达佐孽跨坐在皮质的沙发上,阴沉着脸,抬头看了几眼酷拉皮卡,忖度着什么。

      “知道艾梅洛斯家族吗?”他问,先是为了探个底。

      艾梅洛斯遭遇过蜘蛛的洗劫,这是目前他所知的关于幻影旅团最新的踪迹了。

      明明蜘蛛的线索就在眼前,七八月份的时候艾梅洛斯家族又接连发布征求保镖的招聘,在经历家族内乱之后重新整顿家族需要人手,如果他前去追查,一定会有不少收获:无论是旅团的消息还是打入□□内部。

      是去艾梅洛斯还是去诺斯拉
      他斟酌了许久。

      首先,跌落神坛后再次攀升的艾梅洛斯存在不稳定性,即使是老牌的□□家族,为了暂且保护羽翼甚至可能不参与九月份的拍卖会,即使他在家族中站稳了脚跟,去不去拍卖会的决定权也不可能落在他手上。

      第二,关于艾梅洛斯现任首领的信息太少,由于薪资条件给得足够优渥,不少经验丰富的保镖辞去了现有的工作前去应聘,但是灰头土脸地折返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不乏强大的念能力者——是现任首领眼光短浅吗,不可能,已经被聘用的保镖一定会给出专业的建议。

      只有一种可能,那位首领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保镖,或者说,他难以避免地去想:对方在挑选用得上的念能力。这样一来,他那针对旅团的念能力一定会被对方一探究竟。
      这很危险,尤其是在他无从得知对方对旅团的态度的情况下。

      第三,那些面试回来的保镖对这个家族首领的评价褒贬不一,不过从离不开这几个词:挑剔、苛刻尖锐、野心勃勃、古怪。
      半个月前,艾梅洛斯甚至转而投入慈善事业。首领的命令难以理解,性格又捉摸不透,要是他在□□上花费过多时间反而是舍本逐末。

      综上三点,诺斯拉才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达佐孽还在等他的回答。

      “知道,是近期上升很快的□□家族。”他回答说,这个信息在保镖和中小家族之间也流传地很开。

      “不,你不知道,它曾经是卡金国的老牌□□家族之……”达佐孽把话说到一半,他似乎本想向酷拉皮卡多透露一点关于这个家族的信息,可一考虑到他是新人,便话题一转,开门见山地下达命令,“旋律约见的对象是艾梅洛斯现任首领,她本人的说法是出于旧日的私情,但是对方来头太大,绝不能放松警惕。”

      酷拉皮卡猜到了自己的任务,这是个好机会,蜘蛛的情报就在眼前。

      他在袖口里暗中攥紧了拳头。

      “你和旋律一起去。”达佐孽伸出一只手指指着酷拉皮卡,“回来之后把他们的谈话内容汇报给我,关于首领的情报也要丝毫不差地描述。记住!谈话的内容一旦涉及到老板的安危和家族的利益,立马中断他们!”

      “你很有主见,也有分寸,这件事交给你,千万不要上升到家族之间的矛盾。”

      “了解了。”等他出门,旋律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一支长笛和一个瘪瘪的帆布包。

      她用温柔的嗓音询问道:“你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不用了,现在就可以跟你出发。”

      和忐忑不安的自己相比,旋律的心情不错,一路上都想要和自己搭话。

      “不必紧张,对方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她说,她的口吻仿佛应证了她那“私情”的说法。

      “你和他很熟吗?”

      “不,也只见过一面……现在想来,那时的对话也称不上友好。”旋律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将自己的脚步牵引向前呢?面对那样的人应当避之不及才对。

      对了,是因为“创作”的欲望。

      想要把不可思议的旋律记录下来简直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本能!
      她擅长长笛演奏,相较而言,创作是她的短板。可再没有什么比将真实存在的人贮存在乐章里更美妙浪漫的事了,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乐于听到她的变化,每一次变调都让人耳目一新。

      “我跟随而来,对方会介意吗?”酷拉皮卡问。

      旋律摇摇头,说:“你和队长进房间的时候我就问过她的意见,请放心,她并不介意,她说她是来旅游的,旅游就是来看新鲜事物和新鲜面孔……我这么说能减轻你对她的敌意吗?”

      敌意……自己是抱着这种情绪前去赴约的吗?

      可旋律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达佐孽的任务呢?现在还不是质询的时候。

      他们来到了一家书咖。
      它坐落于一个不起眼的街头拐角,从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的装潢,眼前是一扇立在三步石阶上的墨绿色铁门。石阶两侧摆满了品种各异的盆栽,具有富明鲜明个人特色的涂鸦意味着这些盆栽应当是过往常客亲自照顾的。

      只有门口的铜像暗示着这是一家书咖,而不是别的什么餐馆或者酒店。

      铜像被铸造成一本翻开的书,有点斑驳陈旧。一艘纸船充当成了翘起的书角,这样看开,那卷起的书边像是街巷口的清风无意间撩动的浪花。

      【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第一次觉得这句话挺有诗意。

      “她说她已经到了。”旋律的手正要推开门,动作却停滞在了半空,她转头提醒酷拉皮卡说,“你的手上的锁链,还是收起来比较好——在她没有对你产生兴趣之前,最好不要急于展现。”

      酷拉皮卡:“这算是忠告吗?”即使她只见过对方一面

      旋律点点头,他手上的锁链也消失了。她推开门——

      悠扬的提琴声缓缓入耳,细腻的咖啡香气融入乐声,让人不免怀疑那些随意摞在书架和螺旋式阶梯上的书是不是也是沾着咖啡渍,要流淌出香气来。

      他们在书咖的最角落找到了那赴约的人。

      清秀和善的少女,看起来就和其他为了休憩歇脚的游人一样平常。她挺直背,披肩黑发自然垂落,正低着头看书,书翻到了中间的部分,似乎她已经等待许久了。

      极具手段的□□首领竟然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

      他们落座。

      对方抬起头来,棕褐色透彻的眼眸,在灯光下偶尔映出澄清的琥珀色来,柔和杏眼,不是攻击性的长相,要是偶然间对上眼,她轻轻一笑,对方也能被温和的善意感染着回以笑容。

      “好久不见。”她说。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能让人将她从无害的少女形象中脱离出来,她的声音并不羞涩软糯,出乎意料得英气且自信大方,富有穿透力。

      “反反复复约了好几次,今天终于能见面了,旋律。”她得体地打开话题,然后视线落到酷拉皮卡身上,“其实今天能出来也不容易吧。”

      “……的确找了一些借口,”旋律指的当然是借艾梅洛斯的名头向队长施压,她开始介绍,“这位是电话里提到的酷拉皮卡,他会确保我们的对话不会涉及到不该涉及的内容。”

      “当然,你好,我是安德利特,你可以叫我安德,叫全名我反而反应不过来。”

      “您好——”出于礼貌或者意识到对方应当是位高权重之人于是他用了敬语,但是她微微蹙眉,看来是自己过于注重上下级让对方不愉快了,“你不姓艾梅洛斯吗?”

      “嗯……”安德原本覆盖在书页上的手托腮,食指敲点着脸颊,一边打量着酷拉皮卡,一边回应他,“我大概算得上鸠占鹊巢的野皇帝~”

      “……”对方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豁达直率一些。

      “你的衣服看起来很奇特,”她话题一转,流露出好奇的目光,“大夏天穿着袍子,我也从没在哪里见到过这种款式。”

      酷拉皮卡心里咯噔一下。

      “嗯,这是少数民族的服饰。”

      “是我孤陋寡闻了,你一定很爱自己的民族吧——人总是想要融入更多的人,率先考虑的就是外在形象了。”

      “……是的。”

      明明只是平常的寒暄,酷拉皮卡却觉得这是第一个交锋。
      少数民族在外闯荡,为了减少被社会特殊对待的阻力,的确会适当改变自己的特性,比如换上普通大众的服饰,学习通用语言克服口音,因为这两点一和人说话就会暴露。再与人交往下去,习俗和认知上的差异也会凸显出来。

      他其实可以以“民族信仰”作为自己保持民族特性的理由,但是她对信仰其实颇有兴趣,要说有什么证据的话,她正在看的书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一本具有散文和诗歌性质的哲学著作。

      他曾经看过这本书,里面的思想与窟卢塔族的信仰有些不谋而合有些则全然矛盾。

      【天上太阳,地上绿树
      我们的身体在大地诞生
      我们的灵魂来自于天上
      阳光及月亮照耀我们的四肢
      绿地滋润我们的身体
      将此身交给吹过大地的风
      感谢上天赐予奇迹与窟卢塔族土地】

      窟卢塔族的祈祷文感谢上天和大地的保佑和恩赐。书里宣告上帝已死,将“大地”的意义赋予“超人”。

      【超人是大地的意义。让你们的意志在内心高喊:超人是大地的意义。】

      所谓“超人”,是指从上帝的手中重获自由的人类超越传统束缚和奴性,终结自我,进行变革创造后,超越自身枷锁的新姿态。

      【过去,最不可饶恕的罪恶是对上帝的亵渎,但是现在,上帝死了,亵渎者也失去了生命。于是,最不可饶恕的罪恶就是对大地的亵渎。你们怎么能够对某些玄妙无妄的东西抱有比对大地还要崇高的敬意呢?】

      ——不可展开“信仰”的话题。他嘱咐自己。

      “……是的,”千回百转的思绪牵动着酷拉皮卡的言语,他沉静的音色压抑着颤抖,“这身衣服穿在身上让我感觉到家人的思念。”

      对方只是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不再深究。

      酷拉皮卡暗自松了口气。

      “旋律,在你演奏之前,我还是得诚恳地向你道歉,”她低下头,一串金色的项链从衣领晃出来,天平样式,“那天的语气对你过于尖锐苛刻了。”不仅直言对方的外形缺陷,还讽刺她为文绉绉的吟游诗人。

      安德的道歉让旋律有点意外。

      说他人恶意的冷嘲热讽她全然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安德的嘲讽和他人不一样。

      旁人的嘲讽往往建立在自身的优越感上,通过贬低他人,制造他人的痛苦来取悦自己,极其以自我为中心。

      但是安德在旅馆直言她的丑陋,直言她的言辞让人感到莫名其妙时,旋律并没有感受到安德心里有任何愉悦,当然也没有丝毫怜悯的情意,

      她就像是一面镜子,仅仅刻画出坐在镜子前的人的模样,身形、轮廓、眉目直至所思所想——镜子只需将事实摆他人在眼前。

      可镜子不会永远甘于缄默,驱赶将那些顾影自怜的“纳西索斯”是自然而然的事。

      旋律对于的安德利特的了解,来自于一遍一遍揣摩那回荡整晚久久不绝的音调。

      人会把气撒到镜子身上吗?不会的,旋律没有生安德的气。并且她愿意成为安德的镜子,她们之间保持这种心照不宣的和谐。

      “不,我没放在心上,我们的时间不多,直接开始演奏吧,请稍等。”旋律离开坐位,前往演奏台与那里的小提琴手交涉。

      座位上只有安德和酷拉皮卡两人了,两人面面相觑,疏离而无言。

      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无从开口。

      关于“演奏”,旋律已经在路上向他解释过了,那是一份从数月前就开始谱写长笛乐谱,不太可能用于传达某些秘密信息。

      长笛雅致澄澈的音色一下子捕捉了听觉。

      周围的顾客也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演奏台。

      旋律半阖着眼,享受着演奏,但是她有些紧张,明明是自己的作品,却不敢看,仿佛只要看一眼,乐谱上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的音符会如虫豸啃食她。

      孤寂,难以排遣的孤寂。

      长笛适合演奏轻快悠扬的旋律,让人仿佛置身于暖阳普照的花海或者驻足与潺潺流淌的溪流边。

      可此时此刻,毫无疑问地。

      他们正如死者般平躺在阴雨沉沉的荒芜中,呼吸凝滞、心跳死寂。

      眼前天空灰暗的色调,乌云密布,云隙偶尔泄露的发白天光眨眼间轻易溜走——不敢闭眼,就算酸涩的瞳孔里飞虫细长的腿和扑闪的薄翼遮住了视线。

      习惯了无尽的孤寂和无人解救的失望。

      躺在灵柩里等着下葬。

      “我的‘心声’让你感到不安吗?”她问,她的声音是如此贴合耳边的音色。

      “旋律她……演奏得很出色。”他敷衍回应。

      对方认同地点点头。

      他们继续听下去,一反之前阴郁压抑的音调,他听到了反抗。

      如同人偶牵动了丝线,腐朽的残骸从砂土中露出手指,凛冬深夜的微光,这一缕清亮的音色开辟出新的光芒。

      他不自觉得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顺畅多了,原本压在心头的石块暴露出裂缝。

      像是被豢养的鱼一遍一遍地撞击玻璃,鱼缸发出哀嚎。两股音色挣扎纠缠,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份清亮的音色来自小提琴。

      演奏台上,一袭黑色礼服的女人娴熟地拉动琴弓。

      长笛与小提琴的合奏。

      他不知道这是旋律提前交涉好的,还是那位小提琴手也和他一样难以承受这份压抑。那份渗人的恐惧似乎仍在他的脊椎里流蹿,坐立不安。

      “你没必要承受我的悲哀。”她说,“我们来聊点什么吧,帮你转移注意力。”

      “这是旋律专门为你写的。”

      “我知道,所以我听来毫不费力。”是的,这样的旋律每天都在她的脑海中回荡,这份难以遏制的孤独和挣扎每天都在敲打她的脊骨,“可你无需理解像我这样的人。”

      也无需像个音乐领域专家一样对演奏进行个人解读和评述。

      酷拉皮卡这才直视地,毫不避讳地带着探究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女孩。这十分失礼,但对方并不在意。

      他注意到她的项链,金色的天平下是一圈可怖的疤痕,刀伤。他原本以为她是一个开朗得能直面痛苦的女孩,因为她并没有把伤疤掩饰覆盖,而是用鲜亮的金色天平衬托它。

      但是不是这样,她并不是一眼看得穿的人,这是第二次他改变对她的看法。

      她是一枝被环切的花——耳边厮磨的乐声是这一说法无可辩驳的佐证。

      如同墨绿色笔挺修长的花梗,她静坐一旁,一举一动,气质超然深邃。然而脖颈被环切的花,注定了养料和水分无法输送到萼片和花蕊。枯萎颓败的花苞,垂头,看着诗意又艰涩难懂的文字。

      只有虚浮停滞的空气托举着花苞,她脆弱颓靡得仿佛轻轻一触,或者稍有人路过扰乱了空气流动,那朵花就会从花托轱辘坠落,仅剩的一丝生气也无从寻觅了。

      “我们来聊点什么,关于我,这样你也好向上头交差不是吗?”

      是的,如果他向队长交代旋律和艾梅洛斯首领的相会只是完成了演奏和倾听。这量谁都不会相信。

      她想要聊什么呢?

      她开口说:“我已经读过这本书了,在异国他乡能见到它实在叫人惊喜。”她把书竖起来,将封面展露给她看,的确是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猜得没错。

      “既然看过了,我原本想另找一本合胃口的新书看。但是手落在这书脊上猛然想起其中一章的描述不太记得清了,于是将它从书架上抽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他感到诡异的,隐隐的不安。

      她浅浅地扬起嘴角,手指搓捻书角,翻到下一页。
      她说:“那一章的名字叫《毒蜘蛛》。”

  • 作者有话要说:  友客鑫的时间线要是有错踢我一下。
    1号开学,明天要收拾东西,回学校事情太多了,大概一个礼拜不会更新。开学之后应该是周更了,更几章随缘。
    要是没有突发情况的话,这学期期中这篇文会完结。然后有机会想开一个家教治愈坑(随口一提)。
    关于剧情有读者会觉得烧脑,但请相信看懂了的话会又甜又刀又带感(如果咱们xp相似的话)。我也有可能逻辑表达不清,会在有话说里面进行阐述和解释,包括一些“掉书袋”的注释。
    这篇文无纲裸/奔,艹,再也不干这傻事了!
    接下来是注释:
    1.《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德国哲学家尼采的代表作。文中关于其内容的解读是出于剧情需要,作者真正想要表达什么还得读者自己去理解,初高中的小可爱建议酌情接触。
    2.【纳西索斯】,来自希腊神话,爱慕水中自己的倒影,最后溺死,象征着自恋。(嗯,中间两个字很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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