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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爱洛的日记 ...


  •   【 1990年7月2日 天气 雨】

      妈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我不喜欢妈妈的大肚子,不喜欢人身体上长出来的球,为什么人不能像纸一样平坦呢?

      她们说妈妈的肚子里是个男孩子,他将来会是这个家的主人,我问她们什么叫“这个家的主人” 。

      她们回答我——将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我不明白。

      难道这个还没出生的球胃口这么大吗?

      他要厨房冰箱里的草莓布丁,想要藏在钟里咕咕叫的小鸟,连地下室里的宠物也想要吗?

      不行,那些宠物是爸爸的,惹爸爸生气的话,它们会把他吃掉的。对啊!让那些小可爱们把妈妈的球吃掉不就好了。

      【1990年8月26日天气 雨】

      妈妈不喜欢我写日记,我好像把她惹生气了,是因为我写了要让宠物们把她的球吃掉吗,可是我吃掉妈妈的冰淇淋球她也一点都不生气啊。

      她们说冰淇淋球和妈妈的球是不一样的,我问有什么不一样,她们回答:因为冰淇淋球在未来不会掌控这个家族。

      很搞笑对吧,当然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傻子——她们又不需要讨好一颗冰淇淋球!

      冰淇淋照顾不好只会融化,小孩子照顾不好就会死掉啊!

      看吧,当小孩子的好处就是能问出奇奇怪怪的问题来问倒自以为是的大人,她们会绞尽脑汁地编出个让我笑个半天冷笑话呢。

      不过我不能笑出来,我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然她们就会发现我在戏弄她们。

      妈妈,你不会告诉她们的吧?

      闭嘴,不然我就一整天一整天待在你旁边,我知道的,你怕我。

      【1990年9月7日 天气 雨 】

      叔叔们来家里做客了,长得凶的叫罗伯特,稍微亲近人的叫桑奇。

      他们的名字都很好记,罗伯特简直人如其名,整天板着个脸,和他搭话也不回应,就是个死气沉沉的机器人。

      桑奇恰恰相反,他活泼开朗,偶尔还会带我出去玩,大方阔绰,花钱从不看预算,爸爸告诉我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列好清单,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等桑奇来家里的时候就拉着他出去玩,保准他满口答应,统统买下来!

      桑奇的确很好用,爸爸的锦囊妙计也让我很钦佩。

      不过爸爸不知道,桑奇的钱都是从爸爸的兜里偷出来的,他当然大方啦。

      嗯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秘密呢?

      因为爸爸很贪吃,他吃起来什么烦恼都能抛到九霄云外去!桑奇就会在爸爸胡吃海吃的时候把手伸到他兜里!

      妈妈你可能不知道,爸爸在吃地下室的那些小东西呢,叔叔们不是每个月都会来家里一次吗,他们还总是找借口不吃你做的菜,不是你厨艺不好,他们要留着肚子吃别的东西呢——不过他们不喜欢你倒是真的。

      我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一定会这么问。

      ——因为我就在旁边看啊,你不是不愿意照顾我嘛,连带我去商场里逛都推三阻四的,仆人们又总是把我弄丢,爸爸就干脆在地下室新开辟了一个小隔间,我可以在这里写作业、玩玩具、练习跳舞,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玩那些被割下来的角和爪子,它们很锋利也很漂亮,我想要挑出形状完整成色好看的串成项链,到时候送给你好不好,就当做母亲节礼物——我现在只完成了一半,如果想要赶上今年的母亲节,除非爸爸胃口再好些。

      【1990年10月8日 天气 阴】

      地下室里来了一个男生。

      他太瘦了,乖乖地站在爸爸和叔叔们旁边,看他们吃那些生肉,替他们切好,摆盘,一盘吃完再补上一盘,好像永远都没有休止。

      和爸爸比起来,他瘦得像一条竹竿子,皮包骨头,关节似乎要戳破皮肤。他的刀功很好,比厨师长还好。一只浑身都是甲壳的魔兽在他手里仿佛没有了骨头和筋,简直和毛毛虫一样,捏哪都是软的!

      我看呆了,以前我都是自己在一旁玩,自从他来了,我一次都没有错过他的表演。我就扒拉在隔间的小窗口看,前几次爸爸还会教训我,让我回去自己玩——他们觉得在小孩子面前吃这些东西不太好。

      我不明白,隔着一面墙就“好”了吗?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呢,流口水的滴答声,咀嚼的声音,骨头堆积的噶嗒声还有野兽的闷哼。

      大概是第三次的时候吧,爸爸终于不管我了,就任由我在旁边看。

      于是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提亚·莫里。

      【1990年10月12日 天气 阴】

      我终于和他说上话了。

      他告诉我他一开始很害怕,握刀的时候手都在发抖,生怕掉下一滴血,浪费一块肉。他说那些魔兽比他的人都贵,因为他的工资一个月只有不到十万戒尼,而这些魔兽都是几百万戒尼从拍卖会或者黑市里买回来的高端食材,吃生肉是为了吃到最原始的新鲜味道。

      我告诉他这些是宠物。

      他很震惊,然后问我我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因为他杀掉了这些宠物而难过。

      我说不会,因为宠物养大了就是为了吃掉啊——爸爸就是这么和我解释的。

      爱它的时候是真的爱它,吃它的时候难道就不是爱它吗?

      提亚说不过我,他觉得我的理论很奇怪,他说宠物是像家人一样温暖的存在,宠物死了就应该为它找个墓地小心埋葬,就像人一样。

      我说:这样一来,提亚就是我的仇人,因为他杀害了我的“家人”。

      他立马就急了,嘴巴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认错,他很抱歉杀掉了我的“家人”。

      我很喜欢他,他告诉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成为他喜欢的人。

      【 1990年11月1日天气 多云】

      阿迪奇出生了。

      妈妈的球瘪下去了。

      我想把阿迪奇扔到地下室。

      不行,我要忍耐,不然提亚会讨厌我。

      【1990年11月2日天气 多云】

      家里一下子忙了起来,因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我最喜欢的女仆被调去给他换尿布,就连叔叔们也不定期来家里吃肉了。爸爸把我和妈妈的房间调到了西侧,把采光最好的东侧房间给了阿迪奇。

      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他会成为“家主”是什么意思,他会夺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草莓布丁、房间、玩具、仆人,他想要,给他我也无所谓,但是提亚是我的底线,如果他连提亚都想要拿走——我一定会杀了他,把他剁碎塞到甜筒里去,让他在阳光下慢慢融化。

      桑奇叔叔说爸爸对弟弟好是因为他把这个婴儿看成了自己。

      他对阿迪奇好就是对自己好。

      “为什么?”我很疑惑,不过一想到提亚我就稍微理解了一点,我对提亚好,提亚也会对我好,“爸爸是希望以后阿迪奇能报答他?”

      桑奇摇了摇头,说:“他下棋可不会纵观全局。”

      他说爸爸是三个兄弟里最愚钝的,不会经商又不擅长社交,和谁都处不好关系,在行内唯一出名的优点就是残忍暴力了。

      这个“优点”反而让大家更加不愿意和他做生意。

      爸爸小的时候总是被轻视,爷爷整天抱怨奶奶生了一个只会吃和叫的野兽,长着嘴巴却不生脑袋。爷爷生气的时候会拿他出气,让他端着碗自己去角落里用手抓着吃,像是家养的猫猫狗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踢一脚还会屁颠屁颠靠过来。

      爷爷奶奶要是知道这只野兽现如今吃着别的野兽会怎么想呢?

      “既然如此爸爸是怎么当上家主的呢?”

      “当然是因为你的妈妈啊,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帮巴忒一步步谋取了家主的位置。”

      我不相信,妈妈要是真那么厉害还会被爸爸蒙在鼓里吗?爸爸还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妈妈吗?

      不过我知道为什么叔叔们不喜欢妈妈了。

      我现在和妈妈是邻居了,我有很长时间重新了解她。

      【1990年12月25日天气 雪】

      今天有好多能写的呢,在这样特殊的日子能文思泉涌也许是件好事,毕竟今年的日记快写完了,1990年1月1日的时候我为了认真感受这本日记本的纸质专门戏弄了整天板着面瘫脸的罗伯特,把他的糗事一一记录下来,写了整整三页纸。

      我想这本日记本不会虎头蛇尾了,今天有的是东西可以写——不过写完也会找个地方烧掉吧,实在可惜。

      今天是圣诞节,不仅学校提早放学,就连舞蹈课和钢琴课都难得的暂停了。

      我对这些培养体态和特长的大小姐课程很是不解,也不上心。包琪夫人总是把我单独揪出来数落一顿,当着所有小姐的面模仿我僵硬的舞蹈动作,我钢琴倒是弹得不错,只是弹着弹着就开始“自我创作”胡乱蒙混过去。

      包琪夫人说我是她教过最愚钝的学生,于是我问她:“您教过最聪明的学生最后怎么样了?”

      她自豪地回答我说她嫁给了当地负责修复圣经古籍的男人,他在教堂工作,他们一起教授孩子们歌颂上帝的语言,每到礼拜的时候都能听到美妙的歌声。

      她这么一回答我更没有兴趣了。

      我不喜欢读什么圣经,不喜欢小孩子,也不信仰上帝。

      这么想着,难怪我是最愚钝的学生——人类优秀的品质集中在某个人身上才让他成为优秀的人不是吗?

      既然如此,干脆把这“愚钝”贯彻到底吧。所以并不是包琪夫人大发慈悲,而是我逃课了。

      我原本想好好写下第一次逃课的心路历程,然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如说,比起逃课,惹包琪夫人生气更有意思,她生气的时候鼻子会皱起来,眼距缩短,像是气呼呼的猪,包琪夫人以为大家在笑我,总是在教训完我之后得意地沾沾自喜,她不知道,大家其实是在笑她呢。

      啊,不写逃课了。

      今天,班上后桌的男生带来了一本推理小说,这本推理小说的亮点在于极其夸张地突出了“不在场证明”这个推理要素,作者塑造了一个凶器、杀人动机、现场证据等都无法清晰指向某个嫌疑人的极端案件——唯一的突破点是时间线,谁无法证明自己不在场,谁就是凶手。

      可问题在于就算不是凶手也时常无法证明自己不在场,于是每个人都开始编织自己谎言,全书几乎都是几个嫌疑人围着桌子相互质疑。

      每个人的故事线从最开始的天衣无缝到后来的漏洞百出……

      人们常常厌恶谎言,因为你一旦撒下了第一个谎,就需要为这个错误撒下无数个谎,与其到最后千夫所指,窘迫不堪,倒不如一开始就做一个诚实的人。

      诚实真是个美好的品德呢。

      我觉得这话说得在理,因为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头脑是无法应付数百个谎言的,凶杀案总是潜伏在日常的小事中对吧,所以杀人动机总是成为破案的重要依据。人是被感情支配的动物,而这本推理小说惊世骇俗的地方就在于——所有人都在说谎,所有嫌疑人都不是凶手。

      一个推理小说家洋洋洒洒写了几十万字最后没揭示凶手也仅此一位了——他们并不是在排查凶手,而是在淘汰出一个最“愚钝”的人,这个人连谎都圆不好——他并不是因为谋杀而受到罪责,而是因为自己的愚蠢。

      这本小说在放学前被老师没收了,于是搞笑的事情发生了。

      老师生气地问:“到底是谁带进来的你们难道想要在这个日子留校吗!”

      几个男生想了半天,他们深受这部作品的影响,觉得自己也能想出如同书里描写的那样精巧的谎言,他们胸有成竹,以自己的才智把老师糊弄过去决不是难事。

      然而谁都没有开口,因为尴尬的地方在于,这些男生各自的谎言可没有提前串通过,一开口就会露出马脚。

      他们立刻明白了,小说毕竟是小说。

      除了谎言,有一件事情得教给这些聪明的男孩子们,那就是幽默。

      “是圣诞老爷爷的礼物哦,但是我们不知道是给谁的。”

      幽默是谎言的核心,因为它总是把残忍又可悲的真相用轻松的方式拐弯抹角地表述出来。

      老师自然知道是没有圣诞老人的,一般会由父母担当这个角色,也许是某个喜欢推理小说的学生私自带进来了。

      喜欢推理小说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谁忍心在这样的节日没收一份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呢?

      看吧,这是幽默能做到的事,你再自己想想——不就是在骗人嘛——对啊,因为幽默是谎言的核心嘛!

      今天是个大丰收!

      原本我可能要留校,留完校还得在包琪夫人的舞蹈课上待到晚上十点。

      而现在我正走回家的路上!

      我心情大好!

      圣诞节这天仆人们忙着准备家宴还要制作可供婴儿食用的吃食,爸爸又忙着处理家族的事物。

      “爱洛大小姐是家族里的大闲人,既不受重视,身娇肉贵又帮不上忙,还是不要凑近帮倒忙了。”我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都开心得要命,即使里面充满着讽刺的意味。

      总而言之,家里越乱,我越是自由。

      然而我现在无比后悔我向老师撒了慌,还惹包琪夫人生气,我宁愿留校打扫卫生,宁愿练习跳舞,芭蕾还是拉丁我都接受,我宁愿这个圣诞节一个晚上不回家。

      那时我正在房间里列坑桑奇叔叔钱的购物清单,妈妈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异动。

      我想起之前妈妈和我说的话,她说圣诞节晚宴之前去她的房间,她想让我看些东西。自从我的房间和妈妈的房间挨在一起之后,我们时常能有交流。

      和妈妈交流时,我总是感到新奇和心安,我觉得这个血缘关系的缘故,我还特意问了问同学们的家庭相处模式,发现像我们家这样的实在是不正常。

      我之前隐约有点直觉,直到近一月才为这样病态的家庭关系定下定义:爸爸囚禁了妈妈,在阿迪奇出生前,他断绝了我和妈妈的交流,在阿迪奇出生后,他囚禁了我。

      原来邸宅的西侧是牢笼,我对妈妈的感情是狱友般的同病相怜,而妈妈是爱我的,她总是毫无保留告知我一切,即使她惧怕自己的女儿。

      傍晚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暗得看不清门口路旁排列的白桦树。云层灰白,就像牛奶上浮起的一层薄膜,我在昨天特别关注了天气预报,今晚会下雪,我很喜欢雪,难道是妈妈的房间看雪视野更好吗,那时我漫不经心地想。

      我踏着柔软暖和的地毯,轻轻推开了妈妈的房门,发现爸爸在里面。

      我看着他笨拙地把妈妈逼到墙边,他掐住妈妈的脖子,手一点点缩紧。妈妈的脚渐渐远离地面,抽搐了几下之后,像一张纸巾一样无力地瘫倒在地毯上。

      我想走,但是他一定要让我看着。

      我觉得他也会杀死我,不,我知道他一定会杀死我的,只是不是现在——是八年后——这也是妈妈告诉我的。

      爸爸为了教会我“顺从”,特意让妈妈给我示范了一遍——仅此一遍,因此要看得认真一点。

      然而外面的雪下得太漂亮了,明天大概能堆一个小雪人了吧,拿树枝当四肢,石头当眼睛,戳一个鼻子,划出微笑的唇线,最后用围巾遮住发青的掐痕,绝对能堆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出来。

      乌鸦撞到了窗户,我走神了,爸爸训斥了我一顿。

      妈妈有能预知人的死亡的能力,这个秘密就连爸爸也不知道——不然他也不会杀死她了。

      她会一种奇怪的文字,歪七扭八得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她说要教我,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学点皮毛她就死了。

      妈妈告诉我,我们都会被爸爸杀死,她没有逃,所以也不准我逃。

      “逃?”

      我从来没有想过啊。

      对于我们这群疯子来说,整个世界都是死气沉沉的牢笼,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巴忒爸爸,你为什么要杀死妈妈?”

      “桑奇那个畜生,到处说我都是靠这个没用的女人!这个家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他用脚狠狠地踢打着妈妈的肚子。

      “你会杀死我吗?”

      “会,除非你变成一个好女人,听话,然后嫁出去。”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女人”,大概就是包琪夫人眼里的优等生吧。

      我忽然想到也许那本小说是有凶手的,就是置身事外的目击证人,从案件一开始就被排除的他是唯一满足“在场证明”的人。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明明妈妈已经死了,为什么她预知的杀死她的凶手里除爸爸外,还有另一个名字:安德利特。

      ——死人也能被杀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修2022.8.14改一个不合理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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