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的小蝌蚪走失之后》楚雯帆

76、惊心

　　石惊天蒙在被子里整整一天的时间，负责照看他的医护人员看着时针走过了一圈，还是在交接记录本上的“状态”那一栏写下了“昏睡”。

　　事实上，石惊天静得像是昏死过去了一样。

　　他在石承朗交代任何人不许打扰的情况下睡了一天一夜，虽然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个小小的午觉。

　　“下午好，今天是未来城疫情爆发的第十天，城市死亡人数5622，包括地面上的4867人和地面下的755人。全国死亡人数8369人，全球死亡人数……126977人。我们又浪费了宝贵的一天。”

　　石承朗动作连贯，“啪啪啪”地连续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屋内一下子亮如白昼。

　　石惊天掀开被子，沉重地起来，天亮了。

　　“我没有兴趣听你说什么大道理，更没兴趣了解外头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活着，我只想安静地待着。”

　　他的声音嘶哑神情颓废，石承朗不免多问一句：“心情还是欠佳？”

　　石惊天头也不抬，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趾，“病了。”

　　石承朗：“病了？哼，你极少生病，从来到世上至今，你进出医院都不是为了给自己看病，唯一一次住院是因为你的手臂脱臼，非要拉着妈妈……”

　　“够了，请你出去。”石惊天的情绪很不稳定，几天以来经过痛苦、怀疑、沮丧的轮番蹂躏，现在就差一个点让他愤怒地爆发了。

　　“我只想知道你想清楚了没有。”

　　石承朗的时间宝贵，他决定直奔主题。

　　“不好意思，没有！”

　　石惊天坐在床沿快速穿着袜子，隔离区的房间让他感到窒息，他急需要摆脱石承朗到公共区域去透透气。

　　石承朗：“很好，那我可以忽略你的意愿，直接把你押进实验室采样研究了。对了，这是贝俪在病房里录下的语音日记，如果你今天觉得无聊，可以听听她的声音，你已经错过了今天早上的探视时间，下午就会被送进实验室，趁着现在有空，听听她的声音吧。”

　　石承朗把一个紫外线消毒盒放在桌上，手在盒子上轻拍两下，示意石惊天里面有他想要的。
　　盒子外部的杀毒时间还剩下三分钟，石承朗拎它进来的时候，已经确保里头的东西对人没有危害了。尽管石惊天根本无需惧怕病毒。

　　“我绝不会去实验室的。”

　　石惊天很顽强，也很顽固。

　　“我说过了，去不去并不由你。你在意的仅仅是几个人，我在意的却是整个国家，如果你还执意认为你的血液你的基因只属于你自己，那么不惜杀了你我也会把你弄到实验室去的。”

　　“滴！”

　　杀毒时间到。

　　“滴——”

　　石承朗开门出去。

　　两声长短不一的提示音接连响起之后，房间里又只剩下石惊天一个人。

　　他打开紫外线盒子，把里头的电子设备拿出来。这是一本语音收录装置，它能在播放存档语音的同时在画面自动转化为文字，是棱弧专门为隔离区病患准备的一款记录自己状态的后台同步工具，一来可以帮助医生及时了解病人病情变化，二来患者可以把它当做垃圾情绪储存盒，不开心的、不舒服的、高兴的都往里面倒，有助于平稳病情，恢复健康。

　　“今天是11月9日，天气晴，心情……心情无比复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刚刚有护士进来给我抽血，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我的头顶会有机器人检测病毒携带量，终于明白了这病毒是什么。我应该是被关押了。”

　　“病房中的时针显示现在是晚上9点，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全靠头顶的灯光照亮我的脸，我向护士要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真是丑极了，我从来都没发现原来自己的皮肤那么白。”

　　“饭菜味道一般，少糖少盐的特别寡淡，但是看在营养均衡的份上可以忍受。我被关禁闭一天了，没有什么不良反应，除了睡在床上腰酸背痛以外和在家中没什么两样。我想我还是适合工作的。”

　　“今日是我来的第3天，我感觉很累很疲乏，偶尔不痛不痒地咳嗽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发病的前兆。我居然很淡定，很从容，好像这是我应该在这里的原因一样，王护士说我周围大部分人都已经发病了，我的情况算轻的，不过不要紧，棱弧的生化隔离区的医疗条件是最好的，我们一定能够熬过去。我差点儿忘了我在无所不能的棱弧。”

　　“夜里惊醒了，忽然感觉很冷，是钻心钻骨的那种冷，哪怕我把被子全都裹在身上，哪怕我把毛衣外套都穿上，我还是觉得很冷。很想家，很想贝爱，想我爸我妈，很想念……茉莉。”

　　“今天晨起之后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弱，脉搏很弱，就连颈动脉的搏动都十分的微弱，我越来越紧张，感觉自己缺氧了。我呼叫了医生，他们刚刚给我接了氧气，我觉得我躺下也很艰难，感觉有东西压在我的肺部，几乎丧尸了自主呼吸的能力，我只能坐着，只有这样才能让肺部不被其他内脏压迫……”

　　贝俪的声音很虚弱，好几个地方石惊天根本无法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能靠文字来了解她说的意思，也只有文字，能把贝俪的痛苦表达得明明白白。

　　“昨天半夜我突然腿抖而醒，然后开始咳嗽，这是不同于前两天的干咳，我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厉害时无法呼吸，我的病越来越严重。”

　　“我今天见到了石惊天，多么的意外。咳咳咳……我还是全身乏力，他也同样的疲惫不堪，但是我们都十分默契地，咳咳……强打着精神让对方放心。还有我的贝爱，在外婆身边那么委屈那么可怜那么想念爸爸妈妈，我很想抱他一下，亲他一下，很想慢慢地陪他长大，想要永远爱他……我想要活着。”

　　音频里的声音小声抽泣，不一会儿就掐断了语音录制，屏幕上唯有一段同步跳出来的文字。

　　石惊天的情绪丧到了极点，语音中的每一声咳嗽都让他揪心，屏幕上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文字，更像是拳头一样击打着他的痛处。

　　他想要见贝俪。

　　C区隔离病房今天无人把手，电子门大开，仿佛是老天已经知道他的需求，安排给他的特殊待遇。

　　长长的病区走廊未见一个医护人员，只有两侧病房里的病患偶尔抬起头看他一眼，剩下的都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大部分人已经进入了病情的第三阶段，高烧难退。

　　突然前方跑过来2只大白熊，石惊天下意识地低头靠边躲让，生怕来人所看他两眼，把他驱逐出去。

　　“117房病人休克了，血氧饱和度87％，赶紧通知石博士，准备上机施治。”

　　“博士已经在准备了！”

　　这是从病区里头外跑的护士长截住了正在往里奔跑的小护士，让她转向去叫医生来。

　　她们谁也没空去关注立在墙根的另一只大白熊，因为病人生命垂危，她们在与时间赛跑，而靠墙发愣了许久的石惊天恍然惊觉，117号房的那个病人，就是贝俪！

　　他的脑子“嗡”一声的一下子全空了。

　　两秒过后他朝里头快速地跑去，虽然身体笨重他跑得十分吃力，但他绝不能停。

　　他的防护罩上都是因为卖力奔走而布满的水汽，远处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准确地找到贝俪的病房。

　　贝俪的病房内都是人，挤满了护士和医生，他只能从窗外看见一双动也不动的腿，随着抢救动作无意识地抖几下。

　　她会不会永远这样无意识地睡过去？

　　石惊天突然想要冲进房间看看她，却被拉住双臂往外扯。

　　是石承朗和他的医生助手。

　　“把他带出去，不许他进病房。”

　　石承朗从胸腔内暴发出一句怒吼，他的战地内不允许有闲人作乱打扰他与时间赛跑步伐。

　　“插了了气管之后血氧饱和度87％，现在只有81％了。”

　　迎他的医生焦急地说着贝俪的情况，她命悬一线。

　　“上ECMO呼吸机。”

　　石承朗毫不犹豫地给了指示，所有人明白，大家开始准备将病患转移。

　　“她要去哪里？”

　　石惊天挡住了石承朗的路，这里的一切未知都让他害怕。

　　“转入ICU急救，用体外心肺循环系统维持她的生命，把她从鬼门关里抢回来。你多耽误我一秒钟，死神就带她远离你一米。”

　　石承朗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愤恨带着鄙视，这是兄弟争锋以来的头一次。

　　石惊天被旁边的人拉开，贝俪被推出了了病房，脸上不带一丝血色。

　　“救救她！”

　　石惊天几乎带着哭腔恳求石承朗，那姿态低微极了。这也是兄弟争锋以来的头一次。

　　“我们会尽全力救每一位病人的，她会好的。”

　　石承朗没再睬他，只是收回冷冷的目光，加快速度朝他的另一个战地奔去，代替他回答石惊天的，是病房护士王小蕊。

　　“王小蕊。”

　　石惊天的目光停留在最后见到贝俪病床的走廊拐角，“你告诉我，从隔离到现在，你亲手送走的病人有多少个？”

　　王小蕊凝视前方，转头再看自己两侧的病房，114-123十间房间，几乎空了一半。

　　“你好，我叫王小蕊，是这个病房的指定护士，接下来的一至两周时间里我会悉心照顾大家，保证你们都健康出院的。”

　　记忆是一部有声影片，把痛苦的快乐的想要记住的和想要遗忘的通通回放，她犹记得那个清晨，她对着他们每个人都笑得无比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