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的小蝌蚪走失之后》楚雯帆

75、谜底

　　石承朗被专机运回隔离区时，在座位上平躺着睡着了。他睡得很安详，很平静，简直就和死过去了一样，这是石惊天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一夜起来，他的敌人已亡，他逼宫石霆森，然后把他押到母亲坟头谢罪。

　　咳，一切都是幻想，现实是他现在急需要自己的敌人起来拯救他的爱人，他的孩子，还有一切他不想失去的人。

　　石惊天的皮鞋重重地踹在石承朗躺着的飞机座椅上，在摇晃着脑袋的亲哥哥耳边声讨：“世界末日都来了，你居然还在睡大觉。”

　　石承朗惊地从椅子上坐起来，重重地闭上双眼让自己尽快清醒，这是他出去四天以来睡的第二觉，短短三个小时，连做梦都在思考。

　　“它不是埃博拉病毒，埃博拉几乎已经被疫苗杀死几十年了，这种病毒是埃博拉与博加拉的融合体，应该是有人在简易实验室里用紫外线灭活时，意外让这两种病毒诱导细胞融合在了一起，成了一种新的病毒。它具有博加拉的呼吸道传染特征，能通过飞沫接触宿主，意外地接触到了戈多，在一个病毒企图杀死另一个病毒时发现彼此具有2个相同的RNA分子和3个毒粒结构蛋白，于是他们相爱了，变异成了新的无敌武器。”

　　这个颇为讽刺的分析结果似乎在石承朗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外，他的表情虽然淡定，但是石惊天看得出来，他疲惫至极。

　　“所以呢？你好像特别从容不迫，怎么甩开我的这几天之中你就有了秘密武器，成了上帝之手，能够绕开手术刀就拯救苍生于水火？”

　　石惊天没收住自己的尾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透出来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让石承朗极其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你的话说对了一半，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上帝之手，但是确实拥有了秘密武器，就是你。”
　　“咚——”

　　一声闷响，姜汀的笔记被她的大儿子重重地落在桌上，其中一部分很显老旧，表面早已是泛黄的斑驳。

　　石惊天静静的观察对面的男人，桌上是他们母亲最重要的手稿，任谁也不能凭着传承着她的基因就随意玩笑亵渎，但是说自己是拯救世界秘密武器？石承朗可能是疯了。

　　屋外有人往屋子里送来一个保险柜，石承朗命令他们当场打开，里头是一柜子的电脑主机。

　　“这是什么？”

　　石惊天很迷惑。

　　“计算机主机。”

　　石承朗把厚度约1厘米的主机一块一块地小心搬到桌上，依次摆开，像是要干一场大事。

　　“我当然知道它们是主机。”

　　尽管机型老旧，比蝉翼厚了不少，但是石惊天还是认得这些古董的。

　　“妈妈的另一部分科研记录，记录着你的神奇基因和谜一样的身世。”

　　石承朗回答得格外严肃。

　　“噗——”

　　石惊天嗤笑，“石承朗，你要是想把我的继承棱弧集团的权利给剥夺掉，可以编点儿可信度更高的谎言。什么叫我谜一样的的身世？我身上和你流的是相同的血液，都来自于石霆森和姜汀，我们都拥有能够公平竞争的基因，懂吗？”石惊天有些激动。

　　“并不公平，因为你的基因从细胞形成之初就已经赢了我，赢了地球上所有的人。”

　　石承朗的表情依旧严肃，只有石惊天在咋舌。

　　“你并不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正常婴儿。”

　　石惊天：“……”

　　“放你的狗屁！”

　　最被姜汀珍爱的小儿子，绝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何马拉从文库里复印下来的资料，这是妈妈另一部分笔记，这是奶奶旧居里找到的妈妈的计算机研究记录，从项目的构想，计划的成型，到启动以及后续的研究跟踪，这是一整套的科研记录，非常完整。”

　　石承朗的手依次越过桌上的所有文件和主机，向他的亲弟弟介绍道。

　　“什么项目？”石惊天问。

　　石承朗：“胚胎基因改造项目，你就是那个研究对象，研究人员，也是唯一的研究人员，是我们的母亲，姜汀女士。”

　　多么令人难以置信。

　　石惊天失去了魂魄似地靠在冷冷的椅背上，在他人生最意外的阶段，消化这个胜似五雷轰顶的消息。

　　隔离区的白炽光让人分不清日与夜，石承朗并不知道自己陪着石惊天坐了多久，此刻他们的世界无声，他能感受的只有动脉血管的跳动，那是血液汩汩流过身体的声音，他的血液从未像现在这般冰冷。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妈妈创造出来的试验品？”

　　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也许过了一夜，如冰雕般坐着的石惊天终于开口了。

　　石承朗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来美化他来到世间的目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自己的定义最为准确。

　　“是。”

　　毫不拖泥带水，他给了弟弟一个真相。

　　“哼，”石惊天苦笑，“为了什么？她是棱弧集团唯一继承人的太太，坐拥天下财富，搞不搞科研，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和富贵。要是嫌铜臭腥气配不起她的清高，她还可以创立其他研究项目，和奶奶一样，名利双收。但……她为了什么？”

　　石惊天眼圈泛着红，一遍又一遍地问石承朗，她为了什么？

　　“奶奶为了她的科研项目，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爸爸出生后的这么多年里她和爷爷再无子嗣，你以为他们是为了把棱弧帝国留给受宠的独子？是因为奶奶在研究人工孕育技术的时候执意从从身体中取出大量卵子，伤了身体，从此也不能生育。爷爷为了让她不再受苦，决定从此以后再不要孩子。她从一开始就想再造一个自己的孩子，结果这辈子只能守着自己唯一的孩子。”
　　石惊天的眼神透露出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不愿相信他说的任何故事。

　　“这不是我编造的故事，棱弧每一个资深科研员都知道这件事，只是没人提及而已。”

　　“所以你是说，棱弧每一个搞科研的都知道我是个被亲生母亲造出来的怪物咯？”

　　每一个刻意或者不经意说出的词语，都能变成一把冰锥扎痛石惊天的心，他的心俨然成了玻璃，用力一碰就会粉碎。

　　“不存在这种情况，就连我，也是经过了这几天的调查研究才发现的这个秘密。”

　　石承朗说话一板一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因为他知道，他是最不能带着感情色彩去评判这件事情的人。

　　“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砰——”

　　石惊天用手推到了身边的玻璃柜，随着一声巨响，柜子倒地，数不清的玻璃碎片与书本纠缠在一起，在头顶的白炽灯的照射下透明闪亮，其中最大的一片异常醒目，它下头印着两个沉重的汉字：科学。

　　“2052年9月7日，今天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我和霆森带着朗朗在湖边散步，已经一整天绝口不提工作的石总裁拿出了一颗纯净无杂质的大钻石戴在我的脖子上，他说这是世界上最纯的钻石，能够媲美一切珠宝。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2053年2月14日，今天是情人节，同样的还有两天就到了传统的春节了，但比这些节日都更加激动人心的事情是，我的胚胎孕育成功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2053年2月16日，gRNA与Cas9蛋白在细胞中结合形成复合体，检索细胞中所有的DNA，找到CCR5，通过Cas9蛋白质精确地将其‘剪’掉，首切成功。 ”

　　“CCR5就是你体内……”

　　“你闭嘴！”

　　石惊天毫无留恋地打断了石承朗，他不想再多听一个字。

　　“你们这群虚伪自私的骗子。”

　　石惊天面朝门去，用微醺的步伐作别了石承朗，他现在只觉得胸口憋闷，仿佛呼吸都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他每走一步都似被玻璃扎着脚心，那疼感从脚底传到心里，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每一处的末梢神经，都如同被虫噬咬般的刺痛，这感觉在一直地提醒他，他是这个世界的弃儿。

　　“博士，好久不见。”

　　每天的10点，贝俪都会强打精神收拾好自己，准备和石惊天见面，但是今天她等来的却是石承朗。

　　石承朗微微笑，“才四天而已，并没有很久。”

　　和石惊天常以桀骜态度示人不同，他笑起来很暖。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来之前看过贝俪的诊疗记录，没有很好，也没有更差，她还在和病毒战斗，在死神手中挣扎。

　　“咳咳咳……一如既往，但是昨天的好现象是，我吃完饭后没有呕吐，这是个好现象。”

　　石承朗点头，“会好起来的。你身体健康，免疫系统正常，只要配合治疗，坚定信念，一定会好起来的。”

　　“咳咳咳……”

　　贝俪强迫自己停止咳嗽，否则对话无法继续，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用凹陷眼眶包住的褐色眸子看着玻璃窗外的人，认真地问他：“其实我想知道，作为一个身体健康免疫系统正常的年轻人，我是不是只会比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拖得久一点而已？”

　　石承朗一怔，他没法做到给出与事实相反的答案。

　　“不会的，会好的。”

　　但是这一次，他背弃了他的行事准则。

　　会好的，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