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的小蝌蚪走失之后》楚雯帆

70、肆虐

　　西科城初冬的这场雨倾泻得毫无征兆，从最初的几粒小雨滴到豆大般的雨珠再瓢泼而下，只用了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让人躲避不及。

　　正如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一样，没有留给西科一点儿准备时间。

　　“即日起关闭飞车通道，所有车辆经地面通行。如无生活必需品采购需要，禁止外出。家庭成员中出现乏力、咳嗽、低热、头晕目眩等症状者，请自行开启隔离舱与家人隔离，若症状加重，须前往最近的医院进行治疗。Ladies and gentlemen，the sky way…… ”

　　贝母在耐心地教着怀里的贝爱温习上周学过的五线谱，贝父在阳台上远远地眺望小区大门处被拦下的邻居们，从现在起，整座城市都被警察与机器人监管，谁也别妄想能够走出这大门。

　　小区外头整齐列队站着一排机器人，这是负责采买生活必需品的电子运输机器，它们比家政机器人的行进速度快了5倍，能够迅速的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在没有车辆通行没有行人行走的马路上，它们帅气地横行霸道。

　　它们是棱弧为此次疫情贡献出的第一批防疫产品——购物机器人。

　　棱弧承诺，一周之内还将投放30辆疫情特供城际公共汽车，里面安装了隔离区才有的红外系统，专门检测车上乘客的病毒携带情况，用于供那些必须外出办事的市民使用。

　　整座城市空了，空的如同死了一般。

　　“诶，也不晓得贝俪他们在未来城怎么样了。”

　　心里装着大事的老贝在雨后的城市里忧心忡忡，他才是整个小区里最最不安的那个人。

　　贝母哼着调的嘴突然闭上，久久无法开口唱出下一个音符。她的手轻轻捻着外孙的耳垂，良久之后问他：“小爱想妈妈吗？”

　　贝爱无辜的眼睛眨两下，狠狠地点头：“想！”

　　贝母：“既然想，那就给妈妈打电话吧。”

　　“每天上午10:00-11:00是探视时间，探视时必须穿着防护服，佩戴防护帽、防护口罩，因为有防护帽，所以口罩可以不需要用电子的，普通医用的就行。有不清楚的事项可以找到C区护士队，她们会向你做详细解答。或者直接找我也可以，我叫王小蕊，负责C区114-123病房的病人，我的B岗是护士张京京，我们谁当值你就找谁。”

　　护士王小蕊说话很快，这是在西科医院呼吸科急诊室练就出来的雷厉风行，她介绍自己的时候还不忘指了指胸前的名牌，为了辨认各位“大白熊”，防护服的胸前和背上都绣着他们的名字，一小一大两块名牌，方便辨认。

　　石惊天走得很吃力，他感觉这套衣服不比上天的宇航服轻多少，因为加上了降温排湿装置，这套防护服和古代作战的铠甲分量差不多，想要轻便地跟上前面步履不停的小护士，几乎不可能。

　　“还没到吗？”

　　他回看自己艰难走过的路，很长很长，这似乎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

　　王小蕊停下了，“快了，前面再过三个隔离病房就到了。”

　　石惊天喘气，“你们把病区修得那么长，遇到并发突发紧急情况岂不是很耽误时间？”

　　王小蕊迷惑，“长？不长啊，从入口到这里最多120米，步子快的话1分钟不要就到了，如果病人出现情况，走廊那头还有垂直升降机，方便医生直达，现在不是紧急时刻，所以用走的。”
　　石惊天吐槽：“果然医生比普通人有特权。”

　　王小蕊眯着眼睛笑：“不是医生有特权，是病患有特权，毕竟医生要抢救生命和时间赛跑嘛。”

　　石惊天扶墙歇了好一会儿，两边病房里传出来的都是痛苦的咳嗽和呻吟，他一阵寒栗，抬脚追着王小蕊去了。

　　贝俪今天睡得迷迷糊糊的，昨天护士给她打过一针以后，她就变得嗜睡，感觉总也睡不醒的样子。她从前一直认为贪睡与懒惰是职场大忌，它们会让人淘汰在时间的大浪里。现在她却希望
　　自己每天多睡一会儿，因为睡着了能让人忘记咳嗽。

　　她今天是被贝爱的电话吵醒的。

　　“妈妈！呜呜呜呜——”

　　贝爱是个伪男子汉，只要在没有妈妈的地方就容易哭鼻子。

　　“乖乖，不哭呀，今天你过得开心吗？”

　　贝俪温柔地问，一睁眼就能看见儿子的日子真好，她回想起在家的那些个平凡时光，大多都都浪费了。

　　“不开心……”

　　贝母制止了贝爱的不恰当行为，他从呜咽转为了抽泣。

　　“这里……都不能出门了，我好久都没看见你……和爸爸，还有老师，小伙伴……我想龙卷风……”

　　贝爱的越说越委屈，奔溃地大哭起来。

　　贝俪沉默一会儿，失落地孩子该如何哄好呢？

　　“那是因为外面不安全，所以才不能出门的呀。现在不能出门见小伙伴，是为了以后能够每天都见到小伙伴，每天都和妈妈爸爸在一起，对吗？如果现在贝爱不听话非要出去玩，遇到了病毒大怪兽，他不止能让小爱生病，还会让小爱把病传染给老师、小伙伴甚至龙卷风。如果那样的话大家都只能待在医院里了，不能见面不能一起玩，那是不是会让小爱更难过呢？”

　　贝爱“呃”一声止住了哭，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妈妈的话，乖乖的点头。

　　“小爱不要妈妈住院，也不要爸爸住院，老师和小伙伴都不要住院，我们要天天见面，天天一起玩……”

　　他强忍的两颗大泪珠吧嗒掉落，像刀子划开了贝俪心尖最软的地方。

　　“小爱想要妈妈……快点好起来，小爱想去找妈妈……”

　　贝爱还在哽咽，比他哽得还厉害的，是躺着的贝俪。

　　隔离病房的窗户上出现了一个“大白”，他有爱地朝里面的病号挥着手。

　　贝俪的病房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王小蕊。

　　“昨天给你用了西斯弗丁，它能止咳止喘和镇痛，但会让你想睡觉，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王小蕊说话很快，像银铃一样叮当而过，贝俪心里一阵清澈。

　　“好一些了，今天起床到现在，没有咳嗽。”

　　她病恹恹的，有气无力，全身乏得很。

　　王小蕊按下了病床的升降按钮，贝俪坐了起来。

　　“其实我可以自己起来的。”

　　她拒绝接受一切重症患者的特殊待遇，她明明还能够活动自如。

　　“呵呵，我只是想让你省点力气。呀，这个小可爱是谁？”

　　王小蕊看到了贝俪的手机屏幕，贝爱的大头一直在里面，不曾挪动过。

　　“贝爱，叫姐姐。”

　　贝爱不喜欢别人打断他和妈妈的远程亲子时光，从嘴里蚊子哼似的发了两声。

　　“哦，原来这就是贝爱呀，好可爱。看来你并不期待见到姐姐呦，没关系，姐姐给你看一个你保证喜欢的人。”

　　王小蕊自来熟地拿过手机，把摄像头对准窗户外那只心急如焚的白熊，问贝爱：“贝爱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想见的呀？”

　　“大白熊”见了视频里的小魔王，忽然兴奋地招手，一张带着防护帽的脸就差贴在玻璃上了。

　　“爸爸！”

　　贝爱真是又开心又委屈，叫出了失散多年亲父子的味道。

　　贝俪的目光聚了焦，朝窗户那头仔细看去，原来这个一直晃啊晃的白色巨物，是石惊天？

　　她下床穿了拖鞋一步一迟疑地朝前走，快到窗户时，外头的人眉毛就抖了起来，用眉眼尽情搞怪。

　　贝俪无声地大笑，她想起来以前骂过石惊天的恶毒词语，还真是言中了，眼前的他又大又肿，是个十足的大脓包。

　　她接过王小蕊递过来的手机，被儿子两颗小白牙又逗乐了。

　　“小爱开心吗？”

　　贝爱手舞足蹈：“开心！爸爸变成医生咯！”

　　石惊天眯眼微笑：是只守护你妈妈的医生。

　　“嘟——嘟——嘟——”

　　一阵长鸣穿透听筒从视频那头传来，它不同于城市防控警报，而是更加急促的、短暂的鸣笛声。

　　“那是？”

　　石惊天也通过病房扩音话筒听到了这声音，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

　　“各位市民，下面发出疫情紧急通报。截止至今天上午10:00，西科城内累计确诊红日患者23人，疑似病例179人……”

　　“啊，西科城也不太安全，病患的数量增加的比较快，昨天还只有8个人的。”

　　贝母在解释这警示长鸣的意义，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西科城也不安全了是吗？”

　　这是石惊天想在贝俪面前回避的问题，他认为坏消息对她现在的病情无益。

　　“是不是？”

　　石惊天默认。

　　“咳咳咳咳咳……”

　　贝俪急火攻心，咳得停不下来，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半天不通畅，最后一用力终于咳了出来，黏扯着好多的血丝。

　　王小蕊飞奔过来，不断地拍着贝俪的背部，“不要着急不要着急，顺气，顺气，放轻松……”

　　石惊天像是被抽走了神识一般地定在窗外，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滩血痰，无法言语。

　　玻璃窗户被启动了磨砂效果，里头的一切都朦胧不清，他只看到两个身影相互依靠着，一个虚弱的影子被人搀扶着渐行渐远。

　　“贝俪！”

　　他从肺部发出来一阵嘶喊，然而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