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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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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京走到家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昏暗的路灯闪烁,吸引来一众蚊虫。
低矮的平房围成一片,那就是传说中的北京胡同!
杨明安站在袁晓京回家必经的那座过街天桥上,拎着一盒巧克力蛋糕,靠在栏杆上,翘首以盼,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
“表姑,生日快乐!”一见到袁晓京,杨明安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
袁晓京身心俱疲,她抬起眼皮,瞥了杨明安一眼,没好气儿地顶了一句:“快乐个屁!”
“怎么了?”杨明安不明所以地皱了眉头,追着袁晓京一路下了天桥,“我爸不是答应会买下你们家那一半产权吗,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开心啊?!”
“我好累啊,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袁晓京忍不住回过头喊了一声,随即快步跑进巷子。
“可是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杨明安高举起手中的礼盒,高声喊她,语气委屈又诚恳。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袁晓京停下脚步,轻轻叹了一声,又快步走回,接下杨明安手中的蛋糕盒,翻了个白眼:“来都来了,去家里坐坐吧!但我警告你,不要做无间道,不要把我们家的事情随便跟你们的家里人说!”
拎着蛋糕走进客厅,摸着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喊了两声“老爸”,无人回应,袁晓京这才走回来,开灯换鞋。
“叔叔不在家?”杨明安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头进来。
“什么叔叔啊?是舅爷爷!估计是偷摸出夜班去了,白天才回来。”袁晓京揪着杨明安进门,熟练地用脚带上房门,随手把钥匙丢在门口的柜子上,解开扎辫子的头绳,“喝茶自己倒,饮料自己拿。我回屋换衣服,你给我老实待着!”
袁晓京换了宽敞的睡衣出来,精致的妆容也卸得一干二净,厚重的黑眼圈显出几分疲态。
杨明安已经拆了蛋糕,点燃蜡烛,请袁晓京来许愿。
袁晓京白了他一眼,随口说道:“国家昌盛,世界和平。”
“能不能认真一点?!”
“那就……”袁晓京想了想,说,“辞了工作,出国留学。”
说完她就吹熄了蜡烛,引来杨明安一阵咋舌:“我以为你会许愿,卖掉房子,一夜暴富之类的……”
袁晓京自嘲着笑笑,回道:“都不结婚了,还卖房子干嘛?”
“不结婚??为什么?”
“哎呀,不提了!”原本还是有几分饥饿,突然说起不开心的事情,袁晓京顿时躁郁得毫无食欲,“不如我们打游戏吧!”
对着电视屏幕,用手柄打双人对战,一直打到夜里两点半。
叫了个外卖,啤酒炸鸡,一直喝,喝到天光乍亮,鸟鸣鸽唱。
“你是富二代呀,小祖宗!”袁晓京喝大了,拍着胸口哭诉,“我们这种人的烦恼,你怎么可能会理解啊?”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我是很穷,每个月就那么一点点工资,但我都是凭本事吃饭的,对不对?!”袁晓京涕泗横流,靠在杨明安肩膀上蹭,“我是买不起房,但我不想走偏门捞钱,我不想出卖色相,出卖尊严,难道这也有错啊?!”
“你没有错,我支持你!”
“明安,你真好——表姑真没白疼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已浑然睡去,惊醒时已是艳阳高照,袁晓京头疼欲裂,看到时钟上显示的数字时,不觉惊声尖叫。
“今天是礼拜一!”袁晓京踹醒沙发上四仰八叉的杨明安,闯回房间套上件衣服,出来吼他,“你把这儿收拾干净再走!别让我爸知道你来过这儿,听见没有?!我上班去了!”
袁晓京冲出院门口,跑向地铁站。
赶到单位的时候,牛主任正准备去开周一例会。
本来是要吼她快点儿准备电脑,做会议记录,可是见袁晓京连呼带喘,扶着膝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上一阵惨白,气色不佳,浑身还散着酒气,只好缓和下语气:“去会客室的沙发上睡一会儿吧。别在工位上睡,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他绕开她,笑着同迎面而来的同事打了声招呼。
牛主任离开之后,袁晓京又扶着桌子喘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踉跄着坐进自己的工位。
“喂!”小刘滑动座位,隔着挡板,悄悄喊她,“生日快乐!”
“谢谢!”袁晓京放下公文包,又喘了两声,依着牛主任的意思,去了会客室。
一直睡到中午放饭,补了会儿觉,脑子还是晕晕的。
看来的确是老了一岁,多熬一会儿都不行!
一直挨到下班,袁晓京多一秒都不想多呆,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晓京,我送你回去吧。”牛主任轻描淡写、面不改色,仿佛他开车送她回家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不用了。”袁晓京随口驳道,“我男朋友来接我。”
她背上包,刚要离开工位,牛主任却又拦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硬是要塞到她手上。
“我听小刘他们说了,昨天是你生日。”牛主任摩挲着裤缝,尴尬地笑笑,“前阵子出差,从上海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你可一定得给我这个面子!”
“您都这么说了,我哪能不收啊?”袁晓京礼貌笑笑,接过礼物,“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再送了!还是留着钱,给您儿子多报俩补习班吧。”
牛主任还想说点什么,袁晓京却已经扬长而去,不见了踪影。
地铁上,袁晓京靠在两节车厢的夹缝处,随着列车轨迹,左右摇晃。
袁晓京是在大四那年考上公务员的。不过是一个远郊区县的办公室秘书,并非什么热门岗位,却依旧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高考还恐怖。
她是笔试最后一名,压线进入复试。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去搏一搏,积攒点面试经验,谁知却一鸣惊人,跃升至榜首,成了那个最幸运的人。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面试时莫名的紧张。
空荡的房间,排排坐的大小领导,一个个全都盯着她看,压迫感扑面而来,连呼吸都害怕被挑成是错误。
幸好,居中的主考官在冲她温柔地微笑。
“你好,我是今天的主考官,我姓牛,你可以叫我牛主任。”
牛主任生在河北,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硕士学历,毕业后参加选调,落户北京,工作两年后调至现单位,扎根基层。
她有问过他,那么多面试的人,其中不乏名校出身,也有不少是研究生学历,为什么他偏偏就挑中了她呢?
“我想要的,是踏实肯干,能做实事,不夸夸其谈的人。”他笑着答她,“你正好符合。”
那时候,她真的很傻很天真,居然会相信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辞?!
她比他小十岁,是他的晚辈,他的超级迷妹。初入社会,资历尚浅,一切都很新鲜,有什么不会、不懂,都追着他问。他对她也很友善,哪怕是她真的犯了什么错误,他也会帮她扛着。
为了不给他丢脸,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她总是来的最早,走得最晚,恨不得在办公室生根发芽。
那次去市里开大会,散场的时候,天色已晚。
他说顺路,可以送她回家,她也就没再推辞。
副驾驶上,冷气扑面,霓虹辗转,朦胧间昏昏沉沉,袁晓京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突然,一个急刹,袁晓京向前俯冲,猛然惊醒,随即被安全带束缚回座椅。惊魂未定,大腿上一阵温热触感,她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绷直了身体,瞪向身边的男人。
牛主任忙挪开手掌,重新握住挡柄,躲闪了目光。
停留了许久,直到后面的车子按响喇叭催促,牛主任才重新挂挡起步,把车子挪进便道。
“胡同里不安全,我送你进去吧……”牛主任说着,伸手去解安全带。
袁晓京忙说不用,先他一步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小跑着逃进巷子。
胡同里不安全,难道您就安全吗?!
袁晓京真是不懂,为什么男人们总是喜欢把各种复杂人事关系,全都处理成男女关系!
第二天上班,袁晓京在大门口遇见牛主任,转身想逃,迎面撞上同事小刘,只好同几个女孩儿一起,向牛主任打了招呼。尴尬礼让,互相点头,客气得有点不像上下级。
“喂,晓京,你跟牛主任没事儿吧?”午餐时间,小刘神秘兮兮地问她。
“没事,当然没事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很踏实,“干嘛这么问?”
“进进出出,奇奇怪怪,当大家是瞎的吗?”小刘掩着嘴低语,“别怪我没提醒你,牛主任的丈人爹大有来头,别一脚踩进去,吃不了兜着走!”
袁晓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如此信任、如此敬仰的师兄前辈,竟会出一道这么恶心的题给她来解。
“我要辞职。”袁晓京把信封递到牛主任手里。
“不行。”牛主任一口回绝,“你知道的,三年的服务年限不到,你不可以辞职。”
“那就找个借口开除我。”袁晓京冷漠地说。
“那样做的话,你的档案会留污点,一辈子的大事儿,我不能耽误你。”牛主任抬头瞥了袁晓京一眼,又低头望向那信封,深吸口气,舔舔嘴唇,终于开口,“其实那天晚上……”
“行了,不用解释,我知道。”袁晓京探手取回那封辞职信,随手撕开,攒成一团,“这件事儿翻篇儿了,以后都别再提。”
牛主任抿嘴点头,摊手耸肩,不置可否。
自那以后,袁晓京再也无心工作,只是数着日子熬时间,一到点就准时下班。
单位里开始谣传,袁晓京和牛主任的故事,她听了也不发脾气,反正熬过三年,就算是功德圆满。她可不想在这种单位里混一辈子!
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袁晓京还是会有应激式生理反应,浑身鸡皮,反胃想吐。
或许,从她进入面试的那一刻起,故事就注定了结局,只是她太傻,把那些有条件的善良,看成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