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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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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停尸房。
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只停了一具尸体。蒙在尸体上的白布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沈年不禁打了个哆嗦。虽然小时候,有时会跟着妈妈到警局去,但妈妈一直都不让自己进停尸房,讨论案子的时候也会尽量避开自己。就算自己这些年苦学盲文,搜集了很多破案的资料研究,但终究是没有实场演练过,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陌生人的尸体,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死者名李胜,华莱县人,前几年从华莱县逃荒到的东阳县,”宋凛顿了顿,把沈年从尸体一侧拉到另一侧,自己掀开了白布,露出死者青白的面孔,“别站下风口,有尸气。”
沈年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尸气?她以前还真的是不知道。其实也不奇怪,她看的书大多注重推理破案,倒是忽略了实际操作。不过,就算她想注意,也没人会给她这个机会吧。她略微有片刻失神,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这可是在查案,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仵作怎么说?”
“淹死的。”宋凛看着尸体,将手套递给沈年,随即又说道,“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年没有接话,只是戴上了手套,从头到尾打量着男子,脑子开始调动之前的知识。她记得,兰舟亭旁的人说,尸体是渔夫发现的。“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一个老渔夫,收网的时候发现湖心漂着什么东西,靠近一看才知道是具尸体,把老人家吓得不轻。后来还是官府的人得到消息后,派人去捞的。”
官府的人?沈年眉头一皱,她记得,当时没有官府的人在现场啊。如果说尸体真的是官府的人打捞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人群聚集去看呢?除非,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用尸体钓出真凶!“大人钓鱼的本领还真是不小。”沈年嘀咕了一声。
听见女孩的抱怨,宋凛越发觉得这女孩不简单,三言两语,就可以窥见全貌。想到这里,宋凛又想起了衙门里一干皂吏,忠心的倒是忠心,只是太傻,不会变通,聪明的倒是也有,只是又只是小聪明,难堪大任。这姑娘倒是不错,和她一起办案,自己也不用费劲地解释,着实是轻松。
“现在是夏天,正常情况下,尸体在两到三天会浮出水面,也就是说,在被发现的时候,受害人已经死了至少两天了。”沈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李胜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他最后去了哪里?”
“你怎么就知道,这案子,不是自杀,或者是李胜自己失足落水,而一定是他杀呢?”这姑娘从一开始就似乎笃定,李胜一定是被人所杀,这倒是让宋凛十分好奇。
“那大人为何把这案子列为无头案,而不是一桩普通的自杀案,或者是落水案呢?”沈年默默替李胜拉上了白布。
这丫头,竟然开始质问自己了。宋凛笑了笑,“看来李姑娘还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我们东阳县三面环水,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弄潮好手。我调查过,这个李胜就是干水下生意的,谙熟东阳县明暗水道。就算他真的是偶尔大意了,失足落水,可老渔夫是在湖中心发现他的,试问,有谁失足落水会跑到湖中央去?”
“只凭借这么一点,大人就断定他是他杀?这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吧。”沈年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看向了宋凛,“如若他是独自乘船到湖心的时候,不小心失足了呢?况且大人刚刚才说过,这李胜,做的是水下生意,万一是他游到湖中心,然后突发什么状况呢?”
“我是说过,李胜做的是水下生意。不过看样子,李姑娘对水下生意不太了解啊。”宋凛挑了挑眉,“他是帮人打捞水下尸体的。”
“打捞水下尸体?”沈年眉头一皱,这是个什么职业?按理说,在水下发现不明死者尸体,应该是由官府组织人打捞的。就是这李胜的尸体,也是官府派人和渔夫一起打捞上来的,“就算是打捞水下尸体吧,那又怎样,怎么就可以说明他不可能死在湖中心?”
果然,这姑娘确实是不了解这水下生意,宋凛摇了摇头,解释道,“李胜捞的,是那些妨碍了人家正常生活的尸体。比如,有些人家曾经有人跳井自杀,家属对死因没有怀疑,官府就不会继续追查,那死者的尸体就一直在井底,妨碍了一家人对井水的使用。这时,就是李胜这些人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当然,他这种人深谙水性,官府有时也要请他帮忙查案。李胜对东阳县地下水系了如指掌,一般也只在这些地方活动,湖心这种地方,他八成是不会去的。”况且,一个以游泳为生的人,没什么事,基本上不会再下水。
等等,解释了一大堆之后,宋凛突然发现,不是他先问的小姑娘吗?怎么倒变成了他费尽口舌给小姑娘解释?
“那你呢?为什么觉得是他杀?”宋凛看沈年一脸沉思,忍不住发问。
“我当时在湖边见到他的时候,他的鞋子还穿在脚上。”沈年看了看李胜露在外面的大脚,皱了皱眉头,“你们动过死者的衣物吗?”
鞋子?对啊,一个下水游泳的人,怎么会脱光了外衣,却还穿着鞋子?只是,他带人把尸体送回衙门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死者的鞋子是不是还在脚上。他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着,“我之前吩咐过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死者身上的任何东西。”看着女孩怀疑的眼神,宋凛叹了口气,“你确定,死者穿了鞋子吗?”
沈年没有接话,只是紧皱着眉头。这样看来,这明显,是一桩凶杀案。只是,她的心里莫名感到有些不安,死者的鞋子,是判断是否为他杀的关键,但却突然间失踪了。在路上丢失?这个理由未免过于牵强了。最坏的结果——沈年看了看宋凛,对方也眉头紧皱,恐怕也是猜到了——衙门,有内鬼,或者说,凶手,就在府衙!
这样一来,查案的难度就加大了,况且,留这样一个人在衙门,也太令人心惊了。
“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先这样吧。”宋凛看着沈年一脸凝重的样子,反倒舒展了眉头,“我派人送姑娘回去吧。”
派人?还是算了吧,万一就是那个杀人犯,自己可就亏大发了。沈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还是保持礼貌,力争不要让李青禾的人设倒塌,只是言语中多少还是有几分讥讽,“多谢大人。大人若真是担心我,倒不如把衙门里的皂吏都叫到仪门来的好。”这样凶手就没空去追杀自己了。沈年暗自想到。
“对了,今日之事,还请大人保密,不要和外人提起是我注意到那鞋子的,就说是大人自己发现的,我只是被叫过来配合调查的群众,可以吗?”她被衙门传唤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到顾柏舟耳朵里,要是被他发现自己用李青禾的身份掺和凶案,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好,我答应你。”宋凛会意,毕竟是阆苑的花魁,自然不想自找麻烦,“但这几日,姑娘这几日怕还是要劳累些,过来配合查案。”
“我答应过的事情,当然不会反悔。”
“宋某自是相信姑娘的。那明日辰时,宋某在府衙,恭候姑娘。”还没等宋凛话音落下,沈年就兀自走出了府衙。看着夕阳下被拉长的女孩的影子,宋凛莫名觉得有几分欢喜,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姑娘了。只是,这李青禾确实有几分古怪。明明是阆苑弱不禁风的花魁,却偏偏能发现凶杀案中的端倪;明明是端庄文雅的官家女儿出生,却连最基本的称谓礼貌都搞混。想到她自称在下的样子,宋凛一个没忍住,在一干皂吏面前笑了出来。随即看见皂吏们惊讶的目光,又硬生生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自己毕竟是县尉,总不能莫名其妙在部下面前傻笑吧。不过这个李青禾啊,实在是让他有些好奇。
“大人,案件可有突破?”
宋凛看了看一旁发问的陈捕头,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干皂吏,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案情还不是很清楚。”
“那李姑娘提供了什么线索吗?”
宋凛迟疑了一下,想起了之前沈年叫自己保密的话,“没有。”
“那这案子,还真是叫人棘手。”捕头似乎对这起案子迟迟没有线索而感到有些焦躁,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大人,今晚,还要派人守在阆苑外面吗?”
“加派人手,但别惊动里面的人,”宋凛想了想,目光扫过眼前站立的皂吏,落在陈鸣身上,“这几日辛苦你,亲自监督。对了,别叫弟兄落单,一定要两两组队,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单独行动。”
“是。”陈鸣愣了一下,心里一惊,不让任何一个弟兄落单?难道,大人实在怀疑自己人?大人上任不久,却深知御人之术,兄弟们没有一个不敬重他。真不知道那个女人和大人说了什么,现在竟然开始怀疑自己人了。想起之前守门的两个弟兄描绘的那女人硬闯府衙的凶蛮样子,陈鸣暗暗在心中骂了几百遍“疯女人”,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花魁,而且还窜掇着大人怀疑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