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摄政王》行草

15、第 15 章

　　苍翊……
　　他死了吧，沈拂月记得最后看见他的那个时候。
　　她用那枚银饰引来了头狼，纵身跳上狼背，在头狼的尖啸声与大雪轰塌声中冲出了峡谷。
　　而苍翊……沈拂月支撑起自己的身躯，他应该再也没有机会逃出那般倾天掣地的大雪。
　　那个令人天下人骇然色变的摄政王，终究死在这无人为他悲悼的荒原，真正可怜、可笑！
　　他的尸身，会在来春雪化之时，成为野狼与秃鹫的口粮，他一生的谋划，都埋葬于此，什么权利荣华，亦烟消云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拂月无声大笑。
　　父亲，您可以安息了。
　　沈拂月以剑驻地，半跪在雪上，面向安州方向，深深低下头。
　　大仇已报，数月来压在她心头的痛苦终于能够放心地倾泻而出了。她一动不动，垂着头，眼泪滴在雪上，她没有压抑自己，没有抹去泪水，在这片无人的雪原，她终于能够放心的流泪。
　　——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父亲了……
　　等寒风把她肆虐的泪水都凝结在面上的时候，沈拂月抽抽鼻子，有些疲惫地呼出口气。
　　她就地一坐，扯下腰上的革囊，想从里面取些干粮果腹，手指却触碰到一枚冰凉的火石，她掏出火石，看到上面的断口处，想到另一半还在昭长晟那里。
　　她微微扯动嘴唇，笑了笑，那家伙……定然会生气自己这冒险的举动吧，不知道好好同他赔罪行不行，若是他还不消气，那就放水让他再捉弄几回好了。
　　忽地，几声咯吱的响声传来，是故意压沉的脚步声。
　　是谁？
　　沈拂月猛地抬眼。
　　面前是一双勾勒古老花纹的油皮厚底靴，其上是裹满风雪的乌毫大氅，而后，是那如幽魇的墨色长发……
　　“你很恨我，是吗？”
　　苍翊开口。
　　沈拂月的肩膀微微的战栗着，脸色霎时如雪苍白。
　　“恨不得杀我之命，食我之血肉，是不是？”他附身，看着她的双目之中微微的红色，她方才的哭泣，都被他看到了。
　　她依旧不曾说话，任何话语此刻都如此荒凉，她的复仇，功亏一篑，甚至她这押上了自己性命的计谋都如小儿游戏般可笑。
　　一时，她无法承受这般大喜大悲的心情，口中洇出一丝怒极哀极的鲜血。
　　她的愤怒与绝望令他无所动容，“你是在好奇为何我不死吗？”
　　沈拂月看向那已被大雪掩埋的峡谷，没有人能从那样的境地中逃出来。
　　她又瞥了苍翊一眼，他不是人，是鬼，是恶魔！
　　她应该再多打听打听他的底细，而不是如今这般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孤注一掷……
　　苍翊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之中，依旧是如劫底深泉般的冷寂。
　　“想要杀孤的人有许多，却从未有一人如你这般……”说着，他似摇头轻笑，然后又道：“你的恨意与决心，令人敬佩。”
　　沈拂月深深低落着，她失败了，一败涂地，此时，竟有生不如死的绝望。
　　“唉……你现在很害怕吗？”
　　沈拂月的沉默令他挑眉，忽地，他伸出手，他的手冰冷，抚摸着她同样冰冷的面庞。
　　“你不必恐惧，人都说，历经大劫，宛若重生，此番你死里逃生，那就算过去你的已经死了吧，是不是？”他的话语有着一丝淡淡的温柔，他的眼中有着诡异的光芒。
　　一瞬间，沈拂月竟觉毛骨悚然，忍不住避开。
　　苍翊却不容她侧开面庞，他抬起她的脸，仿佛在无比认真的端详着，打量着。
　　这样的目光，仿若跗骨之蛆，沈拂月努力的想要退缩，但苍翊的手如铁钳鹰爪，无法撼动。
　　许久，好像是他已经看够了她的战栗和愤怒，才叹出一口悠长的气息，他似乎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希望。
　　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使他的眉间深深皱起，两道长眉带着无限的忧郁。
　　沈拂月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只换来越加急促的喘息。
　　他终于松开了她，一挥袖，魅羽在天际盘旋，发出了一声又一声悠远的长鸣。
　　沈拂月猝然倒地，她的眼睛虽然还睁着，但她什么都动不了了，只在倒下之后，看见自己的手指间，是一缕幽黑的狼毛，但那枚镶嵌着孔雀石的银饰已然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积雪之下。
　　但很快，这缕狼毫也似凭空不见了……
　　她的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息，是深深的不甘。
　　*
　　日落日升，雪落雪停。
　　一辆包裹着厚厚牛皮的马车驶进了孤雁城。
　　沈拂月透过半透的明角车窗格，能看见街上行人来去，也能听见熙熙攘攘，但她动不了，也说不了任何话，她连睁大自己的眼睛都有些吃力。
　　苍翊给她下了卸力的药，可能是软骨散，也可能是沉梦丹。
　　这两天两夜里，她昏睡时多，清醒时少，就算她拼命的凝聚内力，片刻便散。
　　苍翊与她对面而坐，“你醒了…”又是这如寒冰皓雪的声音。
　　沈拂月转动眼珠，落在了苍翊的手上，他手上拿着一杯茶。
　　看来自己被下的是沉梦丹，软骨散浓茶可解，苍翊不会将解这散力药的茶水就放在她面前的。
　　沉梦丹原是安神药，里头的药材皆名贵，且并不伤人，苍翊没有弄死她的意思。
　　如今父亲已死，她沈拂月于大盛来说，不过是一名亡将的孤女，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地方，就算父亲不死，他也不会因女儿而受牵制。
　　苍翊掳她必另有所图，为财？这太过可笑，何况她没钱，难道是为了从她的口中拷问出大盛军务机密？那在他制住她之时便可问，不必非要给她下药再带走，为什么？
　　沈拂月这两天里稍微清醒时便在想这件事，只有弄清楚了原因，她才好想办法应对。
　　看着沈拂月眼眸微动的模样，苍翊忽然一笑，“你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带你走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沈拂月回答。
　　他周身的气息太过阴冷，这微末的笑意没有任何的温度。
　　沈拂月无力避开他那令人心悸的目光，她只好闭上了眼睛。
　　这两天，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她这些时日来，所有为复仇而做的谋划，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一直都在等她，她以为自己是那个猎人，其实她才是步步走进了他的陷阱。
　　她从没有这般沮丧，这是此生，她最大的失败！若她能够自此劫活下去，必当铭记这教训！
　　车外，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沈拂月精神一颤，立刻睁眼，她费力地看向车窗外，一个身影与马车错身而过。
　　是秦无伤！
　　昭长晟难道还留在孤雁城中？
　　沈拂月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的动了动了手指。
　　但不行！
　　她很累，口不能言，周身乏软，根本无法弄出半点异动令人注意到这马车。
　　而且——
　　昭长晟无法在苍翊手中救她，他应该快快回盛京，此地于他并不利，不说苍翊这狡诈阴邪之人会有何举动，只呼延破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必会掳他为要挟，同大盛诈取好处。
　　沈拂月瘫在锦垫上，瞪着车棚顶垂下的不停摇晃的流苏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此中，有着忧虑和绝望。
　　苍翊将她的神态都看在了眼里，却无视了，只道：“你若再妄动内力，会死。”
　　沈拂月的呼吸略微重了一些。
　　苍翊淡淡道：“你这样的人，自不会轻易寻死，就算是如今身陷囹圄，你想的恐怕也还是如何割断我的喉咙。”
　　沈拂月瞪着他，不错。
　　苍翊端起茶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但你也逃不了，至于你能不能杀我……呵……这些都不重要了……”
　　沈拂月一下一下呼吸着。
　　苍翊又瞟了一下车外，秦无伤已走远，他绝对不会想到她并未死去，而且就在这车中。
　　苍翊道：“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沈拂月也不希望昭长晟会来救她，她只是有些遗憾，若是知道自己这般处境，之前应该同昭长晟好好道别的，他对她并非是玩笑与戏谑，他果真有一片赤诚之心，而她也被他打动了，不是任何人都能够为另一个人千里相随的，万千红尘之中的真心相待，她很感激。
　　但终究是她轻忽了……
　　并未如沈拂月所想，苍翊竟根本不曾在孤雁城停留。
　　马车昼夜疾驶，拉车的马匹半日一换。
　　苍翊似在赶路，而且很赶。
　　原本她还以为进了孤雁城之后，自己能够偷得空隙设计逃跑，但苍翊这一路的安排实在太过周密，她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绽可趁。
　　她惶惶地看向车窗外，阳光斜斜入内，他们是向西而去，并不是往南回羲华国，那是去哪里？
　　苍翊就这般淡淡地盯着她，被明窗滤得温柔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入鬓长眉之下，一对神色不安地转动着的浅褐色的眼珠子，挺立的鼻梁上一层不知是因为惊惶亦或因车中暖笼太过温热而沁出的薄薄的汗意，而嘴唇也因干燥而有些许的起皮。
　　这样的沈拂月，有些狼狈，有些可怜，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一呼百诺的沈大小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