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摄政王》行草

16、第 16 章

　　苍翊似全不在意她的所思所想，但他的目光又似已然全然洞察她的内心。
　　如此几天，沈拂月几乎要疯了，她忽然想到两年前埋伏在卸铜山的水潭中那个刺骨的雨夜，为了诱突驱人大部入山而全歼之，她就算冻得嘴唇青紫，浑身麻木也一动不敢动，那时她想得是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苦的事情了吧。
　　但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身处这暖意融融宽阔舒适的车上，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动，面对一个阴森可怖，目的不明的男人，才是最令人战栗的事情。
　　她不知道将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苍翊会如何对她，且神智涣散，意识模糊，连多想一些事情都令她难以聚集起神思。
　　如此处境，着实太过消磨人的意志和理智了。
　　最后，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沈拂月终于想到了死，她的目光渐渐黯淡，口唇苍白无比。
　　她并非容易绝望的人，就算是何等艰难的境地她都愿意怀抱希望而求一线生机。
　　但此刻不行，她宁愿苍翊立刻一掌杀了自己，也不愿承受这般折磨了，她的心已然再也无法坚强起来，她的脑中也不能再想着仇恨和杀戮。
　　她想死，追随父亲而去，她为自己鲁莽的复仇甚至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但一路上苍翊没有给她喂过一滴水，此刻，她的眼泪着实稀少，但也足够表达哀切了。
　　苍翊没有同情她，虽然共处一车，二人日夜相对，但他许多时候只是如同看一件物件一般看着她，他的目光之中没有哪怕半分的情绪因她而流露，她的痛苦和绝望也没有让他有过任何的动容。
　　许多时候，沈拂月的眼睛只是因为不敢闭上而勉强睁开而已，她眼前只有苍翊，所以她也只能看他。
　　一夜，在悬在车顶的明角灯照耀下，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她的眼底，——是苍翊衣摆下的一件什么物事。
　　是什么？匕首吗？沈拂月的手指在锦垫上无意的划了一划。
　　眼下境况，她就算有刀剑，又能如何？沈拂月暗自悲苦的一笑。
　　*
　　在他们行了十天之后，马车在一处山脚停下，他将她抱出了车厢。
　　她已然如同枯骨一般消瘦了，她的灵魂似乎已然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是一具会孱弱呼吸的躯壳。
　　苍翊低头看了她一眼，沈拂月似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瞳孔渐渐散开。
　　苍翊终于有些皱眉，他给她喂了一粒暗红的药丸，再以真气渡力，沈拂月似乎觉得自己已然看到漫天霞光、即将能够步入想象中最为美妙的天界之后，又被猛地拉回了现实。
　　这实在是太过残忍！
　　现实，是苍翊一张冰冷的脸，还有他仿若充满无限希望的诡异的目光。
　　他看得是眼前高耸的山峰，没有带任何一个随从，只取了一个小包袱，再背上沈拂月，就这般徒步上山。
　　沈拂月趴在他的背上，无声的笑了笑，看来无论是生是死，终于会有一个了结了。
　　若是苍翊对每一个要杀他的人都是这般报复，那么此人还真是小心眼到了可怕的地步啊。
　　苍翊走得很快，羊肠山路，崎岖陡峭，却似如履平地一般。
　　沈拂月终于了解了他的轻功了，着实是她不能想象的境界，她是杀不了他，她之前的手段，于他简直就是蚍蜉撼树一般可笑。
　　越往山上，风也越大，渐渐的，风中还刮来了粒粒雪霰，打在沈拂月的脸上，她不觉得疼，甚至还张开了嘴，小小的冰粒在她的口中化开，似乎如甘霖一般甜美。
　　她渐渐觉得渴，也觉得饿，满心满腹空荡荡的难受。
　　“呃……”她虚弱地发了一点声音。
　　苍翊似乎顿了顿，但他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风雪竟一时如刀一般，将沈拂月的面庞划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她竟开始觉得痒痒的疼，她所中的卸力药的药效似乎要消失了！
　　想到这里，沈拂月忽然精神一震，她本能地抬手，酝酿体内的气力。
　　但她终究太过虚弱，那手抬起不过分寸便又无力的垂下。
　　苍翊便也停了下来，他并非是因为她的动作停下，而是他到了地方了——风雪弥漫的山间，山坳处小小的三间石屋，闪着幽幽的烛火。
　　苍翊解下缚在腰间的小包袱，又将沈拂月向上背了背，向着石屋缓缓走去。
　　他伸手推开石屋的木门，屋内，有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穿着一身古怪的大袍，头戴着五彩的羽冠，坐在厅中，她看见进门的苍翊，没有惊讶的神色，仿佛是等了他许久一般，松了口气，还对他点了点头。
　　石屋内燃着炭火，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着实温暖无比，沈拂月被苍翊放在一旁的石床上，她睁大自己的眼睛，如待宰羔羊一般瞪着面前的男女。
　　那个女人打量了沈拂月片刻，再转向苍翊，道：“摄政王殿下，你想好了，此事，着实违背天理与人性。”
　　苍翊垂下眼片刻，之后道：“若有任何的报应，我愿一人承受。”
　　女人再看向沈拂月，微叹一声，道：“她呢？”
　　苍翊终于正眼看了眼沈拂月，却是无声。
　　沈拂月的手指微微的曲起，不知道苍翊和这女人要对她做什么，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她命至于此了，也罢，让她好好记着眼前这个男人，来生，她有大仇要报！
　　想着，沈拂月的眼睛瞪得更大。
　　女人自苍翊的包袱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水晶瓶，那小小的瓶子似乎还在冒着丝丝的寒气，并不是因为这般严寒的天气令瓶子冰冷，而是……好像这瓶子本身就是一件天地至寒的物件，或许在三伏炎夏，瓶子也是冰冷的。
　　女人对着烛光细细端详着瓶子，叹道：“此种寒晶，世间也只有二三处地方才有了，摄政王能自极星山取到此物，着实非常人之能。”
　　苍翊未言。
　　女人拿着水晶瓶，慢慢的靠近沈拂月，沈拂月看清那瓶子里似乎放着一个什么东西。
　　女人似在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道：“此事，乃是禁忌之事，乃有至恶之罚，若非此前少司君大过，令祸患出世，我也不愿行此恶，摄政王，还望你要说话算话。”
　　苍翊便道：“事成之后，我自有除去恶狼的办法，其他的，不必再提。”
　　恶狼？是杀人狼？
　　沈拂月眼神瞬间有光。
　　女人点头，“甚好。”
　　说着，她便那瓶子放在沈拂月身侧，沈拂月也便看清了，那透明的水晶瓶中，装的是一截手指骨，人的手指骨。
　　她一瞬间瞳孔紧缩，猛地瞪向苍翊。
　　她记起来了，关于那些北原的恐怖的传说，其中一个便是——关于人的手指骨的故事！
　　但她怕是永远都……
　　在失去知觉之前，沈拂月想的是，……若是那些传说是真的，是不是她连来生都没有了。
　　苍翊！她好恨——
　　女人将手按了一下沈拂月的额头，再以手在空中勾画出古老的图腾的模样，另一手放在水晶瓶上。
　　“传说，人死之后，尸身右手小指附着最后未曾散去的灵魂……”女人轻轻地道。
　　“幼时，我随长君习术，还曾疑惑，小小的手指，如何装得下一个人的灵魂。”
　　“后来我才知道，灵魂二字，并非只是一人之念，一人之思，而是包含了许许多多的意义……人之执念，只是寄于骨肉之间罢了。”
　　最后，她叹息着，好像是哀叹，又像是悲悯。
　　她的手很温暖，仿佛带着阳春三月的明媚，她的手指在沈拂月面上轻轻的勾画着，竟留下了一道道神奇的光芒，慢慢结成一个古老而怪异的图腾，而沈拂月的面上渐渐显出痛苦的神色。
　　女人似乎在安抚着她，但是沈拂月的五官还是几乎扭曲着，这些天来，她本已是极为虚弱了，但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去抵抗着女人的力量。
　　女人的额头渐渐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沈拂月的意识太过坚定，就算是她已经失去了神智，但她的本能的力量依旧强大。
　　苍翊察觉出女人的吃力，他猛地出手，以真气为女人渡力，霎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突入这阵法，沈拂月立刻发出极为痛苦的吼叫。
　　“摄政王！”
　　女人回头，看向苍翊，苍翊的神情几乎悲恸，他的眼中竟有极致的哀切之意。
　　他饱含了隐忍心中许久的无限痛苦，在这一瞬间几乎达到的顶峰，他在害怕！
　　女人忽然震惊，若非她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这般手段决绝、杀伐无忌的苍翊会有这般浓烈的情感和痛苦。
　　……那位瑛子房公主，究竟在他心中占据何等重要的分量？令他能够冒着将会飞灰湮灭的报应来为她渡魂重生。
　　但……沈拂月呢？
　　沈拂月将会消散于天地，再不复存在。
　　女人犹豫的瞬间，苍翊的真气与沈拂月的抵抗在她五内两相冲击，女人霎时胸中喷涌而出一口鲜血，她跌倒在地，撞倒了一旁的九枝烛台，瞬间，石屋之内光明黯淡。
　　“灵宿！”苍翊急声出口。
　　女人名为灵宿，乃是寒海故族之人。
　　灵宿摆摆手，扶着心口缓缓地站起来，道：“摄政王，此事，怕有些不对。”
　　“如何？”苍翊似努力在压抑着自己的焦虑，为这一刻，他付出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他几乎将全部的希望压在此时，他不能容许失败，也在恐惧着从灵宿口中听到不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