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摄政王》行草

14、第 14 章

　　沈拂月知道他曾有弑父杀兄之恶，就连与他新婚便暴亡的瑛子房公主的死因都令人生疑，羲华少帝孱弱，只怕也畏于此人手段而恭顺。
　　但那又如何！就算那些传言无论有多骇人，沈拂月眼中，他还只是个人，一个凡人，肉身俗胎，无可怕惧。
　　苍翊无视帐外的纷乱，用着平静且低沉的声音道：“沈拂月，我等你许久了，不想你今日才到。”
　　她裹着满身的风雪，立在他面前，手中是一柄尺长的短剑，其上斑驳，刀锋上每道划痕，都曾经是撕开血肉的留念。
　　“苍翊，你既知道我要来，想必也知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嗬。”他竟微微一笑，道：“三年前，碎红城女王欲杀我夺回黎山，献三十斛宝石愿屈身为妾，只是她心太急，未入栖凤宫便现刀锋，终究沦为我阶下之囚。今日，你要为沈信报仇而杀我，不知道你要如何得偿心愿？”
　　他是在羞辱她吗！
　　沈拂月一挽剑，寒光烁烁，“我有此剑，刺入你咽喉，令你口不得再出狂言！”
　　外面的混乱与打斗不止，沈拂月听到了狼的尖啸与人的惨呼，一瞬间，她的眼微微闭了闭，似有不忍。
　　苍翊看了眼沈拂月身后随风摆动的帐帘，依旧用那淡淡的语调开口道：“啊……那些狼终究还是来了。”
　　“你知道那几头狼的来历？”沈拂月听出他话语之中别有他意。
　　苍翊颔首，“不错。”
　　“那是什么人在驱使恶狼杀人？”沈拂月追问道。
　　苍翊又一笑，看着她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沈拂月皱眉不言，随后直视他，道：“你不说，我自会去查出来。”
　　苍翊看着她，幽然一笑，“沈拂月，你认为你怀揣利刃，能进我十步之内，是我的人无能？”
　　他话音未落，便自案后起身，如同最为迅疾的风，眨眼间便飘到了沈拂月面前，这般身手，实如鬼魅，毫无半点声息。
　　“亦或沈信之女果真本事过人，能手刃孤王首级？”
　　沈拂月立刻抬剑接招，苍翊并掌击向她胸口，沈拂月侧身一让，短剑顺势反挥回去，不想苍翊方才只是虚招，他另一手便捏住沈拂月的手腕，反向一折。
　　沈拂月一时冷汗淋漓，但她毕竟意志过人，不曾吃痛撒手，反而掠身翻转，以全身之力欲折倒苍翊，然苍翊竟纹丝不动，那掌手指一屈如勾，便猛地扼住了沈拂月咽喉，沈拂月气滞，猝然倒地，那短剑却依旧紧紧地握在手中。
　　“咳咳咳……”她伏地咳嗽不止，又重重地喘息几声。
　　账外的人狼厮杀声音越加的激烈，一道鲜血猝然溅上了帐帘。
　　苍翊低垂下眼眸，看着匍匐在面前的女子，问道：“杀我报仇，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沈拂月抬起头，唇边挂下一丝鲜血，“若为天下大义，舍我性命又如何！”
　　“天下大义？哼哼……”苍翊冷笑，“沈拂月，你眼中的大义是为何？”
　　沈拂月挣扎着起身，道：“羲华陈兵我大盛边境，并非只图安州一地，你既夺黎山，又入北原，只怕是妄图这整个天下！中洲已然纷争数百年，百姓饱受战火之苦，你若以称霸为念，势必生灵涂炭！”
　　她暗暗捏剑，“若以你一命，而救万千黎民，那此事，沈拂月当可执剑成大义。苍翊！今日，你必留性命在此！”话毕，她屈身一剑出手，苍翊轻轻避开。
　　“沈拂月，天下之大势，分久必合，非我一人而能谋定，亦非你一人能阻。”
　　沈拂月缓缓直起身，眸光幽幽，“不错，我虽有剑，却不得断你头颅，然你纵然有绝世的功夫，百般智计，却敌不过这天！”
　　沈拂月手指头顶，“苍翊，你终究是人……”
　　说着，她面上竟然泛起一丝微微的笑意，眼睛亦更加明亮，面对这样的眼神，这般深切的仇恨和愤怒，苍翊也不得不蹙起了眉头。
　　“沈拂月。”
　　“你！”
　　在苍翊忽然面上变色的瞬间，一声刺破风雪的长鸣几乎响彻云霄。
　　不错，沈拂月的口中衔着一枚骨哨，这骨哨声长遥远，当李富儿听到这响声之时，他不过犹豫了一瞬，便搭弓射箭，一气呵成，三枚羽箭带火飞驰，直向埋藏着火石膏的山峰飞去。
　　帐中，沈拂月吐掉骨笛，挥舞剑花，面对苍翊，摆开架势，“苍翊，账外，有恶狼截路，你面前，我拭剑而对，大雪隆隆，顷刻便至，你死——不死！”
　　——
　　“你在做什么？！”
　　闻见三声轰然巨响之后，天地忽颤抖，峡谷两旁，顷刻有隆隆响声压来。
　　昭长晟一时面露惊惶之色，待他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立刻发疯般扑过来要夺去李富儿手中的长弓。
　　李富儿踉跄地退开数步，又紧紧捏起拳，面色铁青。
　　雪，如同急浪海啸，带着震天撼地的气势崩腾而下，眨眼间就掩埋了山谷。
　　“沈拂月！”
　　昭长晟已然脑中一片空白，夜风很急，冷雪绵绵，他张大嘴巴，吸进丝丝的寒气，天地一切仿佛都已然迷惘。
　　“拂月！”
　　——
　　一切……随着几乎无声的雪花，又重新回归了平静，如同死寂的平静。
　　“啪——”昭长晟猛地扬手一挥，李富儿撒了弓箭，在雪地滚了数圈才停了下来，他吐出一口夹着血沫子的唾沫，挣扎着起来。
　　“郡王，这是……大小姐的吩咐。”
　　“她要送死，你们也遵命！”昭长晟嘶吼着出声。
　　“……”李富儿默然，面对着大雪淹没的峡谷的方向，缓缓跪下，再深深的拜下……
　　“郡王……”赵华出声。
　　昭长晟眼睛赤红着瞪着他，“说！”
　　赵华垂下头，道：“大小姐说，苍翊此人绝非能当面敌之，数年前万幽谷中，他不费一兵一卒而灭药王一族，苍天寺里，他推倒古神像令焱氏臣服，如今碎红城已无力抗衡羲华，突驱人节节败退，羲华大军如虎狼之势令天下人失色。此人不死，大盛危矣，若以她一人之命，换得千千万百姓性命，再换得九州三十年安宁，她愿冒险杀苍翊。”
　　“千千万百姓的性命……九州三十年安宁……”昭长晟悲怆大笑：“沈拂月，你还真是会说些大话……在她心目中，我大盛的边将男儿都不如她是不是？在她心中，只有她能救天下苍生是不是！”
　　“郡王殿下，大小姐虽无甲号，却自来以军规自律，我们三人中，她身手最好，只有她才能有机会牵制住苍翊，我们当兵，坚守使命，可不计生死……”赵华低头，言语微颤，他对不起大将军，未曾能够劝阻大小姐这搏命之举，只愿来日战死沙场，再下黄泉向将军和大小姐赔罪。
　　“是不是在她的心目中，只有使命和复仇是最重要的，而我……她可以这般决绝的抛下？”她死了，死得真是痛快，那为什么之前还要回应他的感情？为什么……
　　赵华无言以对，只得道：“大小姐之前吩咐过，事了之后，请郡王速回孤雁城，她已做好安排，会有人一路护送您回大盛。”
　　昭长晟瞠然，回首看秦无伤四人亦跪下，“殿下，快回吧。”
　　昭长晟忽然浑身颤抖，指着秦无伤，“你、也知道？”
　　秦无伤沉默片刻，之后才带着无尽的感慨道：“沈大小姐曾吩咐卑职，见到线人之后，令他安排商队接应……”他实在不曾想到，她竟然为了杀羲华摄政王，能够这般视死如归，可惜她只是个女子，若不然能够立身在大盛的朝堂边关，定为一名悍将。
　　“沈拂月！你这臭婆娘！”昭长晟跌倒在雪地中，看着一片死寂的峡谷，咆哮着：“你又耍了我！你竟然去死都不告诉我！”
　　“殿下……”秦无伤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一路而来，看得出来信郡王对沈家这位小姐是动了真心了，然这个女子杀心太重，手段决绝，不以儿女私情牵绊。秦无伤虽敬佩她的胆识和决绝，却也认为此女着实不是郡王良配，她如今既然已求仁而死，希望殿下伤心过后速回盛京要紧。
　　“沈拂月……沈拂月……”昭长晟捏起一把雪，刺骨冰冷，面前的一片茫茫惨白，好似方才那震天撼地的动静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而之前还在同他笑、同他嗔骂的那个人，也从来不曾有过一般，好像是一个梦，醒来，除了冰天雪地，他竟再也不知道其他了。
　　她竟然死得这般干脆，好像没有任何人能够牵绊住她的心。
　　昭长晟仰天，她是不是真的恨他之前的那些捉弄？在知道他的心意之后，在骗走他的心之后，头也不回的撒手离去。
　　留下他在这白茫茫的雪中悔恨痛苦……
　　沈拂月……
　　*
　　风雪似乎已经渐渐止息，半埋在雪中的人艰难地伸出手，划开面前的积雪，又奋力地抬起了头。
　　她不曾死……
　　真的不曾死！
　　沈拂月的面庞几乎已经被冰封冻僵，但她还是努力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若非拾到那杀人狼的饰物，先前她还真有些发愁雪崩之时该如何脱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今她这一番辛苦没有白费，她翻转身躯，仰天躺在积雪之上，天亮了，天空已然放晴，淡蓝的晴空似乎无边无际。
　　除了她，这空阔的天地之间，似乎再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