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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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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循着之前暗记,秦无伤三人携火石膏前来汇合,入夜时分,赵华与李富儿二人也回来了。
二人回报地形,沈拂月在雪地用枯枝勾画了许久,随后指着一处两岸狭窄之处,道:“我欲在此埋下火石膏。”
此处倒是设伏的好地方,但……
赵华有些犹豫道:“大小姐,只有三桶火石膏,只怕不够。”
沈拂月眯眼摇头,“不,我并非要用火石膏烧死苍翊,如今雪层深厚,火石膏一炸,顷刻崩塌,任苍翊再有过人之能,面对这天地之力,只怕也是无能……”
她边说,还边摸了摸短剑剑柄,嘴唇轻抿。
她不在乎用什么手段,只要目的达成,便是功成。
又一日过去,赵华带着秦无伤等人已将那火石膏设好。
沈拂月站在山巅,戴着眼纱望着远处无垠的雪,阳光照在她身上,这身影如同沉默的山石。
昭长晟垫了垫那孔雀石的饰品,同她道:“苍翊至极星山已半月有余,我们就在此等吗?”
沈拂月点头,抬手指着极远处那几撇朦胧的淡淡灰影,道:“那便是极星山。”
“旧年末,我向父亲请命出关探杀人狼,父亲与我看了北方各城各域的沙盘,这极星山山势算不得巍峨,于连绵的雁山之北并不起眼,今日亲眼得见,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山峦似有神识一般,令人无端心生异感。”
她缓缓地诉说着,眉宇间有着苍茫之意。
昭长晟轻道:“山如何会有神识?不要多想了。”
沈拂月微叹,“我也不知,也许……或者世间真有鬼神,那山中,或有山神……”
昭长晟摇头笑道:“你想是累了,不是不信鬼神的吗?”
沈拂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自笑一声,道:“或许吧,昭、长晟……”
她还是有些不抬习惯如此唤他,不由一顿,见昭长晟面色沉了下来,便道:“我小时曾自恨不是男子,母亲生我之后便再不曾有孕,受了本家长辈们无数的淘气,父亲被逼不过,只得纳了陈氏,母亲自此心灰意冷,那时候,我很是埋怨父亲,曾让奶娘带我去京西那有名的观音庵里,去为母亲求子。”
她的肩膀微微垂下,眼中有着沮丧,昭长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沈拂月,不由心中柔软,道:“那些事都过去很久远了,不要为此再伤心了。”
沈拂月摇了摇头,“那时候,我真希望世间果然有鬼神,或许能被我感动,让母亲怀上一个弟弟,陈氏便不必进门,父亲母亲也不至于从此心生隔阂。”
昭长晟伸手,努力装作镇定,欲揽了她的肩膀。
沈拂月却摇头,又笑了笑,道:“如你所言,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父亲母亲都已不在人世,我这般哀怨也无济于事,眼前还有要紧的事,走吧。”
她转身下了山坡,留下昭长晟在风中一脸失落,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不是个木头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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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又过了三日,这三日里天地几乎一片平静,连风都小了许多,杀人狼也许是被那夜大火惊吓,竟不曾再出现,而枯木河北方的河畔,也久久未见有人前来。
李富儿裹紧了皮袄,同赵华小声道:“大小姐这般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若那摄政王不来,难道咱们一直这般等下去啊?”
赵华看着沈拂月站在河岸边,似乎是在探查两岸山势积雪。
“不急,大小姐自有主意。”
李富儿挠挠头,大小姐一个女儿身,之前屡立奇功,若不然他们这群人也不会这么信服她,只是就算神算子也不至于算无遗策,那羲华摄政王再不来,北方天气多变,若是等到下一场大风雪来临,他们几人只怕要活活冻死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富儿这念头才落下,便远远瞧见天边有一片乌麻麻的云渐渐聚集而成的模样。
起风了……
沈拂月仰起头。
天际,一声孤鸣之后,一点灰迹一掠而过。
是魅羽!
随即,一支利箭破空而去,那畜生急转方向,在天空兜了个大圈再振翅离去。
“又让它给跑了!”昭长晟放下长弓,有些不快。
沈拂月将手按在了他的弓上,轻道:“苍翊要来了。”
昭长晟凝眉,其余几人亦是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沈拂月看向他们,将目光在每一个人的面上看过,最后停在了昭长晟脸上,她道:“或者今夜,或在明早,他定入此河谷。”
“真的?”李富儿松了好大一口气,天边云层低密,此地不可久留了。
“为何?”昭长晟问道,“如何肯定?”
沈拂月道:“那只鹰隼压翅低飞,是为了探路而来。”
然后她又似想了想,道:“将那孔雀石给我。”
昭长晟看着她对他伸出手,他自腰间荷包取出那枚孔雀石,放在了她的手心。
看着她的毫无波澜的面容,昭长晟觉得心中有些异样,他道:“拂月,若是此次不成功,你当如何?”
沈拂月见他面容严肃,便道:“若此次不成,来日还有机会,我绝不会放弃!”
昭长晟闻此言,倒是放下了心来,他将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道:“你要记住,此仇我与你共报。”
沈拂月张张口,见他神色,却是无言以对。
如沈拂月所言,黄昏之时,风起雪落,而那峡谷北方,果然真有一行人徐徐而来,远远看去,足有二三十人的队伍。
“来啦!”伏在山顶望风的赵华慌忙道,“阿富,速去通知大小姐与郡王。”
李富儿忙不迭飞速向沈拂月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天色昏昏之时,这行人在峡谷口停了下来,似要安营扎寨的模样,赵华暗道了一声可惜,若是再进来些,那埋伏在山顶的三桶火石膏便可行事了。
又过大概半刻左右,沈拂月立在山头之上,她眯眼看去,那行人支了几顶厚毡棚遮风挡雪,其中一座大些,被其余四座围在其中,苍翊应当便在其中。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冲出去拔剑厮杀的冲动,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平息了心情。
当日在安州阵前,父亲大业未成身先死,他是含恨而终。
沈拂月紧紧捏着剑,她忘不了父亲临终的眼神,忘不了那满地粘稠的鲜血,忘不了离江涛涛,两岸累累白骨…
这是家仇,也是国恨,羲华大军来势汹汹,数月不退,非取峡关不罢休,苍翊其心可诛!
风势越大,漫天呜咽。
她周身被包裹在风毛的大氅之中,在凌冽的寒风里岿然不动。
昭长晟伏在另一处,他远远望着沈拂月,无端觉得孤独而哀绝,欲上前去陪她,秦无伤却按住了他,道:“殿下。”又对他摇了摇头。
此刻并非儿女情长之时。
昭长晟只得按捺了心情。
雪如鹅毛,纷纷扬扬。
沈拂月的眼眉都被沾染上了这般霜白,肆虐的风中,忽来一阵断断续续的长嚎——
沈拂月动了动眼,看向声音来处。
是那杀人狼。
果然来了!
那枚孔雀石定是要紧的物事,它们不会放弃离开的,就算是被大火吓退,终究还是追来了。
今日有雪,狼随雪而来。
她不知苍翊是不是果真有通鬼神之能,面对那几头凶残无比的恶狼,会有何手段?
沈拂月捏着孔雀石,死死地盯着峡谷那处的毡棚。
天地无声,唯有簌簌雪落。
她微微张口,一缕白雾吐出,然后纵身而起,向着峡谷掠去。
“拂月!”
昭长晟看着她的身影如同飞鸟不见,弥漫天地的大雪之中,她竟眨眼间便无影无踪了。
“沈拂月……”
昭长晟不敢高声,只是看不到她,令他心慌。
李富儿低头,他手中有三支可点燃的羽箭。他十六岁便追随沈大将军身侧,蒙将军提拔之恩,自当为将军报仇,对大小姐的吩咐,无论如何都要遵命的。
大雪,遮天蔽月,伸手难见五指。
沈拂月立在河谷口上的石崖,盯着脚下的数顶毡棚许久。
再抬头看无明的雪天,任雪花飘落她满面,风很大,很急,这样的冬夜,足可令万物摧折。
她又低头,几点绿火似幽灵缓缓而来。
不错,她有意借狼杀人!
苍翊身手莫测,她若硬拼只怕功败垂成,这几头畜生残暴,正可一用。
毡棚之中透出火光,或许那夜大火令杀人狼心留恐怖,它们久久不敢上前,只是在不远处不停的徘徊、嚎叫。
沈拂月捏着那枚孔雀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展身,跃下——
杀人狼顿时狂叫着冲来!
行帐中苍翊的随从与护卫们随之一涌而出。
“是狼!”
“那些杀人狼!”
……
在狂风与狼嚎中,沈拂月掀开了那顶最大的毡棚的帐帘。
霎时,帐外的寒风冰雪与帐内的暖意相撞,令沈拂月精神片刻恍惚。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面对她的仇人。
这个可令九州失色的羲华国监国摄政王、深冥洲苍族的天命子。
他端坐在帐中,一身金纹乌袍,漆黑的长发如瀑垂下,眼眸半昧,其中深意,好似一潭幽深不见底的冷泉不能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