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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债1(长篇) ...

  •   no1
      城东有一男子,名为桑吉,生来一副阴美的容颜,眉眼妖冶,一颦一笑勾动心魄,身姿绵弱无骨,泪痣在白皙肌肤上点缀,骨子透出一股妩媚。
      唇起轻笑,酥其骨,入其魂。
      举手投足,勾其魄,乱其神。
      达官显贵慕名而来,就算是身份低下的平民也愿奔波半城,只为瞧上一眼大家所谓的“美男”。
      而见到桑吉的人如同被勾走了魂,眼中只装得下他一人,日日送礼关心,嘘寒问暖,却皆被拒之门外。
      被勾了魂的人,每天魂不守舍,费尽心思想着如何才能讨得那桑吉欢心,不务正业,日益荒废。
      家里人看到自己的儿子与相公这般模样,都言桑吉是那勾人心魄的妖物,这股声音大了起来,一帮受害者的家眷便合计着此事去报官了。
      他们吵着妖物祸世,是个喜欢勾引男人的贱骨子,为不留后患,当诛之。
      请愿的人堵满了官府,人流浩浩汤汤,为平民愤,当地的父母官决定对其火刑,焚其身,挫其骨,永绝后患。
      当天,桑吉被绑在粗壮的木桩,被堆堆干燥的树枝包围,人们又将刑场包围。
      他不惊不变,缓缓抬眸,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声音亦是别样的好听,入耳轻灵,尾音巧转。
      “呸,你个不要脸的妖物!到底施了什么妖术?勾得我家丈夫如同行尸走肉般没有生气!”人群中一位妇人愤慨道。
      闻言,桑吉不屑一笑,浅淡的嘴角勾起:“先不说我根本不会什么妖术,你连自家夫君都守不住,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原因吗?这种丢人的事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妇人被说得略显无言,看了看其他人,感觉脸面上有些挫败,她喊道:“在场这么多百姓,都跟我有一样的经历,至亲至爱的人都被你施了妖术,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不够坚定,为何要赖我”桑吉眉眼微微有怒意,却也是好看得紧,如同娇嗔。
      “你这妖精!莫要再狡辩!今日便将你挫骨扬灰,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再到处作恶!”
      “对!我要让我儿子看清你的真面目,你不过是个以勾引男人为乐趣的贱人!是个残害百姓家庭的妖精!”
      “... ...”
      声音越来越嘈杂,骂声也越来越响亮,如雷贯耳,声声咒骂从那些柔弱的妇人嘴里冒出来,表情是狰狞的,丑陋的。
      桑吉默然,看着这群蠢蠢欲动的百姓。
      那般正气凛然,慷慨激昂,仿佛在做着什么拯救苍生的壮举,举着正义的旗帜耀武扬威。
      桑吉觉着可笑极了。
      果然,一无用处的废物总是喜欢用正义来掩饰自己丑陋的一面,站在最高点评头论足他人的过错。
      不过是嫉妒心作祟。
      “虚伪。”桑吉眯起眸子,眼神淡漠的看向那些“正义的使者”。
      “时辰到,行刑!”
      ... ...
      熊熊火焰燃了一天一夜,干柴发出噼里啪啦地声音,如同生命结束前的哀嚎,可就算反抗再激烈,终究尘埃落定,化作灰烬,毫无生气的任风吹散,再无痕迹。
      这是第几次了
      已经数不清了。
      作为一只狐狸而言,桑吉生下来时便是家里最小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哥哥爱姐姐疼,每日抓鸡上树,悠闲且幸福。
      他天真善良,不谙世事,满怀希冀的看待世界。
      直到有一天,简单而快乐的生活被打破了。
      他动了凡心,赌上了全部,只为与那人长相厮守。
      那人名为肖瑭,是个人类,满嘴的花言巧语,一双桃花眼泛着多情。
      人类为表真心,在心口点了颗朱砂痣,说这颗痣便时刻提醒着自己要爱护桑吉,永不离弃。
      在呵护下长大的桑吉不懂得人情冷暖,深情不寿,恨不得将心都刨出来给他。
      人与妖寿命相差甚远,桑吉便爬上雪山寻那仙人,一心只想着和肖瑭厮守,哪里还顾着那四只可怜的长了冻疮的狐狸爪。
      仙人得道百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可以将那凡人寿命延长,但却需要桑吉用代价来担保肖瑭永不变心。
      桑吉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那凡人至此长生不老,不亡不灭。
      肖瑭风流一世,多情且滥情,对桑吉不过是惊鸿一瞥的心动,情感雀跃不了多时。
      不到半年,肖瑭变心了。
      桑吉相信肖瑭当时一定是真的爱他,不然怎会去点那颗朱砂痣。
      但他也知道,肖瑭现在,是真的不爱他了。
      顷刻之间,代价临头,桑吉失去了一切。
      真身被抽取,族人不识,无家可归。
      法力被摧毁,独身一人,手无缚鸡之力。
      不人不鬼,非妖非魔。
      寿命绵延,却是凡人之躯,
      更惨痛的代价,则是这幅容貌,但凡见过面的男人,皆会被勾走了魂,如同中了妖术。
      像这般被火灼烤的酷刑,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
      无法化成灰烬,却痛得刻骨铭心。
      没办法,既是一厢情愿,便不怕愿赌服输。
      “桑吉,你为什么不戴上我给你做的面纱呢?又落得如此结局,唉。”地仙将桑吉带回了私窖,让他好好养息。
      闻言,桑吉苦涩一笑:“我以为,我能说服他们,这本不是我的错。就算说服不了,还可以让我好好感受肖瑭给我带来的痛苦,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你当年延长了肖瑭的寿命,使他无法入人类的轮回,现如今他在山中遇魔,横死在林中,你有何打算”
      “他是我当年种下的果,我自会将他引回人道,从此以后,再无瓜葛。”桑吉疲倦地闭上了眼。
      醒来后,桑吉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去了那山中,了结与肖瑭的最后牵连。
      一切被地仙收入眼底,他摇了摇头道:“傻孩子,你真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了吗”
      地仙前两日,去了趟雪山,为桑吉求了副卦象,那名仙人解卦时说道,桑吉与那肖瑭,孽缘未尽。
      地仙以为桑吉此番去,可能会发生什么变数,没想到他带着一脸“什么都没发生”回来了。
      “回来了”
      “嗯。”
      “怎么做了?”
      “把他随便投个人家,便可以回归人道了。”
      “事情结束了,戴上我给你的面纱,休息一阵吧。”地仙想起桑吉的遭遇,心觉怜惜。又道:“孩子,该放下了。”
      闻言,桑吉勾唇一笑,却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他知道,该放下了。
      他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放下。
      那之后安安稳稳过了几百年,桑吉再未现世,偶尔戴着面纱散步,也无人问津他的来路,日子过得悠闲惬意,他也逐渐地摸索出将这种生活过得津津乐道的方法。
      甚至连地仙都开始怀疑,当年的卦象,是不是那位仙人解错了。
      桑吉安好,肖瑭回归人道,万物循环往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no2
      日复一日的生活总是会发生变动的。
      桑吉无聊了,想去游山玩水,打听了几个去处,便兴致勃勃地收拾行囊与地仙告别了。
      他去了高耸入云的峦叠山,感叹着伸手触云的奇妙,见了青灯古佛的崇光寺,沉浸在壮观的金佛与祠堂,看了幽蓝幽蓝的月花花海,嗅着花香进入梦乡,最后的最后,他来到了狐族领地。
      他依然被结界挡在外面,看不到领地内的任何族员,但是能看到熟悉的古树与藤蔓,那是狐狸崽们的乐园。
      每当他不小心从上面掉下去的时候,兄长们总会连忙接住他,生怕他受到伤害,他也曾是被大家捧在手心上的九弟,被保护得幸福安逸。
      桑吉很想家,当年为了肖瑭,他赌上了一切,也因此失去了一切。
      桑吉再也回不到,那个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宠爱他的家了。
      他没多做停留,戴上面纱,回到了崇光寺,他还想再拜一拜,再为家人祈福祝祷一番,离开时来不及道别,或许他们还以为自己甩小孩子脾气离家出走了。
      可能来得时间有些晚了,天色见黑,佛堂也空无一人,偶有小和尚来换香打扫。
      小和尚看起来十七八岁,样貌青涩,眼睛纯澈清明,手脚也麻利,收拾得又快又干净。
      堂外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席卷,将蜡烛吹的忽明忽暗,映出的影子也扭曲地在墙壁上疯狂晃动,见状,桑吉和那名小和尚连忙一起将大门关上了。
      “今夜似降大雨,施主出行不便,便在此住下一宿,明日再离开吧”小和尚听着雷声,面露不妥。
      桑吉本是想拒绝的,但小和尚看起来面善,又是出自好心,推脱反而麻烦,便点点头道谢。
      “施主,请跟我来吧,贫僧法号心青,有哪些不方便的,问贫僧便好。”小和尚带着桑吉从后门走出去,领着他去禅房。
      心青为情,出家人需斩断三情六欲,最需要割舍便是情一字,桑吉觉得此名倒是颇有深意。
      “小师傅,我想在这住上一段时间,为家人祝祷,我自会付些香火钱,这些日子便麻烦了。”
      “施主有此孝心自然是好的,贫僧会告诉方丈,施主且安心住下。”心青微笑,看起来面善又青涩。
      桑吉住在了崇光寺后院的一处禅房,位置有些偏僻,在院外还有几亩地,一口井,像极了安然生活的一处人家。
      no3
      暴雨持续了好几天,天气阴冷冷的,湿气极重,屋内潮得很,褥子也摸起来潮潮的,却也别无他法。
      狂风怒吼,时不时也将木窗吹开来,声音震耳欲聋,桑吉总是被突然一下的巨响关窗声吓到,身心俱疲。
      这日,桑吉又将被风吹开的木窗关上后,便听到了敲门声。
      “施主,贫僧是心青,方丈差贫僧来送些烘干的褥子,这几日天气阴冷,想必过得辛苦些。”
      桑吉戴上面纱后,将门打开,看到了被阵雨打湿的心青,小和尚本就瘦弱,衣服被打湿,看起来似在发抖,面上到还是镇定自若,两只手带着袖子将褥子挡的严严实实。
      他两只眼睛明闪闪的,清明至极,透彻至极,这便是桑吉对他最特别的印象。
      “真是麻烦小师傅了,快进来避避雨吧。”桑吉见状,连忙迎人,心青点了点头便进屋了。
      桑吉为他倒了杯热茶,又那些勉强算干爽的擦脸布,让他擦一擦。
      “这几日阴雨连绵,这褥子当真雪中送炭,代我谢过方丈。”
      “来者便是客,还望公子莫怪我们的疏忽。”心青莞尔,接过热茶。
      “小师傅,我见后院有几亩地,不知我可不可以用来种些果蔬”
      “自然是可以的,希望施主住在寺中这段日子可以静心体会生活,洗去浮躁,为家人积福。”
      窗外狂风再袭,带着雨点,东一点西一点的乱撞,门板也在吱呀吱呀的叫着。
      “看来这雨又大了。”桑吉看向门板,露出不安的神色。
      他从小便怕这风声雷声雨声,母亲是狐族的女相,不能常常陪伴他,便为他施法造出一个阴天就会出现的晴天娃娃,陪在他身边。
      娃娃头大大的,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
      自己被抽取真身之后,便再也看不到这娃娃了。
      “也不知这雨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再这样下去,没有收成,百姓的日子怕是又不好过了。”心青也是一脸地不安,却同桑吉关心的不一样。
      这雨的势头正足,一时半会停不了,桑吉闲得发闷,也觉尴尬,心青却打坐念经,如视无人。
      “小师傅,咳咳,你为什么叫心青啊。”桑吉选择打破平静。
      心青睁眼, “名字是方丈取的,方丈说,这是贫僧前世欠的债,须时刻谨记,终一日偿还。”
      “哦。”桑吉点头。
      “施主日后便叫我心青吧,日子还长,不必生分。”
      “好,心青。”桑吉笑道,心青只能看着他的眉眼,琢磨出那丝笑意。
      即便这样,心青也觉得这位施主好看极了。
      “不知,施主的家人可是得了重病,所以来此祝祷”可能是觉着两人没那么陌生了,心青便也与他攀谈起来。
      “......”桑吉沉默片刻道:“不知道,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我很想念他们,却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相见,也只能为他们祈福了。”
      “阿弥陀佛,施主有此孝心必会感动佛祖,早日让你们团聚。”
      “不会的,是我做了错事,佛祖在惩罚我。”桑吉苦笑,多想那个总是带着笑脸的晴天娃娃还在身边。
      “只要施主有诚意,潜心悔过,佛祖大慈大悲,定会早日让施主与家人团聚的。”心青依旧如是说着。
      “好,我信你。”桑吉看着坚持己见的心青,不想拂了少年对佛祖的信仰,只好这样说。
      心青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有什么想问的嘛”桑吉问。
      “恕贫僧冒昧,不知施主为何总是带着这面纱若是有难言之隐,大可不必回答。”心青问。
      桑吉抬手摩挲着面纱,:“这面纱......没什么,就是我从小生的不好看,怕吓到别人。”
      心青是不信的,他能够看到桑吉白皙的肌肤,看到他明亮的眸子和眼角下的泪痣,这些都让他觉得,这位施主,定生得漂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摒弃,皮相不过是虚物,还望施主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心青不信,但也看得出桑吉不想道明缘由。
      “我不嫌弃,只是怕吓到别人罢了。”面纱之下的容颜在苦笑。
      “哐当!”一声,狂风夺窗而入,在屋内肆意席卷,站在窗口的桑吉不禁被吓了一跳,面纱也被狂风顺走,卷上了房梁,高高地挂在悬梁上。
      桑吉见状将窗户关上,背过身去不让心青看到自己的容貌。
      “... ...”心青也被这风吓得一惊,抬头看了看挂在房梁上的面纱,又看了看背过身去的桑吉。“施主,若是不方便,贫僧将眼睛闭上,待施主取得面纱,知会贫僧一声。”
      “... ...多谢。”
      桑吉看看他,果然已经闭眼念经了,倒是个善解人意的和尚。
      可这房梁,真高啊,桑吉左看右看,只得将桌子上放上凳子,然后自己踩着那凳子才能够到。
      桌子摇摇晃晃,凳子晃晃摇摇,桑吉心底越发的没底,倒也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只听“啊呀--”一声,桑吉一个没站稳就要从上面掉下去了。
      心青也顾不了那么多,就起身扶住那不安分的桌子和凳子,抬头看向桑吉。
      桑吉也觉稳定不少,便向下看去。
      四目相对。
      糟糕!
      桑吉大惊,连忙转身试图隐藏,心青看到真容后手上一松,这回彻底是掉下来了。
      猜想的疼痛没有来,他被心青实实接住了。
      和尚瘦弱,不免踉踉跄跄,两人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了。
      屋内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急促有力,桑吉连忙起身整理衣衫。
      这可怎么办,他可是出家人!怎么可以这般不小心!
      桑吉在心里腹诽着自己。
      心青有些发怔,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缓过神来。
      “心青你没事...吧”桑吉看着他这副模样,试图将他唤醒。
      “... ...施主,你... ...不丑。”说完也顾不得外面还下着大雨便狼狈地起身跑走了。
      桑吉觉得头疼,不知如何是好,莫不是又被自己“迷了心窍”
      其他人便算了,这可是出家人,这分明使他被迫破了佛家人的法度与原则!
      桑吉从未觉得这惩罚这般糟心,拂了心青的信仰,或许心青还会自责唾弃自己定力不足,可这是诅咒,无法抵挡的诅咒。
      心青跑出去之后,内心的燥热被大雨浇凉了不少,逐渐停下脚步,在心中默念着静心诀,努力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和尚少现世,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青灯古佛,诵经打坐。
      从小吃斋念佛,清心寡欲,克己复礼。
      刚刚那是怎么了
      手足无措,慌乱无章,毫无半点佛家人的稳重。
      大雨浸透了衣衫,也安定了心青的心,慌神睁眼,刚才的感觉实在是太陌生,陌生得令他毛骨悚然,看到桑吉那惊世骇俗的容颜时,他竟有想要占有的欲望。
      想到这,心青连道:“阿弥陀佛。”觉得自己的想法实为逾矩,在佛寺之内更是大不敬,简直大逆不道,怎得这般没有定力
      他是被方丈拾来的弃婴,从他记事起,方丈便告诉他,他来到寺中,是为了了结前世欠下的因,日日诵经修佛是为了偿还前世欠下的债,他此生只有赎完之前的罪,才可再入轮回。
      他也曾埋怨过,为何自己生下来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吃苦来偿还什么前世的债,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前世的自己,真的是心青吗?
      后来他释然了,或许这便是因果,这便是善恶终有报,只愿,念佛一声,罪灭沙河,用今生偿还他犯过的错,伤害过的生灵。
      可这位好看的施主,貌似打破了他这一生的安排。
      从那日起,他的心便不听话地时不时想着桑吉,脑海里总会浮现他的容颜,摄人心魄,妖艳妩媚且明丽动人。
      no4
      暴雨过了几日还是不见要结束的势头,反而越下越大,送来的被子,没几日便又潮了,桑吉头更疼了。
      雨点拍击木板的时夹杂着敲门的声音,半天桑吉才听出来是有人敲门。
      桑吉带上面纱便起身开门。
      门打开,见到的情形与前几日一样,和尚用袖子盖着一筐黑乎乎的东西,面上镇定,脸颊和衣衫都被打湿了。眼睛不再似先前那般清亮,像是蒙上了些白雾,倒也是好看。
      “心青...快进来。”桑吉连忙迎人,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没想到这便来了。
      心青将筐放在地上,掸了掸袖子上蹭到的碳灰:“这几日屋内潮得很,方丈命我将这筐黑炭送来,烘一烘褥子或取取暖。”他眼神清冷,却又像是在克制什么。
      “麻烦了,请替我谢过方丈。”桑吉想在心青脸上打量出一些喜欢自己的意味,但是收获不大。
      心青袖子下面的手仅仅攥着,努力平静着内心的波动,面上也满是克制。
      桑吉依然是为他拿了块还算干爽擦脸布,让他擦擦雨水。
      “... ...等雨停再走吧。”桑吉又递过一杯热茶。
      “好。”心青的眼睛在他的面纱上停留了一下,便闭上眼睛,打坐念经。
      “... ...”
      屋内除了门外的风声雨声雷声,便寂静的有些非比寻常。
      “施主。”心青睁眼,手伸到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像是用白布裹出来的什么东西。“寺里的小和尚们都说这娃娃能够带来晴天,屋檐上都会挂上几个,贫僧看到多了一个,便想着正好可以拿来给施主。”他耳尖泛红,声音尽量保持平稳,面不改色地将那晴天娃娃递过去。
      “... ...”桑吉有些发怔。
      这是他几百年前再熟悉不过的晴天娃娃,虽没有母亲做得华丽,但它依然有着招牌的笑容,给阴霾的生活带来阳光。
      桑吉缓缓接过这粗布粗线制成的娃娃,鼻头一酸,眼眶发红,觉得嗓子哑哑的。
      他真的很想母亲。
      “怎么了”心青看到他发红的眼眶,有些无措。
      “我的母亲,也曾做过一个晴天娃娃给我,却被我给弄丢了。”桑吉用手摩挲着娃娃灿烂的笑脸,这是用墨水勾勒上去的,边缘有些沁多了,显得模糊,却也能看到它的笑容。
      “心青,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桑吉实沉思片刻道“我曾说过,我犯了错,所以不能和家人相见,除此,还有这副容貌。”他将面纱摘下:“凡是看到我容貌的人皆心悦于我,万法不可脱,如同被人摄了心魄。你是出家人,我不想见你破了清规还埋怨自己,是我的错。”
      再次见到这幅容貌,心青还是觉得心跳异常,他唇若涂丹,面如美瓷,眉眼间尽是妩媚妖冶,摄人心魂。
      原来,是中术了吗?
      心青幡然醒悟,自己从小听从方丈的教导,一言一行皆循规蹈矩,从未有半分逾矩,佛法心咒他背得甚好,也秉心遵守,定力怎会这般差,原来竟是妖术。
      不知为何,他有些失望。
      “心青,方丈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你且去问问,有没有方法为你解了这咒,我不想再连累你。”
      “好,贫僧去问方丈。”心青点点头,因为这术法的缘由,他对桑吉深信不疑,甚为听话。
      说罢,便开门顶着大雨离开了。
      “这雨...”没等桑吉说完话,已经看不到心青的踪影了。
      桑吉叹了口气,又摆弄了一下晴天娃娃,将它挂在屋檐上了。
      no5
      心青浑身湿透了,雨水滴答滴答顺衣而落,他来到方丈门前,敲了敲门。
      屋内醇厚苍劲的声音响起:“心青吗进来吧,为师一直在等你。”
      心青皱皱眉,没多想,便开门进去了。
      “师父,弟子......有事相求...”他抿抿嘴,不知如何说起。
      方丈正在诵经,见他进来便起身走向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又安抚似的摸了摸心青的头。
      “为师知道,这是你的劫数,也是你欠他的。”方丈看着心青疑惑的双眼,“此法从眼入,遂而侵心,你可愿,剜去双眼”
      闻言,他面上划过惊恐,随即则是诧异,接而便是接受后的平静。
      “师父,你刚才说,这是弟子欠下的”心青将头低了低,看着地上。“若是剜去双眼,我便可还完债便可重入轮回了吗”他声音低低的,在压抑什么。
      “为师知道你委屈,。”方丈抚着他的背“但这是你背负的债,因果轮回终有时,你顺着天意才可重入轮回。”
      心青默默啜泣,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啪啪的掉在地上。
      “弟子,愿意。”片刻,他将头扬起来,眼神清明坚定,单纯亮澈,嘴角还挂着一丝他常带着的的微笑。
      方丈用手将他的双眼盖起来,仿佛沾到了温湿的泪水,将一旁的铁剜勺拿过来,“你曾害他与家人分离,阻他得道飞升,堕入凡尘,受尽万火焚身之痛,遭百年折磨,今日便剜去双眼,为自己赎罪。”
      “呃啊----”
      “... ...”
      天晴了,日光笼罩着崇光寺,暴雨持续了近半月,终于迎来了桑吉入住寺中的第一缕阳光。
      不知道心青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桑吉既怕心青没有找到法子解咒,又怕方丈知道此事将自己认为妖物并赶出崇光寺,却也只能在屋里坐立不安,他将窗户打开通风,希望能吹散些愁闷,阳光温暖地照在他脸上,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不管了,顺其自然,还是过好当下的日子罢。
      桑吉收拾心情出去拿锄耕地,这地荒废了一段日子,杂草横生,加上暴雨连绵,泥土湿软泥泞,是该好好拾到拾到。
      耕地时他也带着面纱,因为旁边有条小径,每日都有来打水的和尚走过。
      今日他们也准时的出现了,也不知在讨论什么。
      “你说心青师兄做错了什么,方丈竟这么严重的惩罚他。”扁担后面的和尚说。
      “我也不知道,师兄平时对咱们多好啊,功课兢兢业业,也从未犯过大错,且师兄一向最讨方丈欢心,也很疼爱他,方丈怎么忍心的。”前面的和尚叹气。
      “不知道,但我觉得方丈自有他的道理,我见师兄的样子也毫无怨恨,唉,谁知道呢。”
      “... ...”
      桑吉停下手中的动作,心里发怵,开始担心起心青究竟发生了什么,听他们所说,似乎是出乎意料的惩罚。
      桑吉打算去寺中找到心青一问究竟,甚至开始自责,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扰乱了心青平静的生活,他本可以好好的,不问世事,不沦世俗,毫无杂念地只为苍生和佛祖而活。
      都是因为自己.....
      “施主,你在吗”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是心青,桑吉连忙放下锄头,奔那声音赶去。
      “心青..是你..吗”
      桑吉入眼的还是那个瘦弱的身躯,脸上一派镇定,却看不到他那双明眸如星的眼睛了。
      白纱层层裹住眼睛,心青拄着拐杖将头转到上声音传来的地方,嘴角竟挂上了丝笑容。
      “... ...你怎么了”桑吉吃惊,心口有些泛疼,大抵猜到了些。
      “这便是方丈的方法,果然,贫僧心中少了许多杂念,虽然看不见了,但觉得心里清明了许多。”心青道,脸上还有微笑
      “... ...”
      “...真的...对不起。”桑吉皱眉,眼眶有些发红,觉着心青嘴角上的微笑刺眼万分,又心疼万分。
      他早就觉得,心青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和尚。
      “施主不必自责,方丈说,这是贫僧前世欠下的,这不怪施主,一切皆有定数。”
      “...前世...欠下的”桑吉错愕道。
      “施主,进屋说吧。”心青用拐杖探路,准备向屋中走去。
      桑吉见状,也不过多诧异,连忙过来扶着他。
      走到门口时,心青闻到了晴天娃娃里面包裹的艾蒿的味道,“小和尚们都说这娃娃会带来好天气,看来不假,只可惜我看不到这阳光了。”
      桑吉心中一沉,也只能将他扶得更稳当些。
      他将心青扶到凳子上坐下,又去到了杯热茶给他,桑吉爱喝茶,屋内时常是有热腾腾的茶水可喝。
      不过这一次,心青没有接下,摆了摆手示意不喝。
      “心青,你刚刚说前世,是什么意思”
      “方丈说,贫僧前世害你与家人分离,遭遇折磨,今生应该偿还。”说着他解开了衣衫“师父说,施主见了这个疤痕,就会明白。”
      胸膛顷刻裸露,白皙肌肤上,心口的位置上一点朱红,是颗朱色艳红的疤痕,像极了朱砂痣。
      桑吉再熟悉不过的朱砂痣。
      瞳孔一缩,面上惊异一闪而过,百年时间磨灭掉的记忆又重新被揪出来,变得清晰至极。
      “我肖瑭,以这颗朱砂痣起誓,永不变心。”
      “这是我为你而点下的一颗朱砂,会伴我永生永世,以此提醒我,永世爱你。”
      “... ...”
      桑吉只觉得头痛万分,快要被撕裂了,心头疼痛更甚“啊!”他双手抱着头,敲打着,希望能缓解那里传来的痛感。
      “施主,你怎么了?”心青慌乱的用手摸去。
      “我头痛。”桑吉大口喘着气,感到疼痛有些减缓“.....无事。”他握住心青摸来的手,示意无事,让他安心。
      “所以,你是肖瑭吗”桑吉打量着他,其实他已经快忘记肖瑭长什么样子了,第一次在崇光寺见到心青就觉得面善,现在想来,很可能肖瑭便是这副容貌。
      “施主说是,那便应该是。”心青不知前世来龙去脉,只知师父说过,桑吉看到这儿时染上的疤痕便会知晓一切。
      “不,你不是肖瑭,你是心青,你没必要为他赎罪。”桑吉摇摇头。
      心青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和尚,满心的苍生大道,举手投足礼貌得体,日日诵经吃斋,事事办得利落,有着善心与热心,总之,他是一个好人。
      但,他不是肖瑭。
      除了供着这副身躯活动的是同一个魂魄,心青和桑吉没有任何共同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债1(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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