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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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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还有那颗朱砂痣。
肖瑭曾以这颗痣起誓,他将永生永世爱着桑吉。
桑吉看着那颗痣默然红了眼眶。
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心青的衣衫拢好,手指划过小和尚看不见双眸的脸庞,心头泛起熟悉感,不由得酸楚。
原来,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是这个样子的,时间太久,他都忘了肖瑭的样子了。
“师父说,贫僧需要赎完前世的罪,才可
入轮回,贫僧也曾思考过,肖瑭犯过的错为何心青要来承担”心青表情平淡,随即一笑。“后来便释然了,或许贫僧此生就是要度化自己的,若是没有之前的罪孽,或许也不会有心青此人,心青是为了肖瑭而生,为了偿还而生。想开了,便没有怨言了。”
桑吉闻言又是道不出的难受,鼻腔酸燥,觉得他懂事得令人心疼。
桑吉暗自摇摇头,“心青。”桑吉握起他的手,两人的体温融合。“你不必为他赎罪,你很好,是他不配。”手上收紧了些,“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心青闻言皱了皱眉,不明所以,“施主,贫僧是自愿的,不必在多做什么,待贫僧安稳过完这一生,便可入轮回,遂皈依。”
顷刻间,心青被猛得抱住,淡淡的艾蒿气味荡散期间,飘然绕过,耳边传来桑吉小声的啜泣,身体被他用力抱紧。
心青回抱他,在他耳边柔声低语。“施主,前世的事,对不起,是贫僧欠你,愿能偿还,予你公道。”
对不起。
这句话,桑吉等了几百年。
他从不恨肖瑭抛弃自己,移情别恋。
他只是,
在等一句道歉,等一个交代,求一个结果。
他接受人类的深情不寿,却接受不了不辞而别。
终了,桑吉在听到这句迟了几百年的道歉时,再也憋不住的委屈与怨恨一股脑的全都迸发了,眼泪终于冲破了名为坚强的外壳,得到了解脱。
“对不起。”心青合眼,轻拍着他的背。
那日,两人相拥安慰。
no6
自那以后,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心青带来些种子给桑吉,让他种瓜养花,洗去浮躁,静感生活。
有时会和他一起闻着花香耕种,互相擦汗谈笑,阴雨时节也会一起做些晴天娃娃,盼着阳光拂过心青的脸庞,带着希冀展望未来。
和尚失了眼睛,却好像活得更加单纯快乐。
而桑吉似乎总是心事重重,每当心青来时总是皱着眉,仔细打量着他的样子,又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盯着寺里寺外那些昳丽的景色,恨不得将这些都刻在脑子里,看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一年四季。
这样过去了近一年,桑吉决定离开了。
离别时,小和尚薄唇抿得紧紧的,嘱咐了不少,而桑吉却是越听越面露愁容,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
总之,桑吉急慌慌地离开了。
离开后,他又来到了狐族领地。
桑吉神色复杂的站在结界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试着穿过,心跳的厉害。
“!!!”在桑吉瞪大的眼睛注视下,他细长的手指竟穿过了结界,桑吉大喜,激动地红了眼眶,他慢慢地试着走进去,这么想着,便真的走了进去。
结界内歪树绿翠盎然,藤蔓攀缘而其枝,狐狸崽们带着嬉笑匆匆跑过,不远处传来河水潺潺而流清脆轻灵的声音,那是他儿时最熟悉的玩耍伴曲。草丛蓬然而幽绿,发出沙沙悦耳的家乡之乐。
桑吉看着这一切,一时间竟哑然而立,什么也说不出,只觉得眼睛酸酸的,强烈的惆怅之感。
天公不作美,传来轰隆两声雷声,天空逐渐暗淡,桑吉仰颈而望,眼眸映出熠熠生辉的小东西。
是母亲做给他的晴天娃娃。
这是在做梦吗,他伸手摸了摸娃娃,脸上挂上了思念至极得成的笑容。
桑吉看着往昔生活其中的一切,看着狐族领地独有的紫阳,那熟悉的灼热感令他想起曾经与家人玩耍的日子,那时兄弟姐妹们也是踏着这亘古不变的紫阳,嬉嬉闹闹地追逐。
桑吉回顾自己的一生,生而尊贵,备受宠爱。
而后误入凡世,遇见肖瑭,那人双眸弯弯,儒雅柔情,以朱砂痣起誓,点血诛心,承诺永生永世,遂陷入爱河。
可凡人寿命短暂,自己定然会孤独一世,便想逆天改命,上了雪山,寻了那传说中与世间万物做交易的仙人。
“狐族桑氏,于元灵年巳月十五日与吾定下契约,吾保凡人寿命与妖齐长,桑狐承诺凡人于他一心一意。若不是,凡人忘情,则狐族桑氏为吾扣法力,抽真身,世俗再无容身之地,不人不妖,不死不灭,施以诅咒于容颜,受尽万火焚身之苦。”那仙人居高临下的站在雪山之上,敦厚灵幻的声音传来。
小桑吉点点头,用带有冻疮可怜兮兮的狐狸爪结过契约之书,雪上加霜地戳破爪子,滴上血液,至此生效。
而后肖瑭变心,繁星陨落,一无所有,一败涂地,遍体鳞伤。
再然后,他入住了崇光寺,遇到了肖瑭的转世,心青。
no7(心青)
心青是个善解人意的和尚。
他从未拥有过前世的记忆,生来时被方丈拾起照顾,告诉他此生是要来还债的,并赐法号心青,心青为情,这便是他要还的债。
小心青开始学习念经打坐,他资质并不好,比别人背得慢上许多,只能在屋中熬夜背诵,背着那些度化类的佛经诵文,为自己积德赎罪,不知多少个日夜在经文里安眠 。
大些的时候,方丈便开始让他在寺中干些对他那个年龄来说比较吃力的杂活。
一次他在佛像前踮起脚尖颤颤巍巍的为礼堂添灯,可灯台较他比起来实在是太高了,好不容易够到了目的地,却惹得小人重心不稳,不小心跌倒,还将未燃尽的滚烫灯蕊碰倒,滴到了胸口上。
蜡滴点心,那伤疤奇异,遇肤则朱红,刺痛感直入心脏,仿佛穿透了肌肤,哇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他委屈的哭着找到方丈,想要得到师父的爱抚与安慰。
方丈看了看那胸口上的一点朱红,怔了怔,摸了摸正在委屈擦着眼泪的心青的小脑袋,道“心青,不要怪师父,为师只有让你多受些小的磨难,日后报应来时或许可以轻些,可少受些苦,这便是你前世欠下的因。”方丈怜惜的擦着他的眼泪,小心青小脸圆嘟嘟的,哭时像是揉皱的包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 ...”小心青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眼里由委屈变为茫然,片刻又变为不忿。
“凭什么”心青问。
方丈闻言神色动了动,略点错愕。似乎没有想到平日里温顺的徒弟,会突然反驳他。
“凭什么弟子生下来便是戴罪之身”心青更加认真地问道,神色变得坚毅且带着疑问。
“因为你曾害一人受尽烈火焚身之痛,永不得与家人相见,是你欠他的。”方丈虽然心疼却也无奈,只得顺应因果轮回。
“可欠他的人不是心青,不是吗师父,弟子是心青,是您的徒弟,您常说,要常怀大善大爱之心,不可有私,须以怜悯对万物,弟子自认从未忤逆过。”心青顿了顿,脑子里整理着思路“不,是心青,今生的心青,只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和尚不是吗心青从未作恶,何来赎罪一说”
小心青用小手有力的抓住方丈,眼里盛着泪水,样子可怜却带着不服的硬气:“师父,没有前世记忆的弟子,真的还是那个人了吗?”说到这,委屈的包子脸变得更加扭曲,泪水如泉眼一般喷涌而出。
小心青说罢,挣开方丈哭着跑走了。
“... ...”方丈一愣,看着满眼泪水面上委屈可怜的心青,开始思考起他问的问题。
这心青,真的是肖瑭吗
没有了记忆的转世,真的应该承接前世所欠下的债吗
但若因心青没有前世的记忆,而不应为前世赎罪,那桑吉呢,谁来偿还他谁来给他一个公道。
这世间万物本就是矛盾的,曾经融合的顷刻之间便会变成对立的存在,曾经相反的物性,也会在须臾相辅相成。
但报应,是迟早要来的。
因为,被辜负的人,正在孤独地被世间抛弃,仅仅是因为他的单纯与不谙世事。
这本不怪他,却要受尽百年折磨,忍受思乡之苦,甚至世间都没有他的位置。
这一次争执后,小心青闷在房里哭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便又毫无怨言地做着那些苦活,认认真真的背诵经文,眼睛肿的似乎要掐出水,却依旧仔仔细细的生活在忙碌中。
其实,心青从小便是个善解人意的和尚。
no8(允度)
方丈自恃自己在来到崇光寺之前是个良心的商人。
在来到崇光寺之前,他叫允度,曾修得入仙,为方便万物来与其做交易,上了雪上,立了牌坊,来往的“顾客”络绎不绝。
可那雪山结界凶狠,妖入必现原形,他还记得当年有只小狐狸光着爪子一点点踏着寒雪爬上雪山,只因为想与自己做个交易,它遍体鳞伤却眼神坚毅,还因为真的见到仙人而不顾伤口而喜悦。
到如今允度都还记得小狐狸接过契约时熠熠生辉的双眸,甚含灵气。
滴血成契,至此生效,永生永世。
后来小狐狸被抛弃,契约的代价自动索取,眼中的光便黯了下去,这一灭便是几百年。
早就想着退隐世间的允度,与狐狸定下的契约便是他最后一笔生意。
随后歇了几百年,又进了清净的崇光寺,一步步稳扎稳打的当上了方丈,也参透些世间的道理。
允度是个良心的商人,他还记得有那么一只小狐狸因契约堕落世间,忍受伤苦,这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心结,每每想起总是有些懊悔。
直到他捡到了一个小娃娃。
他知道,这是天意。
天意要他予狐狸一个交代,结了这段孽缘。
这只狐狸,便是桑吉。
允度等了多年,终于是盼到了桑吉夜探崇光寺,顺应天意与心青相见相识。
而后他剜了心青的双眼,加上心青这一世的大苦小难,或许能够还了桑吉的债,毕竟肖瑭死得难堪痛苦,已是报应,再算上心青这世的报应。
从哪个方面来看,一切都该结束了。
可契约书再次闪起了生效的光浪,如同当年肖瑭变心时一样。
事情,正沿着一条不归路发展。
方丈和桑吉都发现了。
所以桑吉离开了崇光寺,离开了心青。
桑吉以为,心青值得拥有自己的人生,二人纠缠了几百年,无论怎样都该了断了。
起码,心青应该无欲无念单纯地活着,不该被卷入世俗凡情。
no9(主线)
天要下雨了,连常现的紫阳都黯淡了,晴天娃娃在桑吉头旁笑盈盈地飘着,桑吉表情却是散去了惊喜,变得阴沉。
那日,在崇光寺,不知道在角落落了多少层灰的契约书突然灵光闪现,这光浪他还记得,当年肖瑭变心时便闪过一次,是契约履行生效的提示。
自那日起,桑吉法力恢复,真身回归,连晴天娃娃与狐族结界都承认了自己的存在。
桑吉一开始不明所以,以为是出了什么故障,后来又仔仔细细的研读了契约书的内容与触发光浪的条件。
似乎得到答案的桑吉呼吸滞了一瞬。
“狐族桑氏,于元灵年巳月十五日与吾定下契约,吾保凡人寿命与妖齐长,桑狐承诺凡人于他一心一意。若不是,凡人忘情,则狐族桑氏为吾扣法力,抽真身,世俗再无容身之地。不人不妖,不死不灭,施以诅咒于容颜,受尽万火焚身之苦。”
“吾保凡人寿命与妖齐长,桑狐承诺凡人于他一心一意。”
世间的实质,是魂魄的交织,如同那个契约书,那便是两个魂魄定下的永生永世。
曾经桑吉失去的,现在全都如数奉还。
那自然,也包括了那凡人的爱。
“... ...”
桑吉又想到那日他对心青说,他是心青,不是肖瑭,没必要为他赎罪。
他们两个除了供着身体存在的魂魄,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与他结缘,并许下诺言的,不就是这个魂魄嘛。
“这是我为你而点下的一颗朱砂,会伴我永生永世,以此提醒我,永世爱你。”
心青不是肖瑭。
但心青爱上了桑吉,契约也生效了。
桑吉醒悟过来这件事后,是茫然无措的。
心青懂事知法守理,心智纯良恳切,是一个克己复礼的出家人,从小到大吃尽常人未有的苦头,只为了摆脱前世造下的恶果,重入轮回。
桑吉认为,他不能拉这样一个热堕入深渊,沾染世俗,心青就应该清心寡欲的,守着自己的信仰,为了苍生与佛祖活着。
死后便可如轮回,享人间,尝七情六欲。
所以桑吉选择离开了,他还记得小和尚在为他送别时脸上带着的不舍与茫然,不舍因为爱,茫然则因为不知爱。
他的小和尚,爱上自己的时候,都还不懂什么是爱呢,这样纯粹的如那雪山上的霜花一样的人他又怎么舍得把他卷入世俗肮脏的感情。
可桑吉没发现,在心里默认这是他的小和尚的时候,便已经放不下了。
桑吉走后,发现他还欠心青一件事。
桑吉想做完这件事便消失,所以刚入狐族领地没多久他便从喜悦中惊醒,连一眼家人都未看,便匆匆奔向了雪山。
桑吉跑到了雪山脚下,看着蜿蜒的雪径,仿佛几百年前自己瑟瑟发抖还硬挺着一步步走下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随后又在心里第无数次嘲笑自己傻得可以。
桑吉负手走去,还未触到结界便又听到了那个轻灵又醇厚的声音。
“桑吉,你来了,我在等你。”
闻言他转身而望,记忆中的人脸与现在眼前的人重合。
他是那个仙人,却又像个和尚,百年前来时可不是这身派头。
“... 你...是,我来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桑吉想了想,还是没问他为什么像个和尚。
“因为我就是方丈,崇光寺的方丈,自然,也是那个百年前与你做交易的...你说的仙人仙人....哈哈哈,倒是好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叫我了。”方丈眉须泛银,眼睛弯眯地笑着。
“您竟是方丈,一切都是您在暗中推波助澜吗?”桑吉问道。
“老朽呢,自认是个有良心的商人,这也毕竟是那个凡人欠你的,也是天意让我来帮你们做个了结,但....”方丈表情浓重了些,捋了捋胡子“心青对你动情,是出乎了你我的意料。”
“......”桑吉眉头皱了皱,“我不想把他卷入世俗,做个无忧无虑的和尚甚好。”
方丈叹气“世事难料,但凭造化,或许这便是你与他的缘。”
“您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吧。”桑吉双眸略有深意的看向方丈。
“知道,你不后悔便好。”
“不后悔。”桑吉合眸。“心青从未欠过我什么。”
愿他眼中韶光长存,不染世俗肮脏。
no10
原来,失去双眼,是这般的无尽黑暗,心青是如何乐在其中过得这一年的呢?
桑吉用手拂过眼前的白纱,眼眸处微微凹陷,拄着方丈做法后予他的木杖,一步步走去,消失在雪茫之中。
方丈站在雪山之巅,看着山脚下渺小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满心欢喜的小狐狸,他低头叹息。
因生果,果转因,万物循环,终是纠缠不休,缘便是缘,孽缘或可得善终。
此番两人之间的债,可是还不清了。
方丈没多做停留,用心力护着刚取出的双眼赶回了崇光寺。
回到崇光寺已是深夜,方丈脚步略轻的走向藏经阁,往常这时辰,心青应当是点灯在那里背诵经文的。
如今他看不到了,也会在深夜伴着黑暗在藏经阁里复习背诵记忆中的经文。
方丈走进时,很意外,没有听到心青低语背诵的声音,施法点灯,垂眸探去
入眼的便是一身佛纱雪白,眼眸处缠着白绸的心青,他双手骨节分明白皙,正笨拙的摆弄着一些艾蒿与白布,边上呈着黑漆的墨宝,画面一时规整复礼。
“心青,你在作甚”方丈问。
突然被声音惊到的心青一顿,手中抓紧了白布,支支吾吾的有些迟疑地道“师父,您来了,这...是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桑吉来时似乎身旁飘着一个,方丈心里又是一阵叹息。
“心青啊,你过来。”
“是,师父。”说罢,他便用木杖稳妥地探路,走到了方丈身旁。
方丈伸手抚上了他的头,像儿时那般轻柔,这让心青一直不安的心安稳了些。
“心青,为师今日遇到桑吉了。”
闻言,心青的头抬了抬,刚要开口,又觉不妥,静思片刻道“师父,您想说什么”
“他来找我,还欠你的债。”
心青蹙眉,又问“债何来之债”
“桑吉说,你不欠他的,你因他失去的,便是他欠你的债。”方丈道。
“...!”
心青心里一惊,惊恐迅速爬上了眉头,大抵是猜到了“桑吉呢他人呢,这是我欠他的,他不用还,师父,您是知道的,您一定没有由他胡来对不对”他抓住了方丈的袖子,连忙问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