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木子锡

2、初见

　　韶洺站在镜子前面，手握着剃须刀，看着自己下巴上肆意横行的胡须，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将事情推动至此的罪魁祸首正站在外面的房间里，刚刚告诉他自己叫萧迟，是个自由职业者，一年工作九十天，余下的时间都贡献给玩乐和旅行。他只随身携带着一个小提箱，除了贴身衣物和支票簿之外一无所有。
　　但是，韶洺绝望地捂住脸，但是这丝毫没能解释为什么一个刚认识半天的人，会跑到自己的酒店房间里。
　　一夜情不在自己的擅长领域，长期稳定的关系更不是。但是当萧迟提出要用从他那里赢来的钱请他喝一杯的时候，他同意了。然后在吧台前，萧迟说明自己还没来得及订房间的时候，韶洺昏头涨脑地脱口而出“你可以和我住一间”。
　　为什么？！韶洺哐当一声丢掉剃须刀，把双手撑在盥洗台两侧，长叹一口气。这都是酒精的错。拉斯维加斯的酒店行业完全是买方市场，供过于求，哪一家都物美价廉服务周到，自己完全可以推荐一家别的酒店，反正萧迟刚赢了一套两室一厅的首付。
　　韶洺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地看了一眼剃须刀，也许对方真的只是来蹭一晚上住宿的呢？
　　好像这真的可能一样，除非对方弱智到听不出自己那句话是个赤裸裸的邀请。而从对方打牌显示出的智商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韶洺最终还是决定不修整自己令人糟心的胡子，这样会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一样。
　　你在意的。一个冷酷的声音告诉他，可能是他死去多时的理智。然而他还是故作潇洒地推开浴室门，决定顺其自然。
　　等他走到床边时，他看见萧迟正在手机上鼓捣什么，而订好的酒店香槟还安安稳稳地搁在架子上。
　　你真可笑，韶洺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像对方会倒好香槟，然后在床上交叠双腿、一只手潇洒地枕在头下等着自己一样，但他为这幅美景没有出现而惋惜。
　　“你要洗个澡吗？”韶洺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我想你今天也应该很累了。”
　　对方从手机上方抬头朝他望过来，不知怎么让韶洺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对方起身取出衣物走进了浴室。
　　韶洺平稳了大概是因为沐浴完出现的急促的呼吸（并不是），然后在床边坐下，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生。
　　等对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韶洺已经背对着他睡下了，同时痛恨自己临阵脱逃的怂劲。
　　他以为对方会凑近，观察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然而一阵衣物的摩擦声后，他感到床垫的下陷：对方在另一侧直接睡下了，而且两人中间可以塞进一个衣柜。不知道为什么韶洺有一丝失落。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应该无法引起对方的兴趣，但人家毕竟跟着自己回来了不是吗？
　　他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就这样沉默着躺到了半夜。这倒不是他因为萧迟在旁边而过于激动，睡眠已经逃离他很久了。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有一点肌肉酸痛，韶洺动了动手脚，决定轻轻地翻个身。他长吸一口气，缓慢地、小心地翻转自己的上身，然后僵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还醒着，更没想到的是，对方正无声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韶洺的身体还保持在和床垫呈三十度角的姿势，非常难受且别扭，但他好像是吓呆了，一时间忘记移开自己的目光。
　　等双方在沉默的对视中耗尽了耐心，韶洺终于开口：“你也没有睡着？”
　　萧迟的嗓音低沉得恰到好处：“我只是不困。”
　　韶洺刚要对一句“我也不困”，对方突然说了一句：“睡吧，你一定很久没休息了。”然后翻了个身，把无声的注视送给了墙壁。
　　这个翻身把很多可能性都打进了夜色里，韶洺觉得莫名其妙地恼怒，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转身还是因为自己。他赌气闭上了眼睛，然后睡眠突然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了他。
　　等到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另一半床铺已经空了，连一丝折痕都没有，干干净净地抹去了任何人存在的痕迹。韶洺拥有令人艳羡的记忆力，然而他不禁怀疑之前的一晚是否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
　　他起身拉开了窗帘，震惊地看到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他翻手看了一下老式的腕表，指针已经指到十二点了。他睡过了和对方共进早餐的机会，虽然在他本来的想象里，这早餐可能还会被其他活动代替。
　　但不管怎样，他居然睡到了十二点。韶洺看着窗外的骄阳和金色光斑，看着远处云霄塔尖上的缆绳不断晃动，想象着游客在重力作用下飞速坠落时的尖叫声，突然脸上一阵冰凉，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自己无声地哭了很久了。
　　萧迟的行李已经消失了，当然，对方大概真的击中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来找韶洺单纯为了蹭一晚上的住宿。虽然对方很有钱，但是谁知道呢，人的性格就是稀奇古怪，天才尤其如此。
　　韶洺漠然地找了一家理发店，并且去凯撒皇宫购物中心买了些真正的衣服。做完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酒店房间。
　　然后震惊地发现萧迟靠在门旁边的墙壁上，看起来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跟昨天一样，萧迟花了一阵工夫才从茫然的眼神中脱离出来，然后把目光钉在韶洺的脸上。
　　“顺眼多了？”韶洺微笑着从他身边走过，然后拿出房卡开门，“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你拿走了行李。”
　　“我去吃了趟午饭，因为我看你睡得很熟，”萧迟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把行李留在别人的房间里不大安全。”
　　韶洺忍不住语带讥讽地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自己订一间房呢？”
　　萧迟思考了一会儿，很慎重地说：“我没有钱。”
　　韶洺想象了一会儿比尔盖茨在街头卖艺的画面，然后指出这个回答的荒唐：
　　“你昨天刚赢了一辆雷克萨斯。”
　　“那是用来还债的，”萧迟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自己赢的是一捆白菜，“我其实身无分文，你知道的，久赌必输。”
　　韶洺思考了一会儿其中的可能性。他观察萧迟的表情，试图用赌桌上的心理分析来判断这话的真假，但一无所获，对方总是武装到每一条神经。
　　“好吧。”韶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这毫无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