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木子锡

1、初见

　　美国，拉斯维加斯。
　　韶洺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人。虽然赌场的□□牌桌总是人满为患，但那人就像自带聚光灯，在周围人头攒动的背景中显得光芒万丈。当他转过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侧脸时，韶洺听到了次元壁破碎的声音。
　　他赶紧把目光收回到赌桌上。这种分神的行为在扑克游戏中非常危险，他还想保住从麦卡伦机场飞离美国的机票钱。
　　他略微把扑克的一角掀起来看了看，扫了一眼牌桌上其余的五个人。虽然大家急迫地保持扑克脸来凸显自己的专业性，但他还是注意到，旁边大盲位的玩家嘴部周围的线条松懈了下来。韶洺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人是不应该上高额现金桌的，他们以为拿到好牌就能大捞一笔，但□□从来不是只靠运气的游戏。
　　其他四位玩家已经弃牌，桌上只留了韶洺，和那位以为自己得到幸运女神垂怜的玩家，他耸耸肩跟注了。
　　翻牌之后韶洺的胜率涨了10个百分点，他扫了一眼对方的筹码堆，计算过双方的筹码价值、底池和自己的赔率，从桌前已经堆成小山的筹码中丢了一叠出去，显示自己的牌并没有那么好。
　　转折点出现在河牌，他犹豫了一瞬，推出了自己的所有筹码。
　　对方果然沾沾自喜地all-in了，这意味着比牌的时候对方会输掉全部身家。从概率上来讲韶洺确实应该是在诈唬，这是他从翻牌圈下注的时候就铺垫好的故事。对方经过了否认、愤怒、悲痛、消沉四个阶段后，终于接受自己拿了AA的底牌还输了的事实。
　　韶洺本来想诚恳地说声抱歉，但这好像显得自己居高临下、虚情假意，说不定对方还会为了男性尊严和自己搏命。
　　学会弃掉AA是迈向高阶玩家的第一步，韶洺收拢着自己的筹码时残忍地想，玩德扑的路上，总得有那么几个心碎时刻。
　　刚才为止还在观战的那个人看到韶洺起身，就选了一张牌桌坐下，没有抬头观察韶洺的动向，仿佛已经知道他会主动跟过来一样。
　　韶洺确实这么做了。
　　但他并没有急着上牌桌，而是站在旁边的人群中观战。摸清对方的打牌风格是对决之前必须搜集的情报，把自己刚赢来的筹码输掉去买这个数据太不划算了。虽然韶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自动地认为与那个人对决会输，自己刚刚赢走了这家赌场今天最大的一局。
　　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果然，几轮过后，那个人薄薄的筹码堆就开始迅猛增长。并不是每局必赢，这对任何顶尖玩家都不可能。但那个人把赔率控制到了最小，并且胜率大大超出了普通玩家的标准。
　　那个人从侧面看来也十分赏心悦目，欧美轮廓和中式五官完美融合在一起，双眼皮的折痕嵌入深邃的眼窝，上挑的睫毛自动勾勒出了眼线效果，让韶洺想起几乎所有赞美男子面容的成语。但这挑不出错的五官却透露着一丝邪气，配上很凶的牌风，让人感觉难以接近。他那时刻不耐烦的表情，仿佛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想要急着离开一样。
　　等韶洺在那个人对面坐下来的时候，牌桌自动清场。他们两个的筹码大大超过了其他玩家，其他人自觉地离开，在旁边观察这两位高端玩家自相残杀。
　　韶洺在玩牌时属于话比较多的那种，但对方显然不是。他对韶洺榨取他姓名的请求充耳不闻，冷峻的气场武装到每一条神经。
　　“all-in。”对方在河牌时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韶洺的脑中闪过对方所有可能的手牌和各自的胜率，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但自己的赔率太高，他还是弃牌了。
　　荷官把自己投进底池的筹码堆扫到对方那里时，那个人才屈尊抬头看了他一眼。韶洺在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长及肩的乱糟糟的头发，下巴和上唇的胡子长势喜人；因为缺少休息，眼中有蛛网密布的红血丝，眼下有浓墨重彩的黑眼圈；还有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而过于粗糙的皮肤，和额头上已经过了青春期仍然执着冒出来的粉刺。
　　这本来已经不能更糟了，但是长期没洗的衬衫和品味糟糕的花裤子成功地将他的形象进一步推进了深渊。如果不是面前的筹码堆，他很可能会被魁梧的保安当成酒鬼，一路拖着从赌场扔出去。
　　他们各有输赢，但韶洺输的多一些，再跟这个人打下去显然很不上算。韶洺不知道这可以去职业扑克扬名立万的水平为什么要跑来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赚冤大头游客的储蓄金。他起身略微朝对方点头致意，拿着自己的筹码离开了。
　　筹码兑换处在赌场最里面，据说是为了增加劫匪抢完钱之后跑出大门的时间，从而减少犯罪可能。韶洺从压得很低的栅栏下（据说是为了防止劫匪能侧身滑进去）接过自己今晚的收益，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间。
　　这时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站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四处张望，在金碧辉煌的赌厅映衬下显得手足无措。韶洺经过了辛苦的一天，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冲个澡，用和宫廷式装修形成鲜明对比的垃圾吹风机吹一吹头发和过长的胡子，然后瘫在过于奢侈的两米大床上，试图睡去但是睁眼到天明。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住脚步，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自然地仿佛这个场景已经发生过千万遍。
　　两个人傻站在拥有上百摄像头的主过道上过于引人注目，于是那个人也注意到了呆立在对面的韶洺。刚才飘忽不定的目光突然像柳絮一样轻轻坠落，停在韶洺身上。
　　韶洺好像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惊醒这位白日里梦游的年轻人，于是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装作漫不经心地招呼道：“是你啊。”
　　对方没有回答。
　　韶洺鼓起勇气又尝试了一次：“我在这家酒店住了几天了，挺熟悉这儿的。你要到哪里去？酒吧？秀场？室内游泳池？”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思考，过于精致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韶洺觉得这酒店的制冷系统失去了功用，拉斯维加斯华氏一百度的高温快把他煮熟了。
　　“呃……”韶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黑眼圈吓到了对方，还是过于长的胡子模糊了自己的发音。他决定最后再尝试一次，“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仿佛突然被惊醒似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
　　“我在找你。”那个人说。
　　韶洺被这个走向弄得摸不着头脑，他能算清每一副牌的胜率，能记住每个牌桌每个人每局的手牌，但是这件事的逻辑超出了他的计算范围。
　　“我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