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困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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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蛊娃娃案刚刚结束，本以为会立即审理的太学蛊毒案会很快进行审理，但真假柯尹笙似乎格外被皇上看重，作为御史大夫的洪宇杂在早朝时，几次想上前提一嘴，都被皇帝绕开了话题。
正赶着下了早朝，心里揣着这个事的洪御史在与诸位大臣朝后寒暄几句后，便紧赶慢赶地进了宫，看着方向是直奔御书房去的。
宫里外的人都知道。偌大的皇宫只有一位主子，这唯一一位的主子总爱在下了早朝后直接去御书房用早膳 。
御书房外果然见到了陛下身边的廖公公，洪御史喜上心头，疾走几步作揖道：“廖公公。”
廖陇海正为传膳一事发愁，此时被这一声问候问出了灵感，他笑脸相迎：“哟，这是哪阵风，竟把洪御史吹来了。”客气话说完，收了笑脸的廖陇海略有迟疑，“这早朝刚结束，洪御史可曾用过早膳？”
“已在家中用过，还劳烦公公替我进去通传一声，就说……”
话还未听完，廖公公便皱起了眉，拖长了腔：“洪御史也是知道陛下的脾气，这早膳还未曾用过，怕是现在不宜见您。”
若不是觉得太学蛊毒案过于重要，洪宇也不会出宫中途又选择回来，陛下的脾气他见过不少，早朝还能压着性子听，早朝后是一点没耐心听的，洪宇当即奇了，只问：“我这刻意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陛下竟还未用早膳？”
“……哎，近日秋乏，陛下昨日主持了会审，夜间又熬夜看了折子，刚刚还与老奴说乏得很，现在更是没胃口用膳。”廖公公压低嗓音问道：“洪御史可是为了太学的案子来的？”
话说到这，洪宇也听明白了暗示，他内心叹了口气，作揖请辞：“是微臣失职，陛下如此劳心劳力，廖公公不必告知陛下微臣来过了。”
“这、这……洪御史慢走！”终于是送走了洪御史，廖陇海对着一旁的明玥，让人开始传膳。
饿的头晕眼花的黄冕此时正趴在案几上没个正形儿，一旁伺候茶水的明茵也是见惯了陛下私下里的模样，她垂着眼轮回数着十二时辰，盘算着等会离了御前该怎么整理自己的那一堆十二生肖泥塑。
“你过来。”
明茵没有动静，仍想着自己的泥塑，想着得给奶狗留个位置才行……
“明茵，你胆子是愈发大了。”黄冕直起身，一手托着下巴，形状姣好的丹凤眼斜斜撇了过去，看着又是一副阴阳怪气，捉摸不透的模样。
醒神的明茵自身扑通一声又跪了，匍匐在地的她颤巍巍请罪：“奴婢知错了，望陛下责罚！”
闲着也是无聊，还得饿着等御史大夫人走，黄冕换了个姿势，他转身正对着明茵的方向坐着，一手拍了拍桌角，随意道：“过来。”
明茵刚要起身，前方的声音又冷冷传来，没什么温度，但让人胆颤。
“来朕这跪着。”
咬着下唇逼自己冷静下来的明茵一点点挪到了榻前，她低着头不敢开口认错也不敢再分神，心神全在陛下的手上，刻在脑海深处的触感以及突然笼过来的黑影，让她吓得几乎不敢呼吸。
黄冕的手有些温热，但小婢女的脸却有些发凉，垂着的眼神没动但手下却施力强迫明茵抬起了脸，半耷着的眉眼渐渐有了些其他的动静，左右微动的瞳仁异常漆黑认真地打量，就这么看了片刻才一声未发的松了手。
“下去吧。”黄冕揉了揉额角，转开了脸，似是烦躁不愿见人。
御书房长年累月的熏着香，宫女太监上前伺候一回身上也会沾染些许，更别说日常工作是批折子的天子，与陛下离得这样近的次数举手可数，但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想让人忘记都难，所以那龙涎香的味道明茵记得很清楚，哪怕是陛下淋了雨或是焚香沐浴后的龙涎香味道，她都记得，只是刚刚那味道似是掺了些别的。
思至此处，明茵皱了皱鼻尖，陛下看着总捉摸不定，虽然所做之事像极了没有规矩的公子哥，但那双眼睛却总是黑而发沉，不见恣意骄矜，偶然还会闪过颓然阴鸷之色，像极了被囚禁的鸟雀。
把床沿的泥塑拿在眼前赏玩，明茵眼里残留的惊惧才渐渐褪干净，她捏着竹签打着转，鼻尖若有似无的味道让她鬼使神差的把泥塑置于自己鼻下，接着她的眼睛随着内心再次掀起的惊涛骇浪而大大睁开。
陛下身上怎会有这泥塑的味道？
难不成，陛下近些时日喜欢吃泥塑为乐了？
“哈哈，胡想什么呢你。”明茵笑了一下，可那笑却僵在了脸上，她脸上时常有的天真彻底被眉眼间的忧色所掩盖，哪里还有平日的模样。
长安景美，是所有文人墨客皆歌颂赞扬的，而这皇宫是美景中长安城最富盛名之所在，世间各地的奇珍异宝或是珍奇花卉都能在其中窥见些影子，而除了这物件珍奇贵重，还有宋堂所熟悉的宦官与嬷嬷。
他所熟悉的伺候服侍太子的那一拨人似乎都变成了皇宫里的老人，周遭大都跟着看着便年幼稚嫩的婢女和小太监，一路上与他打招呼大都是些熟人，宋堂嘴角上扬，看起来颇为愉快。
“前些时日听闻宋小将军抱病府中，今日进宫身子可是好了？”
宋堂刚把视线从御花园的秋菊上移开眼，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只是不似记忆中的清脆。
他抬起眼，目光触及来人便带了些温和，他作揖应道：“戒之已是大好，今日进宫是特来向皇上述职请命的，看姑姑要去的方向难道是与戒之同路吗？”
“是是是，听闻前日闹着要吃老奴做的饭菜，这不今日便去候着。”唐姑姑是早年先皇后的陪嫁丫鬟，后来先皇后离世，先帝念其主仆情分本打算为其找个好人家，但她却坚称先皇后不在，太子年幼无亲近之人在身旁伺候，故不愿离宫，后来便被指去了霖穆宫照顾当时的太子起居。
宋堂入宫做太子伴读，除了廖陇海便数与唐姑姑最为亲近，很多妥帖舒心的话也多是受唐姑姑提点，这样叙家常一般的对话让人免不得心神放松，他边走边与唐姑姑搭话，只是唐姑姑仍然如从前一般拐着弯的围着陛下聊。
“前朝的事，老奴不知道也不敢妄加论断，但见着陛下近些时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老奴还记得曾经宋小将军还在宫里时，陛下若是如此时常是您上前去劝的，今日宋小将军来这一趟，也顺便能帮帮御前伺候的廖公公他们。”
唐姑姑话里话外全是请求，身侧的食盒散发着清香，隐隐约约能闻见其中的莲藕香，宋堂这才想起来，刚刚遥遥望见御花园的秋菊景色，倒是忘了今年的莲藕已经能入餐食用。
“唐姑姑说什么，戒之自是愿听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宋堂的眼尾余光自始自终没从食盒上移开，看着倒像是在出神，只是嘴里的话仍然规矩应着。
从宫门至御书房的这一段路说长不长，但此时已过用食膳的时辰，宋堂哪能不知道这偶遇是何用意，只是他并不铁石心肠，见着昔日常照顾他的姑姑，气生不起来，感慨良多占了上风。
“唉，宋小将军有所不知，这几年陛下的性子有些捉摸不定，不似幼时心性。您走了之后，陛下曾与先帝闹过好长一段时日，后来被先帝在御书房里狠斥了一番后才与先帝再次慢慢亲近起来，先帝宠陛下，您还在的时候私下里更是由着闹的，这乍然独身一人，怕是也孤寂得很，白日里面对朝臣和国家政事，这晚上也总是折子不离手，天子需喜怒不行于色，这陛下性情变了些也是能理解。”唐姑姑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着，字字恳切，打动人心。
话题彻底围着黄冕倒没什么新奇，宋堂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唐姑姑顿了几秒，又不放弃地开了口：“说了这些，宋小将军可是恼了老奴这样啰嗦？”
“并没有，唐姑姑说的这些……”回神的宋堂牵起嘴角，笑了笑，他眸间跟着生动起来，眉梢都带着喜欢，“戒之喜欢听。”
“……罢了，老奴见着宋小将军一时忘了形，话说多了些，您快些去御书房吧。”唐姑姑也跟着笑了，说了一半的知心话却收了回来，只念着宋堂尽快去面圣，她颠了颠食盒，正要行礼告辞。
“这食盒里……罢了，姑姑慢走。”学着唐姑姑半截收了话，宋堂再抬首时眼里全是打趣的笑意。
送走了唐姑姑，宋堂没有立即让宦官通报，他此时心绪不宁，逻辑不清，恐误事，可已被牵扯出的情绪怎么能在旧地平复下来，这御书房附近哪处都有记忆中的旧，宋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堂离御书房不远，在门口候着的廖陇海瞧的一清二楚，他弯着腰走到宋堂身侧，问道：“宋小将军怎么来了反倒不愿让老奴进去通报，这远远站在此处是何用意啊？”
半垂眸看了许久，宋堂苦笑道：“陛下好手段。”
“这，宋小将军何出此言？”廖陇海年纪大，见得多了倒也没有漏出什么马脚，只是也不愿这宋堂刚进宫就被陛下的心思吓着，斟酌再三开口安抚：“老奴眼拙，刚刚宋小将军是与唐姑姑一同来的？”
“是，唐姑姑与我说了些陛下的事。”宋堂应的干脆，瞧着像是坦坦荡荡，只是这躲在御书房外的行为有些不符。
没想到宋堂会直接说出来，廖陇海跟着嘿嘿笑了两声，话语间却丝毫不见尴尬：“陛下一切都好，得知今日宋小将军进宫，早早便吩咐御膳房做了不少点心，此时正批折子等您呢！那唐姑姑是老奴私下请的，今早经过太液池，陛下瞧了一眼忙着采摘新藕的宫人，是老奴私自揣测陛下心思，宋小将军怕是误会陛下了。”
这话说的面面俱到，毫无破绽，宋堂揉了揉眉心，恢复了常态：“是我多心了，多谢廖公公指点，您帮着进去通报一声。”
昨夜的见面仿佛隔靴挠痒，止不住什么，再次踏进御书房，听见上位的那人低沉的应语，宋堂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他按下心神，说明来意：“微臣因病未能及时进宫述职，乃是微臣之过失，望陛下责罚。”
过了许久，黄冕的声音才响起，较之刚才，更加低沉了些。
“莫须有的话朕不想听，坐下说正事。”
“是，微臣今日进宫除了述职，还想问问陛下关于真假柯先生一案的事，柯尹笙，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今日的宋堂仿佛是个炮仗傻子，别人说啥，他就真张嘴问啥，半点不藏私。
黄冕侧首，黑沉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的讶异，他咳了一声，明知故问：“案子进展如何了？”
“一切顺利，柯尹笙已经招了，她几年前去山中时偶然碰见一老汉，说是那老汉毛发杂乱，面容遮掩七七八八，衣衫破旧，口中低吟呼渴，当时她怜其命苦，便递了一碗水给他，后来几次上山，都会遇见那老汉，渐渐相熟后，她告诉老汉家中情况，那老汉告诉她京城中的草药极其赚钱，还赠予她一包草药种子，她种了之后才发现那包草药是黄芪，只是这些年她酷爱去赌坊，手中的银钱总也不够，便生了邪念，做了这样大不敬之事，如今东窗事发，何种罪责，她愿一力承担，不叫旁人担责。”
这段话，宋堂半字未停顿，足以见得这些事他已经知道许久了，而真假柯先生的案件呈述已在黄冕眼前的折子上白纸黑字写着，细细看完便发现与宋堂所说几乎一样，甚至没有宋堂所说的简短精炼。
“折子都没你念得好。”问人话得了回答，可看着那张脸，黄冕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下一秒，他把奏折扔到一旁，神色自若：“怪朕？”
“微臣没有。”
宋堂其实真没有，毕竟已经明白君王意图，就像结果是什么样已经知道了，还会在乎过程怎么被推进吗？
而这一试探更是把想知道的事情全弄清楚了，宋堂便收了心不想再多说，他现在烦得很。
而另一旁的黄冕就有些气，看见宋堂那副明显心神不在的模样就更气了，但他又按耐不住心中的欣喜，最终折中，绷着嗓子开口挑拨：“这案子阮相倒没怎么上心。”
“……你既然进宫述职，太学蛊毒案是可以提上日程了，只是这真假柯先生还未审理结束，不过当日一起说明也是可行，只是这案件之间如何串联，由何人串联，爱卿可有人选推荐给朕？”
黄冕的阴阳怪气随着说出的话渐渐褪去，甚至越来越软化，隐隐透着讨饶和轻哄，但毕竟顾及颜面，他又加了句：“会审劳力劳心，若是朝中哪位臣子愿意为朕分忧那都是大宥之福，是不是，宋爱卿？”
“是，陛下圣明。”
“……”黄冕被堵的无话可说，昨晚的郁结和今早的醋意让他也有些恼了，靠进龙椅摊手不乐意了，“这苦差事，谁愿意做谁做，朕不干了。”
这话说的有些任性妄为，前前后后的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从另一方面说，其实这朝中之人，太尉和宰相都曾是他的文武老师，哪有老师几次三番不明白徒弟心思的时候，只是如今的陛下心思重，想要的东西也拐着弯伸手要了。
“太师在朝中都不乐意管朕了，朕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借李家冤屈小题大做一番是朕蠢笨无用。宋小将军今日来这一言未发，少傅的心思朕也明白了，既然都不愿意帮朕，那朕也不想做了，朕拟旨放了李家众人，这件事便这样了结，也算是有个完满的结局。”黄冕望着明黄色的横梁，颓丧地说着，只是那神色中有些不知所措又夹杂着些让人看不清的东西。
这话有些假，可偏偏执拗中透着恳切，宋堂再硬的心肠也软了，只是他知道此时若是放松，一切就作废了，可黄冕如此颓丧他已是很久未见，上一次还是他自己跪坐在御书房外求先帝撤去他的太子之位。
“这些年，陛下的心思还没退吗？”
宋堂这句话勾的黄冕有些难过，他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一小片蓝色的天空和看不见尽头的宫墙堵住了所有的视线，他不知为何，突然喃喃说道。
“宋堂，你说，当时如果父皇同意阿祁做太子，是不是在那山上卧着讨别人一碗水喝的人就是……我了。”
黄冕的话仿若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宋堂的心上，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倏然崩塌，坚实的心防在这句话下溃不成军，藏匿起来的愧疚已然没有办法收回，可最后的理智却让他咬紧牙关没松口。
“明日早朝朕便提会审之事，只是李家终是不能再留在京城，徐家的人既然有心不避，朕自会留意。”黄冕重新坐正，他嘴角紧抿着，神色略见疲惫，他对着不远处招了招手，“廖陇海，好好送宋小将军出宫。”
宋堂俯身告辞，难言的氛围似是藤蔓，绞的人心口发疼，无论呼吸怎样调整也缓不过来，那些陈年旧事其实旧的已经沾染了灰尘，可突然被人擦拭干净摆在眼前，倒是叫人一时之间情难自已，觉得做什么都是错的。
“是朕不好，再留着也是堵心，走吧。”黄冕已经拿起朱笔，在一道折子上批注着什么，神色平静似往常。
“微臣告退。”
宋堂起了身，一步也不敢多留，随着廖公公大步离开，未言片语。
直到出了宫，宋堂才松懈下心神，看着宫门发呆。
世人无不赞叹皇宫奇珍无数，是奢靡权利之巅，可谁又能知晓，那坐拥天下的人，常年居住皇宫的天子，仍然如幼时一般向往着大好河山。
而困着天子的那些牵扯和爱意中，也有他宋堂的功劳。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困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