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芮禾

7、八角刺（终章）

　　李愿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这个案子查到现在，所有有嫌疑有作案机会的人都跟孙文悦有关联。而且她明知凶手刚给张强和冯娜寄了残肢，却执意要在这个危险又敏感的时候去悼念李愿。现在又突然关机失联，这让几人的心里开始隐隐的不安起来。

　　“别急，夏天你先给那小疯子打个电话，孙文悦是从她那直接去的，应该是她陪着去的。”
　　“也关机了。”

　　夏天说着，随手抄起了一根警棍，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门。她这动作速度太快，辛一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眨眼的功夫屋内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只看见被她脚风带起来的纸片正飘飘荡荡的落进垃圾桶里。辛一程表情一滞，赶忙拽起还在走神的乔阳追了出去。

　　“别慌，有那疯子在吃亏的绝对是别人啊！”

　　几人风风火火的往李愿家赶，一路上都默默的期待着这只是他们脑补过了头。然而电梯门刚一打开，就看见地上倒扣着一只女士的运动鞋，连同着不远处那部摔花了屏幕的手机一起，扎的几人心头一跳。
　　辛一程试探的拉了拉把手，见门是锁着的，心里那一点点不安突然开始蔓延。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拿过夏天手里的警棍把人挡在了自己身后。
　　“她们没钥匙，这么短时来不及开锁，这鞋应该是被拖进电梯的时候掉下的。”

　　乔阳点头示意几人后退，他早上刚来复勘过，钥匙还没来得放回局里。此刻看来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几人贴着墙小心翼翼的摸进屋内，借着窗外的灯光，仔细的搜所着屋里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护在几人身后的辛一程轻轻拍了拍夏天的肩膀。
　　“那疯子什么时候给你发的短信？”
　　“孙文悦挂了电话之后。”

　　闻言，辛一程烦躁的揉了一把脸，掏出乔阳兜里的手机拨通了丁目的电话。
　　“马上查发给你的号码定位！”

　　想到孙文悦身边带着那颗危险的不/定/时/炸/弹/，辛一程觉的脑子里有俩个小人此刻正在互殴。一个认为，有那个小疯子在俩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另一个则拽着他的脑神经疯狂的怒吼；‘那家伙发起疯来脑袋都能扯下来当球踢，谁敢保证她会不会突然抽风干出什么反人类行为的事来！’。

　　对于这一点，乔阳跟辛一程的想法大致相同，他下意识的推了推鼻梁，却发现平时那副总被他扔在抽屉里当摆设的眼镜没有带来。原本极度冷静的情绪，忽然被撩起了一丁点的涟漪。
　　“从那过来要半小时，孙文悦挂电话到现在有一个多小时，开车没办法控制住两个人...就在这附近，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天台！”

　　乔阳话音未落，夏天已先辛乔二人一步冲出了门。许是因为当年在警校时的默契，并未因这几年的失联而消失，她几乎是在瞬间就跟辛乔二人同了频。那反应速度甚至要比严浩还快上几分。

　　几人轻手轻脚的从楼梯摸上天台，见天台的大门正微敞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不断闪动着晃来晃去，他们悬起来心刚刚下落了几分，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划破了黑暗。
　　“老实站着，不然连你一块扔下去！”
　　辛一程眼皮一跳，从牙缝里轻挤出一个微弱的骂街声。然后赶忙弯着腰一步垮了三个台阶冲上去，缓缓的把身子露出天台。
　　“王一心，先冷静一下好吗？”

　　听到有人来了，王一心的背影一僵，慢慢的把头转向了门口。
　　“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她推下去。”
　　说着她像是为了验证此话的真实性，威胁似的抓着孙文悦的肩膀剧烈的摇晃了几下。

　　“好，我们不往前走了，你先下来，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满足的。”

　　辛一程摊开双臂微微后撤了一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天台上的情况。

　　此刻王一心正站在孙文悦身后，她一只手卡住孙文悦的脖子，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水果刀抵着对方的后背。两人脚下的矮墙很窄，只堪堪容下两人，稍有不慎就会一起掉下去。

　　“我看着他一步步爬上去，差一点就是前途璀璨了。我怎么能让别人毁了他呢？他一无所有，这种事一旦被捅出来，人生就彻底毁了...他喝了好多的酒，他说，说，如果让他重新回到泥潭里还不如杀了他...李愿逼得他差点跳了楼，这种时候我当然要帮他了...”

　　趁着她说话的时候，夏天悄悄的往前挪了两步，冲立在墙角下被衣服捆住双腿的余晨希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伺机逃过来。
　　“王一心，你先下来。你难到不想在最后见他一面吗？”
　　“你别动！”
　　王一心嘶吼着冲着夏天挥了挥手里刀。

　　“我是想杀了李愿再让这个女人垫背的！可惜了，你们动作这么快。我反正都是要死的，当然不能再留这个孙文悦继续祸害他。”

　　“我...我，早就跟他分手了！”
　　孙文悦带着哭腔，颤抖着微微回过头。那双通透明亮的眼眸，看的王一心神色微愣，她扯了扯干裂嘴角正欲开腔，一个不着调的声音突然从她脚下传来。

　　“诶，大姐！上边那个，对对对，就说你呢！你不是一直在等警察来吗？加快一下进度好吗？我等去吃火锅呢！”

　　一直被忽略的余晨希，即使被捆住了双腿依旧也不是很老实。她站在原地左摇右摆的晃荡着两只脱了臼的胳膊，像个被线提起来的木偶。王一心神色复杂的撇了这位不安生‘人质’一眼，旋即扯出一个自我嘲讽的表情。
　　“是啊，我就是想让你们见证着我这个凶手，如何在你们眼皮底下行凶的。”
　　她说着又往后退了半步，大半个脚跟已经离开了墙面。

　　“别冲动，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能答应你。”
　　辛一程说着微微弯腰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冲出去一把将人拉下来。

　　“哎，你们可真蠢啊！这种时候当然要男主角出场啦！”

　　纵使在昏暗的光线中，众人依旧能感受到余晨希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晶亮眼神。甚至毫不怀疑她如果不是被绑着，可能就要翘起二郎腿嗑瓜子了。
　　但她这话，显然是戳中了王一心没有说出口的心思。她直勾勾的盯着随时准备行动的辛一程，却没有出声反驳余晨希的话。
　　“一心，不值的，他不配！”
　　孙文悦因为哭太久加上又被王一心搂住了脖子，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顺畅。
　　“闭嘴，轮不到你说话。”

　　“我们俩都是他的踏板罢了...”

　　闻言，王一心微微收紧了手臂，眼神周边犀利。
　　“我让你闭嘴！”

　　尽管几人拼命的示意孙文悦不要在继续激怒王一心，可这姑娘被勒的眼冒金星根本看不清几人的暗示，嘴里依旧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不会，来的，别，犯傻!”
　　“你闭嘴，周坤宇到哪里了，让他马上来见我。”
　　面对处于失控的王一心，严浩愈发的紧张了起来。他刚给周坤宇打过电话，对方说什么都不肯来。
　　王一心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严浩漏出的这一点点紧张没能躲过她的眼睛，她骤然安静了下来。
　　“他不来。对吗。”
　　“来的来的，他马上就到，马上”

　　王一心抬起刀架在孙文悦的脖子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映着月光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脱臼的那个，麻烦请你替我传个话，我永远都会陪伴在他的生命里谁也无法阻止！”
　　她话音未落，突然收起了刀，猛的一把推开孙文悦，然后仰头向后倒去。
　　这场变故来的太突然，快到谁都来不及阻止。王一心用最惨烈的方式试图来结束了一切，没有人能够救她，也没有人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王一心轻轻一挥手，就带着那些还未能捋清的乱麻一起坠了下去。她紧闭双眼，丝毫不愿去理会那一双双想要拉着她的眼睛，只留给心痛的人一个决绝的眼神。

　　这种毫不犹豫的自我了断，深深的刺激了众人的内心，直到孙文悦的母亲赶来接她，几人都还沉浸在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之中。唯有余晨希半点不受影响，她抬着一脚蹦到夏天身边碰了碰对方的肩膀。
　　“漂亮的短发小姐姐，你猜周坤宇知不知道王一心杀了李愿呢？”
　　闻言夏天眼神一缩，她回过头一看，见余晨希还顽强的晃荡着两条胳膊，没头没脑的补上一句。
　　“可惜了，还挺有天赋的。”

　　看着余晨希晃晃悠悠地走远了，辛一程小跑着过来拍了拍夏天的肩膀。
　　“想什么呢，那个姓余的你离她远点！”
　　夏天自顾自的发着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王一心是在知道周坤宇不愿意来之后才突然跳下去的。她在上面等了那么久...你说周坤宇为什么不愿意来呢？”

　　此言一出几人骤然沉默。不知为何突然就想了给周坤宇做的笔录。‘我喝醉了，是我表妹来接的我。第二天我想找她喝酒电话不通...’

　　如果说孙文悦一直在暗示他们注意周坤宇，那么周坤宇更是全程都在把注意力引向王一心。这个原本不被人注意到的凶手，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王一心说周坤宇喝醉之后要差点跳楼，可是周坤宇真的喝醉了吗？李愿死了，杀了人的王一心应该会让周坤宇感到害怕吧。那些他们还没来的及去细追查的不合理，就这样随着孙文悦一起摔进了地下。

　　李愿的案子由周坤宇起，也由周坤宇结束。他虽未对任何人有实质性的伤害，但却有两个人因他而丧命。也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睡得着觉。

　　案子暂时算是结了，可众人的眼前却不断的浮现出，王一心跳下去之前的表情。狠戾的、决绝的、镇静的，全都在推开孙文悦的那一刻化成了解脱。尽管他们早已见惯了人性的各种展现，可这个案子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浓浓的一笔沉重。

　　“你们昨天下午送来的登山包上面的血迹，确实属于李愿。”
　　陈玉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看样子是忙了一整夜还没来得及休息。见她拿着鉴定报告走进来，正忙着和早餐做斗争的丁目，赶忙站起身伸手准备接过她手上的报告，顺便打算告诉她，他们优秀的特案组已于昨天晚上结案了。哪知陈玉却像看不见他一样，径直朝着辛一程的办公桌走去，任凭他尴尬的伸着手僵在原地。

　　丁目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咽回了肚里，一腔愤懑只憋出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然而对他爱答不理的陈玉，转头就换了一副笑容温和的脸色，轻轻地把鉴定报告放在了辛一程面前。
　　“我还在背包里面的拉链上发现了一个指纹，你猜是谁的？”
　　没等辛一程说话，她稍一侧头看向乔阳，语气里还隐约透着几分得意。
　　“孙文悦！”

　　辛一程看看一只手搓着额头闭着眼想事情的乔阳，默默用眼神谴责了一遍这位甩手掌柜，又稍微措了一下词，才一本正经的跟陈玉解释了起来。
　　“嗯，那什么...陈法医辛苦了哈！不过我们昨天晚上已经结案了..因为太晚了就没来得及通知你...”
　　陈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她瞟了一眼毫无反应的乔阳。依旧端着那副温柔的神情冲着辛一程漏出了一个无害的微笑。
　　“半夜还在加班真辛苦啊！那，报告放在这我就先走了，拜拜！”

　　她前脚刚给丁目了一场难堪，这会自己就陷入了尴尬之中。不过很显然，她的承受能力远比丁目要强得多，就连走远了，脸上那种温和的微笑都崩的没有一丝破绽。
　　当然，这一幕已经足够趴在桌子上装睡的丁目解气了。他半眯着眼睛咬牙强忍着笑意，直到确定陈玉走远了，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笑的直打滚。

　　辛一程好笑的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笔翻起面前的鉴定报告。这案子随着王一心的纵身一跃，猝不及防的打上了个句号。但这其中还有很多的事情都让人想不通。

　　王一心一直都没有动作，偏巧在他们刚怀疑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就去绑了孙文悦。而且以她的手段，放□□那么重要的一步怎么可能会失误？再回头看来，当时李母赶去现场的那种匆忙，怎么看都不像是只为了阻止儿子登山而已。当然，最重要的是，王一心为何要多此一举的给张强和孙文悦寄尸块...

　　辛一程抓耳挠腮的惊动了对桌闭目养神的乔阳，他随手抄起一包饼干砸到对方面前。
　　“她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打算嫁祸给孙文悦。别想了，不是每个案子都能结的清清楚楚的。”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安静，余晨希昨晚临走时说的话还盘旋在几人脑子里。可正如乔阳所说，现实不像是电视剧，不是每个案子都能捋的清所有因果的。

　　从穿上这身衣服起，到现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各种大大小小的案子他们经手了无数件。从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多的精彩推理和巧合，大多数时候都是僵着脖子没完没了的查监控，然后披着月色就着干面包，一点一点的啃线索。到了最后，仍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合理解释不清。

　　那些不合理往往很快就会被别的案子挤出他们的脑子，可这一次，李愿，孙文悦，杨宏...这些人的身影却总是飘在他们眼前，一种莫名感觉纠缠在他们心里挥之不去。

　　“抱歉，打扰了。”
　　还在发呆的几人猛然回过神，孙文悦的到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站在门口，脸色比之前还要憔悴的多。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空洞的的，像是再也没有了神采一般。

　　“不打扰，孙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夏天拍了拍孙文悦的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稍微安慰一下对方。
　　孙文悦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微不可察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的有些可怕。

　　“我想领走王一心的遗物...就是那个领带夹，可以吗？”
　　看着几人惊讶不解的表情她艰难的动了动喉咙，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什么亲友，熟悉的人只剩下我和那个人渣了...我想着，留个纪念吧...”

　　夏天回头征询的看了一眼辛一程，见辛一程点头，她再次轻拍了拍孙文悦的肩膀，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以，不过要等审判结束后才能来拿走。”

　　孙文悦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了谢谢便没再多言。转身的脚步有些虚，她却摆手拒绝了夏天的搀扶，独自扶着墙，慢悠悠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辛一程的目光从几人的脸上扫过，见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一股浓浓的疲倦。他略调整了一下情绪，很快就恢复到一贯不正经的样子，大声咳嗽了两声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力。

　　“我宣布个事啊，大家一直都在加班，而且表现也都很不错。所以，我成功的说服了老刘头，让你们体验一下半年未见的假期是什么感觉！”
　　语毕，辛一程满面得意地仰起了头，准备迎接众人的欢呼和感恩。然而他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几人敷衍的点点头，依旧继续着各自手里的动作。辛一程一歪头瞪大了眼睛，这是个什么情况？完了，他可爱的精英们都被老刘头那周扒皮使唤傻了！

　　“真的，放两天。”
　　乔阳抱着电脑，骨节分明的双手正飞快的敲打着键盘。他头都不抬的轻飘飘掷出一句证实，办公室内瞬间爆发起一阵嘈杂的欢呼声。

　　“哈哈哈哈，真的放假啦！丁目把你那双肩包借我用一下！”
　　“柜子里自己找，哎哎哎，女侠，你等我一下啊，我顺路捎你一截！”

　　除了懵在原地的辛一程和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乔阳，剩下的三人飞快的收拾好了东西，连跑带颠地蹿了出去。冲在最后的丁目跑了刚两步，突然一拍脑袋，返回去往辛一程手里塞了几张纸。

　　“老大，我是真没有脸再给你报第四次名了！为了不让单川那狗东西在嘲笑你，加油，头可破血可流，特案组的面子不能丢！”
　　他说着完全不给辛一程反驳的机会，便在夏天的招呼声中，以从没有过的速度冲了出去。

　　辛一程茫然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瞬间感觉一个头三个大。他生无可恋的仰起头，试图将那不真实存在到眼泪憋回去。
　　见他这幅德行，乔阳难得的漏出了笑脸，合上电脑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驾校报名表，眉毛一扬冲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为了以后不让别人送你的女神回家，咸鱼也能翻身，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