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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乌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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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山码头,出境后的第一个内河码头,从这里上岸,便可深入南洋诸国。
诸国国境之间,因为地处偏隅或是地形险恶,各国往往疏于管理,渐渐形成地方性质的统治势力,历史更迭不止,如今在南洋这方水土业已形成众多格局不一的地方武装力量。
这些身处国与国夹缝之中的地方武装,无疑对领国的安全存在威胁,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利益上与相邻的国家达成了默契。与领国首脑的利益交好,是他们仍然能够十年如一日安稳存在的根由。
现在,贡嘎带领阿月等人要去往的地方,正是地处南亚三国之间的一个特殊地区——金三角。
一行人在热带雨林中已行进了整整十个钟头,从天明走到了傍晚。
雨林湿热的气候让西洋人切尔西诸多不适,他和手下的白皮上,满是被雨林中的蚊虫叮咬的红色大包,恨得英国人牙痒痒。
当然,青帮一众人也不轻松,尽管他们事先用布巾遮了脸,又扎紧了衣袖裤脚,可仍有一些小虫从领口钻进他们衣服里吸血,直教他们骂娘。
唯独贡嘎那班人的皮倒是像铁皮做的,竟是一个包也没有起,众人不禁气恼,难不成这些蚊子还认人!
葛天忍不住朝阿月埋怨,“他们带的路对不?这么走下去,没累死都被咬死了!”话音刚落,这刀疤脸一不小心就被脚下的树根绊倒了。
阿月伸手将他拽起,冷道:“怕死就回去。”说罢丢开葛天,继续朝前赶路。
葛天愣了愣,这时淳墨岚正好路过,这青年扯下脸上的面巾,劝葛天道:“他们对这条路很熟悉,应当没错,跟着走吧。”
葛天叹一口气,只得收起脾气。
“我看那帮人不顺眼,”葛天边走边对淳墨岚抱怨,“你说阿月老弟怎么就这么容易信了他们?之前在船上还打货的主意呢!”
葛天说的这一则,正是淳墨岚感到迷惑的。两个多月的相处,淳墨岚虽然还不够了解那位青帮枪手,但基本可以从那个人的行事作风,看出他是一个行事谨慎,顾全大局的人。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且不论船资的冲突如何,仅凭贡嘎一面之辞便选择相信,带着同伴踏上从未到达的土地,这不是太草率了吗!这是矛盾的,阿月的性格和他做的事,是矛盾的。
难道,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吗……
淳墨岚想得入神,期间葛天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进去,就这么心神不定地又走出三里地。
一行人来到一处山头,从山头朝下看,有数十间古老的草屋散落在山下的峡谷中。草屋整体呈圆锥形,只有一人来高,那破陋的样子可能连上海郊区的农民也不愿意住的。
贡嘎高兴地宣布,“到了!”
赖富贵下巴都要惊掉了,“咱们千辛万苦,来的就是这种破地方?”
白小宝擦干脸上的汗水,劝道:“大哥,你就别抱怨了,我们能活着走到这里就谢天谢地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便是跟着贡嘎走下了山头,来到一片草屋中间。
岛上的居民皮肤呈棕色,个子不高,目光纯净,应该长期生活在岛屿上,与外界接触甚少。
看见一群陌生人进行村落,居民们或站或坐,在路两边像看怪物一样审视阿月一行人。
赖富贵悄悄拍拍葛天,低声道:“天哥,这地方,来对了!”
葛天朝他一递眼色,差点儿笑出声来。
原来,这地方简陋地不止屋子,还有人们身上的衣服。
这里的岛民,男人全都光着膀子,只在裤腰上系一件草裙,裙摆刚到膝盖,脚上则是鞋也没有一双。女人穿得唯一不同的,是上身多了件“衣服”,一横仅仅能遮住胸部的麻布。
这打扮,可比夜总会的舞女更大胆啊!
多日不近女色的赖富贵边看边咽口水,冷不丁被从后面插上的阿月嘲讽道:“看路,别走到人家里去了。”
赖富贵嘻嘻一笑,却吓哭路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且说一行人跟着贡嘎走入聚居区的中部位置,这里有一栋算得上建筑的两层楼房,楼是用木料盖的,顶上铺有泥巴长草,看起来年岁久远,众人怀疑只要风稍稍一大,整栋楼便要倒塌。
贡嘎对阿月说:“这个地方是村子集会用的,今晚上你们住在这里,明天天亮再来带你们找人。”
“钱!”贡嘎说着朝切尔西伸出手去。
英国人啧了一声,瞪了瞪阿月,不客气地说:“多少?”
贡嘎理直气壮,高声道:“说好的,带路费五十块。”
原来,下船前,贡嘎便和阿月讲好了价钱。
“钱嘛,只要事情能办成,多少都不算多。”葛天在旁添油加醋地揶揄英国佬。
阿月却是阻住贡嘎,沉声道:“人没见到之前,只能给一半。”
贡嘎正想反对,突然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用枪的手段,又将不服生生咽了回去,只得同意道:“好,就一半!”
“给钱。”阿月命令英国人。
被中国人指使,切尔西气恼非常,可眼看此行成功在即,也不得不顾全大局,乖乖数钱。
贡嘎拿到钱,带着手下人很快离开了,临走说好第二天天亮就来碰头。
再说切尔西花了钱,心下不服气,便吩咐手下先进楼里找最好的房间休息。
四名壮汉争先恐后的冲进去,一看,傻眼了。
这楼里哪有什么房间,就是两层大通间!
更要命的是,上下两层通间很久没有人打扫,木条拼成的地板上全是灰尘和动物粪便,甚至还有人的。
“妈的!这是人住的!”葛天气得跳脚。
白小宝也忍不住了,问阿月道:“阿月哥,你确定那个瘸子不是骗我们钱的?”
“大家收拾一下,将就一晚上。”阿月不理会白小宝,在屋子角落找到一把树枝扎成的笤帚,就要去清理屋子中间的秽物。
白小宝眼尖,上前抢过,“我来我来,阿月哥你去休息。”
葛天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以前我咋没看出你这么勤快!”
淳墨岚放好自己的医箱,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之前用来乔装打扮的蓝头巾,当作抹布去擦地板,立时半空嘭起一团灰,呛得淳墨岚咳了一声。
阿月走过来,抢过了他手中的抹布,扔给在角落偷懒的赖富贵命令道:“干活!”
“你手上有伤,让他们去做。”阿月扇走鼻下的灰尘,认真道。
淳墨岚起身,对面前的男人露出友善的微笑。
两个人走到屋外透气,淳墨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过阿月面前,“抽吗?”
阿月摇头,走到一株茂盛的橡树下,看似漫不经心的观察四方的情况。
淳墨岚抽着烟,踱到男人身畔,抬头看到星空中挂着一轮残月,颇为感怀。
“想家了?”阿月看出他的惆怅。
淳墨岚怅然一笑,不置可否。
阿月幽幽道:“等明天见到卖家,如果事情顺利,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可以问吗?”淳墨岚试探道。
阿月侧目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卖家?”
淳墨岚点头。
哼,阿月双手抄于胸前,半倚在树干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个人在南洋势力很大,种鸦片的。”
“鸦片?”
阿月看着淳墨岚一脸的惊异,嘲讽道:“叶老板做什么生意,你应该清楚。”
淳墨岚岂会不知,他摆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不过是要阿月放下戒备罢了。
“大概听说过……”
“是,小姐应该什么都告诉你了。”阿月没有耐心听淳墨岚说下去。
淳墨岚又一次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无用的废话,他直接问道:“为什么要相信贡嘎?他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阿月打断他,不快道:“他同我们一样,都是替人卖命的,没有什么不同。”
淳墨岚自知语失,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成见和不喜欢,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变得极为敏感。
可就是面对这样一个不喜欢的人,阿月仍然要时刻提醒自己,为了叶君晗,必须要把这个人完好如初地带回上海去!
呵,淳墨岚想到阿月复杂的心情,并没有一丝嘲笑的心情,反而是有些同情这个男人,因为他每天都要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
耳边传来阿月清朗的声音,“我看到船上装鸦片的箱子……”
“嗯?”
“贡嘎把空箱子藏在甲板下面,箱子上有一个特别的图案。”
淳墨岚踩熄了烟蒂,听他继续说,阿月却停了下来。
“什么图案?”
阿月微蹙了眉,低声道:“炭笔画的乌鸦。”
乌鸦……鸦片……鸦头船……
淳墨岚不经意地将这三样事物联系在一起,猛然,像有一道电流划过脑海,一些关于鸦头船的往事终于清晰起来。
……难道,是他?
淳墨岚踩熄烟蒂,掩饰着情绪的波动。
只听阿月解释道:“乌鸦,是卖家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