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久罗

7、久等送别 酒琴

　　押送犯人的天将从未见过哪个罪神在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是：来啦？那咱们快些走。
　　如此积极配合的罪神，自然是崖凛。
　　只要赶在织良来之前走人，任她问遍海底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计划几乎是完美的，直到他听天将们低声咕哝：外头那鲛人女子是谁？
　　他惊诧扬眸。牢外推水拨浪的银色鱼尾一闪而过，碧蓝色纱衣款款飘动，几乎要与海水融为一体，不是织良还能是谁？
　　你，你怎会知道我上路的时间？他告诉她的是明日才上路啊！
　　我在牢外藏身，已等三日了。织良平静道：你的话，只能信一半。
　　他张口结舌，最终只能狠狠一挥拳：回去！回去当你的织匠！本太子不要一个包袱！
　　织良慢慢摇首，笑容一点一点地浮上面容，少见的得意，少见的俏皮：来不及了，陛下准了我的请辞。我如今，无处容身，只能流浪了。
　　胡说八道！你你你……你到哪都能做最好的织匠！
　　对。所以，我要到你流放的地方去做织娘。她点点头，忽然打开身后食盒，取出一把酒壶，两只酒杯，对着一时无法反应的天将微微一福：大人，此乃龙宫送行酒，望大人准他饮了此壶。
　　龙族护短天下皆知。这回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龙族没好意思公然送行，派外人送壶酒也是常理。两名天将略略思索，便准了织良的请求。
　　崖凛却是瞧见那看似平常的白瓷酒壶时便暗暗叫苦：龙宫里谁不知这小小一壶能装整整十座酒窖之量，父王这回分明是要灌死他！早该知道，害得父王和众兄弟上天入海到处周旋，不会一声谢罪就完事……再加上，让织良送来，他们是要告诉他，别想拒绝这酒吧。

　　红酥手，清冷酒。杯中酒色清透如水，却让他一碰之下暗自苦笑。这是北方冰海龙王百年前送的冷酒——名字普通得一塌糊涂，效力却一点不含糊。初饮冰寒透齿，落喉如雪，下了腹却立即烧起一把狂火倒呛回来，当场教饮者结结实实地领会一回冰火两重天，若是给凡人喝，只怕会出人命。
　　这酒，也就海族能饮。崖凛端起酒杯，咬着牙方一饮下，浑身便是狠狠一哆嗦，面上却炸开了一层红雾；偷偷看看陪他共饮的织良，人家却只是容色稍改而已。唉，不愧是鲛人族的，酒量简直好到不正常。
　　心底，多少有些郁闷。若他此行是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便是抢也要带她一起；可现下是去坐大牢，如何舍得让她跟随吃苦？那样喜爱眼前的姑娘，却无法给她一生平安喜乐，还得连哄带吓要她走——明明知道，她若真的转身而去，最伤心的还是自己……

　　远远的，忽然传来三两声琴音，零落不成曲，却还是依稀能听出别离之意。织良微微一笑，喃喃道：以琴送我，不枉姐妹一场……这下，真是没有回头路了……对吧？
　　她忽地瞧向崖凛，问得似是漫不经心。
　　可他，却分明看清了她眼底的固执与勇气。
　　她本是那般自持清冷的姑娘哪！即使动情，也是淡淡矜持的模样，他原本以为，她会端着架子被他逗一辈子……却从不知，她追随而来，是鼓起了多少勇气与热情。
　　没有回头路了……
　　崖凛怔怔望着她如水清澈如冰坚定的眼波，胸中顿时一荡，大声回答：对！
　　不远处的天将吓了一跳，一眼看来见他面色如火，又笑得开怀，心下皆是一惊——这天生神通的睚眦龙子若是酒后撒疯使出神通逃了，他们如何担待？连忙上前低喝道：喝完了吧？该上路了！
　　崖凛此时心血激荡，三分醉意涌上，便越发没心没肺。听也不听天将说了什么，径自扔了酒杯，一把抱起织良纵情欢呼：对！对！对！你没有回头路了！只能跟着我啦！
　　织良环住他的颈子，笑容终于尽情开怀。
　　她鼓起几乎一生的勇气，借着美酒来向他追索。在龙宫重逢的那日，她没有勇气留下他的情；这一回，她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是谁说过，爱情，需要勇敢一点，幸福，才会大胆一些，靠近你身边。
　　他们的情，伴着铁镣和流放的罪踏上路途，却在一路扶持下，渐渐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