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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发现真相 送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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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崖凛,完全出乎织良的预料。
尽管思念的情绪悄然入骨,让她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落下的泪串成好些珠链,但,她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心里很清楚,若是再见到他,绝不会是在什么正常的场合下——譬如刑场、牢房;最好的会面,只怕又是他带着海盗劫掠贡品……
所以在龙王的宫殿里看见崖凛的时候,织良震惊得无法思考。
师匠带着她和另外几名得意弟子入宫觐见龙王,呈上他们各自的作品请龙王品鉴,这也是选出下任龙宫首席织匠候选者的仪式。
珊瑚玉石巧巧堆砌的殿堂上,水晶珠帘后是笑语晏晏的公主们,玉座上的龙王与王后此时亦是放松神情,轻轻松松地赏鉴着师匠呈上的一匹匹鲛绡锦缎;下首位置上坐着几名留在宫中的皇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展开后在水中飘扬绽放的织品,不时与龙王议论几句,说到好处,龙王呵呵长笑拂须颔首,殿堂上更是一团和气。
轮到织良,她行至玉座前福身施礼,立起身时抖开手中织品,借着水流,让一匹月白鲛绡顺势展开。
龙母定睛,微笑着颔首。
龙王眯起了眼,拂须长笑:好,好啊!
她的织品选用的是最普通一等的海蚕丝,但她在织造中混入了珍珠末,加上她承袭织匠师傅的一手高超织法,本是最普通的鲛绡竟焕出如贡品绡绫般的月华光泽。满殿夜明珠光下,水色流泽,月华轻扬,在水中飘荡的鲛绡似是有了生命,上下舞动翻飞起来。
织良一手牵住飘荡的织品一端,另一手轻轻拂过织面,虔诚而专注地,将鲛绡慢慢抚平。
九弟!来得正好!快瞧瞧这块鲛绡……
五太子兴冲冲地喊住了一脚踏进殿堂的九太子。
崖凛笑笑,懒懒踱过去向父皇母后问安,龙王喜孜孜地指指鲛绡让他一块欣赏,希望能教给这天性只会上战场的儿子一点龙族皇子应有的眼光和品位。
崖凛还是笑笑的,转过来轻轻拂过鲛绡。
好手艺,上手滑腻,光华天成……成……
这种……能用最普通的海蚕丝织出这等鲛绡的手艺……
崖凛后面的话全呛在嗓子眼,吞吐两难;面上的笑抽了几抽,瞬间僵掉。
即使没抬眼,他也知道,她看见了。
织良已顾不得直勾勾瞪着皇子看是否失礼不敬了。
光听声音时,她还在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巧合,声音总有相似;直到他的手抚上鲛绡,那双……她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手!五指修长,关节分明,还有,与其他海盗截然不同的,微微偏银,在夜明珠光下会泛出清冷月色的指甲!
为何此刻才想起,银月甲——除了龙族皇室,海中众生绝不会有。
难怪他要蒙面,有时还把手用墨鱼汁染遍……
……嗯,咳!果然技艺超群啊!
崖凛硬是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收手,拂过其他鲛绡,懒懒的笑又习惯地上了脸,微微转身:父王何不行赏,奖励众位织匠巧手无双?如此上等的织品,该把天宫云锦比下去了!
织匠们被这般捧起,不由喜上眉梢——比赢素有天衣无缝之称的天宫云锦是海中织匠夙愿,这话恰恰捧进了他们心里。龙王亦是眉开眼笑,唤近师匠好生夸赞了一番,大手一挥,赏赐立刻送上。师匠惶恐跪地,连说“受之有愧”,侧首的龙母暗暗点头,心说受宠不惊,思己省身,难怪能教出这许多优秀徒弟。
那些声音似乎都离得很远。织良的脑子空白了好久才慢慢恢复思考能力。
他是九太子。
崖凛,是九太子。
她知道,龙族九太子,已千年未见的睚眦之身,直接承袭了上古神龙的血统,虽然排行第九,地位尊荣却不比上头的大太子二太子低——他不会像别的太子那样,成年后被派去镇守江河湖泊,深潭古井;他会直接受天界封神,成为天庭战将神官……
那些传遍四海的话,她一直都以为,那跟自己无关,毕竟,皇族的九太子,与鲛人族的织娘……根本扯不到一块。
可是……他是……
海盗。
劫匪。
他是……
“那个”崖凛。
初见便夺了她一吻的劫匪崖凛,再见又绑了她去当管家的海盗崖凛,跟她斗嘴,逗得她火冒三丈,脸皮厚得超过礁石的痞子崖凛。还有……还有……
逗她开心的崖凛,为她梳发的崖凛,带她去看深峡海沟的崖凛,把她从骤然失去爹娘的噩梦里叫醒,拥着她一夜不合眼的崖凛……
织良抬起困惑的眼,龙王下首,与众太子坐在一起的说说笑笑,一身银丝锦袍,头戴玉冠的崖凛……吗?
她,不认识。
这位九太子,目光太矜持,面容太高贵,举止太优雅大气……一切,都是个合格的龙族太子。
是啊,这样的太子殿下,她,不认识。
织良!
品鉴会结束之后,崖凛悄悄摸到织匠居所,硬是把她从窗户偷了出来。
但,织良的反应却是疏离而有礼的,拒绝他的碰触。
太子殿下请自重。
崖凛差点跳脚:别跟我来这套!你明知我……
织良不知九太子所言。她打断他,依然低眉垂首:织良该回去,也请太子早些回去。
你……崖凛恨不得抓起她使劲摇摇好让她清醒些,却是不敢动手,抹抹脸,他叹息着乖乖低头:瞒你,是我不好,你莫走得那般远。织良,你该知道,我……我,嗯,嗯,我是,嗯嗯……嗯……
“嗯”了十几声,崖凛还是没能说出那话来,低咒一声,他猛地捧起织良的脸:我是真的……织良?!你你你莫哭啊!我我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去劫你的鲛绡,我不劫你的鲛绡你就不会跟我扯上关系,不跟我扯上关系我就不会怕你知道我身份,也就不会害你伤心……
顿了顿。
不对!崖凛飞快摇头,抓着织良急吼吼地接着开讲:织良,把刚才听到得全部忘掉忘掉!我还是该去劫你的否则你就不会喜欢上我……对对,我瞒你才是我的错……
织良的泪,停了,脚下掉落了十几粒珍珠。
是了,这样乱七八糟的,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崖凛;锦衣华服之下,依然是那个只会绕着抢劫打转的海盗。
可,他也是殿堂之上谈笑自若,进退有度,浑然高贵的九太子。
织良扬唇微笑,崖凛却没能从那笑靥中看出以往的丽色——她笑得太苍白太无力,眼底还闪烁着涟漪,看得人……心底发寒。
我该走了。织良眨眨眼,没有让眼底的湿意流出,浅浅地笑:崖凛。
织良……
她转身,迟疑片刻,轻道:七日后,老地方。
她走得头也不回,他却无法伸手拉她。
崖凛,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老地方就是海盗窝。虽然已被崖凛轰碎了,巨大的珊瑚礁基石还残留着。织良让他来这里见面,他心底多少也明白她的意思:不想见到九太子,只想见崖凛。于是他换回海盗头子的装束,在礁岩上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银色的鱼尾推浪而来,衣袂飘飘,长发如丝……却不是织良。
你就是等织良姊姊的人?眼前俏丽的鲛人姑娘狐疑地打量蒙面的他。
对。他按捺下焦急的情绪:织良呢?
她的眼里忽然出现了类似叹息的神色:织良姊姊托我给你这个。
送到他手心的,是一张绡帕包起的两片银色鱼鳞——织良的鳞片?
她……
织良姊姊要我跟你说,她没事。还有,鱼鳞就是她的意思。鲛人姑娘咬咬唇瓣,甩了一下鱼尾,终于按捺不住:你……你还是喜欢织良姊姊的罢?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眸光冷沉下来,举起手帕和鱼鳞: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的目光冻得一哆嗦,鲛人姑娘不禁后悔没听织良的话,把东西送到就走人。畏缩地退了几步,怯怯道:我们鲛人若是跟谁要好,就会送对方珍珠;若是要分手,便送……鱼鳞。
说完这话,她逃命也似地飞快游走,留下崖凛独自盯着手心的鱼鳞,半晌无法反应。
包裹鱼鳞的绡帕上,用暗绣隐隐藏着什么。崖凛拎起手帕,细细看去,只是四个字:天意弄人。
天意?因为天意,不能爱他……是吗?织良,你当面难言,分手的信物,却是給得这样容易吗!
说什么见鬼的天意,不过就是……身份而已。
气恼怨愤伤心痛苦……无数的情绪一涌而上,苦涩得难以呼吸。崖凛狠狠握紧了手里的绡帕,一转身一拳轰上身边的礁岩,两人来高的珊瑚礁应声粉碎,四周无数海鱼受了惊吓,奔逃而去。
织良织良,你怎就不明白,就算我不当这龙族太子,也不会上天去受那劳什子神龙封位!你担心得太多也太早,为何就是不为自己考虑?!
你明明……已经那样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