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之未命名》纳兰容若公子

15、第14章

　　没有人知道，战斗人员严重不足的斯古是怎么和五艘海盗舰周旋，怎样在保护自己之余，还能死死拖住五只舰，让他们根本无法抽身去追击无力自保的欧尼达斯。
　　因为这一战的当事人，几乎都已经死光了。
　　当欧尼达斯回头，赶到战场时，看到的就是可怕的战后景象。
　　仅仅只有六艘战舰的交锋，可是情形却异常惨烈。
　　眼前到处飘飞的巨型硕石，让他们隐约猜到了吉尔菲艾斯的战略。
　　做为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对许多星域地形环境都了如指掌的名将，凭着他超凡的记忆力和决断力，早已想好，在宇宙海盗最常出没的达森星域中如何寻找对他最有利的做战环境。
　　斯古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敌人引向最近的漩流陨石群。
　　密集的巨大陨石，在固定的轨道上，以极快的速度往复飞行。
　　其他战舰的追击光束，强烈的炮击，把巨型陨石打成无数巨大碎片。而无规则的碎片，在一个很短的瞬间，就把战场变成了地狱。
　　残破的战舰，飘浮在陨石之间。
　　有的已经头尾不全，有的居然被拦腰斩断，有许多战斗人员，已从战舰中飘出来，成为宇宙浮尸。
　　战斗已经结束，包括斯古亚在内，有的在燃烧，有的在震动，有的居然在打转，有的因为受到陨石不断撞击而来回摆动。
　　大大小小的陨石在以不同的轨迹飞行，时不时就有陨石和战舰相撞，擦出可怕的火花，传出激烈的爆炸声。
　　莱安事后在回忆录中说：“我从来不知道，小规模的战斗也可以这样壮烈，我从来不知道，站在舰桥，看着外面，无声的燃烧，会觉得，听到了可以震破宇宙的声音。那么多的陨石，到处是火焰，没有飞船敢于接近那样的死亡地带，可是，陛下却早已经冲了进去，并且很努力地在无数的陨石，碎裂的飞船部件中，寻找前进的道路，这使逐日的速度大大下降，也使我们来得及赶到，看到那样神奇的事。”
　　当时，所有的战舰几乎都已被催毁，都在燃烧着，以欧尼达斯的损坏情况最严重。外部到处是熊熊的火焰，整个舰身竟然还在不断得震动，甚至旋转。任何熟悉太空战的人都明白，战舰内部燃料中心已经被击中，战舰随时可能爆炸，而这个时候……
　　莱安六十三岁，为这件事而接受采访时，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说：“我不敢相信，世上会有那样鬼神般的驾驶技术，陛下突破了所有的危险，在根本没有道路的陨石群中，找到航道，那真是不可思议啊，那样着着火，打着转的欧尼达斯，陛下居然可以完全成功地进行对接，让逐日固定在欧尼达斯船身上。”
　　“然后呢？”采访的记者也激动起来，即使是全宇宙人都已知道的传奇，由当时的目击者来说，仍然让人心潮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已。
　　“欧尼达斯的门烧坏了。无法进入。陛下穿着太空服从逐日里出来，居然一个人在太空中，完成了，用超能电子锯，割出一道门的工作。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远远得在陨石圈之外看着。开出门后，我们可以通过仪器看见欧尼达斯内部，到处都是浓烟火光，甚至还有小型爆炸，这种情况下，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舰内已经不可能还有生还者了，而且，随时还有爆炸的危险，但是……”莱安忽然觉得激动得不能自抑，他用力握紧拳头，大声说“陛下没有放弃，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切割出可以容一个人通过的门，就立刻冲进去了。我们就这样远远得，看着，我们的陛下，冲进火里，烟里，爆炸的中心去。”

　　“还有人吗……咳咳……还有人活着吗……”吉尔菲艾斯剧烈得咳嗽着，他觉得胸部几乎都要炸开了，每一呼吸都成了无比困难的事，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在用疼痛提醒着他，现在的情况。
　　四周除了火焰燃烧和大大小小的爆炸，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一共叫了多少声，吉尔菲艾斯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一直，一直，都没有人回答他。
　　面对的只有五艘战舰，却是吉尔菲艾斯一生最辛苦的一战了。
　　他只有一艘人员不足的斯古亚，不但要应敌自保，还要把五艘舰全拖住，不能让任何一艘有空去追击无力自保的欧尼达斯。
　　战到这种地步，也还算可以了吧。
　　吉尔菲艾斯想对自己笑一笑。却还是觉得一种钝钝地痛，从心口一直往上升。
　　不管经历了多少战争，对于死亡，他永远也做不到麻木。
　　二百多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已消逝无踪。
　　做为统帅，他没能保住任何一个。
　　全身都在痛，身下已经是大滩大滩的鲜血，力量早就用尽了。
　　斯古亚被击中了多少次，发生的大小爆炸有多少，震动有多大？他撞伤擦伤多少次，被爆炸的碎片击中多少次，他都记不得了，也不记得自己的伤口是从什么时候再次迸裂的，又到底流了多少血？
　　他只知道，每一分力量，似乎都已经用尽，就连站立，都变得无比困难。
　　为了不致于倒下去，他伸手扶住控制台，然后，他听见一个很小很小的爆炸声。接着整个控制台，向他倒来。
　　如果吉尔菲艾斯的手脚没有受枪伤，即使是在这种筋疲力尽的情况下，以他所受过严格的训练和超卓身手，仍有很大的机会可以避过去。
　　但是，伤口使他的动作无法象平时那么迅疾，他虽然及时让过大半个身子，但整只左臂还是被牢牢得压住了，整个人倒了下去，再也无法起来。
　　不知是因为流血太多，还是太虚弱，这一瞬他，居然并不觉得有多痛。
　　他看了看沉重的指挥台，再抬头看看四下弥漫的火光和烟雾，放弃了无用的逃脱挣扎。
　　四周都是烈火，爆炸声越来越密集，能看清的范围越来越小，更被烟呛得眼睛难受。
　　他微微合上眼，这一路走来，真的很累，要跟随那有翼的黄金狮子王飞翔的速度，真的很累。
　　在这个时候休息，或许最合适。
　　火焰逼近，他却连看也不想再看了。
　　只想在这个最后的时候，好好怀念，那些用黄金和玫瑰铸成的岁月，那钻石般晶莹的笑容，那些灿烂的光芒，奢华的金色。
　　知觉渐渐远去，最后的一个印象，是恍惚间睁眼，熊熊烈焰中，有着让太阳和火焰都失色的金色光华，渐渐接近。
　　吉尔菲艾斯无意识一笑，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原来，死前的幻觉，可以让人感到如此幸福。
　　然后，所有的一切，陷入了黑暗。
　　他没有看见有一个人在火光中扑向他，他没有听见，有一个声音在爆炸声里，急切地呼唤他。
　　“吉尔菲艾斯。”没有人能知道，简单的一声呼唤里，可以蕴藏如此丰富的感情.而他却已经听不见了。

　　莱因哈特在火焰和死亡中穿行。
　　每前进一步，看到的损毁状况越严重。每一步前进，都几乎可以看到新的尸体。
　　燃烧着的线路，大大小小的爆炸声，斜靠在岔道墙上，却在他快步奔来的一瞬，直挺挺倒向他的尸体。
　　烧焦的身体，年轻的面容，恐怖而惨厉的神情，触目惊心。
　　莱因哈特一生见过无数惨烈的战场，却没有哪一次，可以让他这样震动，这样紧张。
　　他猛得脱下在火焰中让视线不够清晰的头盔，极力向四下张望。
　　整个世界，除了浓雾和烈焰，似乎只有死亡。
　　他以极快的速度前进，带点痛，却又绝不回避，迅速地查看每一具尸体，以确定在这浓浓的烟雾和火光中，他不会错过，所要寻找的人。
　　他放声大喊：“吉尔菲艾斯。”
　　烈焰升腾的声音，连续不绝的爆炸声，把他的声音轻易淹没。
　　他奔跑，迎着火光，迎着烟雾，迎着爆炸，仿佛是在与死神做一场不肯屈服的角逐。
　　四下烈焰升腾，四处都会有钢铁的部件掉落，砸下，甚至因为爆炸而飞射，到处都是死亡的陷阱。
　　如果不是莱因哈特，也许冲不出十米，就已经受伤倒下，再也无力前进了。
　　可即使是莱因哈特，当他冲进舰桥的时候，太空服里的衣服，也早就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喘息着四下张望，然后，看到了那一缕有别于火焰的红色。
　　莱因哈特的脑子还来不及确定这是谁，身体已经先一步扑了出去，口中已经很自然地大喊：“吉尔菲艾斯。”
　　没有回答。
　　吉尔菲艾斯左手整个被压在沉重的控制台下。身下全是淋漓的鲜血，烈火在四周向他逼近。
　　他的主君，他的半身，他的挚友，在他身前拥抱他，呼唤了他无数声：“吉尔菲艾斯。”
　　但是他的眼睛始终闭着，暖蓝色的眸子再也没有睁开。
　　自从病中醒来，得知绑架事件之后，莱因哈特一直保持着的敏锐，冷静，决断，好象在这一刻完全崩溃。
　　他惊慌得抱住吉尔菲艾斯，笨重的太空服，让他无法感受到吉尔菲艾斯身体的脉动，生命的温暖。
　　他俯下身，不假思索得用唇轻触吉尔菲艾斯的唇，感受到他虽已微弱，却仍然持续的呼吸，还有代表着生命的体温。
　　一瞬间的心安之后，一只更冷酷的手，却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慢慢收紧。
　　莱因哈特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叫：“吉尔菲艾斯。”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想把他几乎失去的半身，紧紧抱住，但他所知道的军事护理知识却告诉他，在这种情形下，扯动吉尔菲艾斯的身体会是多么不智的事。
　　火光在逼近，热焰几乎已经吻上了他的足踝。
　　莱因哈特几乎是有些绝望得看着那象是比整个宇宙更沉重的控制台。
　　他尝试着用尽全力想推开控制台。可是，他毕竟不是神。他尽了一切力量，可是双手已经发软发麻。
　　他惊慌的呼唤：“吉尔菲艾斯，醒醒。”
　　声音无助得象个孩子，仿佛只要他醒来，一切的困难都再不成问题，仿佛只要他醒来，就是整个宇宙也可以用他们的双手推开。
　　只要他醒来，只要他们可以再一次并肩。
　　但是吉尔菲艾斯仍不醒转。
　　心仿佛已经被那无形而残忍的手捏碎了，从心头到指尖，早已冰凉。
　　恍惚中，一切又回到许久以前。
　　他在他的床前，喃喃乞求。
　　“吉尔菲艾斯，求你醒来，我永不再做伤害你的事，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可是，无论他怎样呼唤，怎样哀求，那个人，沉沉不醒。
　　一阵剧烈的摇晃，让莱因哈特几乎因无法保持平衡而跌倒。一连串的爆炸声再次响起。火焰已经烧着了吉尔菲艾斯的头发。
　　莱因哈特飞快几下，把火扑灭，但是，四周的烈火却近得让他再没有时间犹豫，再没有时间思考。
　　他闭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了。
　　绝美的容颜，不带丝毫情绪，无喜无怒无悲无痛。冰色的眼眸里，一片冷漠，那是一种天对地万物的漠然，对自己，对于一切更残忍的冷酷。以及再没有半点生机的沉沉死气。
　　他低头，凝视吉尔菲艾斯的脸。

　　“齐格飞，好俗的命字啊。”

　　火焰已经吻上了他的脚，即使是太空服有很好的抗火效果，几分钟之后，也会被烧穿。可是他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仍然盯着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将来不管我拥有什么，一定会和你分享。名誉、权力、财富、我都会分你一半！”

　　火焰和吉尔菲艾斯流下来的鲜血融在一起，红的火，红的血，映得莱因哈特的眼睛，也是红的。

　　“舰长先生，吉尔菲艾斯对你来说是什么人，家臣还是部下？”
　　“朋友，无可替代的朋友。”

　　莱因哈特伸手，从背后取下，与太空服配套的战斧。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我是您忠实的部下！罗严克拉姆侯爵！”

　　莱因哈特双手无比稳定得握着战斧，不错眼得盯着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求你醒来，我永不再做伤害你的事，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莱因哈特举起斧子，然后一斧挥下。
　　手臂斩断的声音，仿佛比一千个宇宙的爆炸还要震耳欲聋。
　　血溅上莱因哈特那如完美艺术品般的脸，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有一种温热的东西却从眼角淌下来。
　　他不知道，那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在这一刻，他的血和他的血，在他的脸上，融在了一起，灼热的感觉，仿佛能焚尽银河。
　　他只是死死瞪大眼睛，看着那被他亲手斩断肢体的残破身躯。

　　“吉尔菲艾斯，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