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四侍之红尘陌路》燕六郎

98、情窦初开

　　这出《贵妃醉酒》是楚红衣新改的戏，除了那段口衔金樽的名场面，又加了一段潋滟舞，妖娆的水袖配上灵巧的步法，直看得四下的戏票们拍案绝。一时间，打赏声，喝采声络绎不绝。
　　“秦二爷打赏——玉扳指一个。”
　　“巴大人打赏——银五十两。”
　　“宋官人打赏——金一锭。”
　　……
　　一个个身着青衣的小童托着檀香木盘，从四下小间快步走出，边走边用清脆的声音高唱。小间里的正主儿，一个个攀比似的打赏让青衣小童们喊得愈发起劲儿，那声音又脆又响，听得正主儿面上神采飞扬。
　　台下闹腾，台上也不闲着。甩袖，旋身，点足，每一个动作皆是美得恰到好处……一场戏下来楚红衣内衣尽湿。尽管戏台子四周置了冰，然而戏园子人多灯多，不多时那冰便化成水，水在灯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倒也十分好看。
　　好不容易挨到退场，司画急忙迎上楚红衣，附在他耳边道：“小苏郡主来了。”
　　闻言，楚红衣收了卸妆的心思，勾唇朝司画道：“带路。”
　　司画引着他行到小苏所在的小间，撩起门口的布帘，楚红衣扭着腰肢走了进去。小间里的青瓷缸里刚添的冰块，倒是凉快。
　　“苏苏，你来了怎得不提前吱会一声，楚二也好替你留个靠前的位置。”楚红衣说着走近小苏，声音娇嗔而暧昧。
　　司画甚是乖觉，点燃了墙角烛架上的红烛，那烛火跳了两跳，散发出慵懒的光芒。
　　见是楚红衣，李昱唰得立了起来，激动得双目放光；吴瑾先是睨了眼陌阡陌，又睨了眼楚红衣，最后看着小苏笑嘻嘻地摇扇不语；直至此时，陌阡陌半垂着眼帘，一双眸光追逐着手中茶盏里时浮时沉的茶叶，面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小苏的表情最为精彩，有猝不及防的惊讶，也有预料之中的淡然，只见她既侷促又镇定地朝陌阡陌、李昱二人道：“陌哥哥，阿昱，这位便是名满王城的梨园老板楚红衣。”
　　见她如此，楚红衣轻笑，却也配合地朝众人福下身子：“楚二见过诸位爷。”说着，他斜睨了眼陌阡陌缓缓说道，“楚二不知陌先生在，惊扰了先生还望勿怪。”
　　这一刻，陌阡陌心中一阵抽畜，小苏与他是说好的么，竟如此默契。
　　“陌一直想不明白什么样的环境养得楚老板千娇百媚，今日一见茅塞顿开……这也不枉小苏携陌来此。”
　　说话时，陌阡陌通身萦绕着一种极其冷冽傲然的气息。这种气息，小苏在聂王君身上见过，在元辰身上见过，甚至元慎与碧瑶的身上也有，独独没在他身上见过。她以为他是生来温和，与世无争，却不然，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尊贵和骄傲瞬间倾涌而出，凝聚成无形的压力。
　　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让楚红衣的眸光一暗，但他仍倔强地说道：“楚二是什么样的人，不屑与旁人解释。”
　　“怕是解释不清吧。”陌阡陌轻蔑一笑。
　　“你……”楚红衣恨得牙痒，欲怼回去又恐小苏生厌，只好委屈巴巴地唤了声苏苏。
　　楚红衣像受伤的小兽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眸子，小苏想到上清山上的幼虎，她救它时，它便如这般模样。但她懒得搭理楚红衣，是他激怒了陌阡陌，陌阡陌才会如此反常。看了眼不明所以的李昱，又看了眼幸灾乐祸的吴瑾，小苏只觉脑壳疼。讨好似的给陌阡陌续上茶，又替李昱和吴瑾续了茶。当然，她借续茶的档子一个劲的朝吴瑾使眼色。

　　“二爷今日的扮相与往常有些不同，我瞧着像是头面又改进了，”吴瑾还算讲义气，当下收了手中的折扇，指着楚红衣的头饰说道，“你们瞧瞧，这鬓簪、鬓蝠、面花、压花、风挑、鱼翅一样未少，可就是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呢。”
　　小苏闻言一面暗赞吴瑾话题转得妙，一面看向楚红衣。在她的眼中，楚红衣一头珠翠过份得晃眼，当然比头饰更晃眼的是他那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
　　果然，楚红衣抿嘴一笑：“怕这一园子的人再也找不出像小公爷这般眼尖心细的——其实是楚二嫌天气热，去了抹额贴鬓，添了眼妆而已。小公爷可不要说了出去，不然，他们又得说楚二偷懒白赚了他们许多赏银。”
　　“这眸尾生花改得绝妙，也只有你这七窍玲珑心才能想出这个法子。”吴瑾笑赞道。
　　吴瑾果真八面玲珑，三两句话便将楚红衣哄得花枝乱颤。
　　此刻的陌阡陌，又如往常一般温和中透着淡然，只看向小苏的眸光中毫不掩饰对她的占有与宠溺。
　　“明眸若水，顾盼生花。”李昱脱口道。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生得明眸皓齿，让人见了心生欢喜。”楚红衣见李昱一脸痴迷，娇笑着问。
　　“诗社新秀，李海大人的公子李昱。”吴瑾解释道，“小苏和陌兄的朋友。”
　　“陌先生乃南境名士，来捧楚二的场，楚二已是受宠若惊，没想到还带了这么一个可人儿。”
　　楚红衣这样的场面话，李昱自然接不上，一脸茫然地看向陌阡陌。
　　“楚老板风姿卓越，将杨贵妃的媚态展现得淋漓尽致。陌某认为，就算杨贵妃重生也不过如此。”陌阡陌仿佛忘了方才那一茬，道，“今日，确让陌某开了眼。”
　　“陌先生过夸了。”楚红衣难得谦逊地福下身子。
　　见陌、楚二人温文尔雅，犹如初见，小苏惊讶地合不拢嘴，都说女子善变，这俩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小公子与苏苏要好？”楚红衣福起身子便笑盈盈的朝李昱道，他那双眸子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笑更是生出许多风情。
　　李昱哪里见过这阵仗，嗫嚅着嘴一字未吐，便红了脸。
　　到此刻，小苏方轻咳了声道：“阿昱年幼，你莫要逗他。”
　　“苏苏如此护短，想来阿昱并非俗人。”
　　楚红衣说着凑近李昱，他身形翩翩好似在戏台上，明明一丝风没有，裙摆却轻轻扬起，又轻轻垂落在脚面上，微微地露出鞋尖上一对指头大小的珍珠。
　　小间本就不大，这样的不俗之物自然逃不过陌阡陌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楚红衣鞋尖上的珍珠，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阿昱自非俗人。”小苏扯了扯嘴角道，“他才学过人，连陌哥哥都赞不绝口，又何需人护短？！反倒是小苏，结交阿昱倒有附庸风雅之嫌。”
　　“李小公子莫怪，是楚二失言了。”楚红衣抿嘴一笑，“既然楚二失言，不如就由楚二作东，请诸位移步艳阳居把酒论诗，权当赔罪如何？”
　　李昱囗中说着不敢，一双小鹿似的眸子连连看向小苏，他干净纯粹的目光赤裸裸地透着两个字——想去。
　　小苏岂会读不出李昱的心思，可她不能也不敢直接答应楚红衣的提意，于是柔声朝陌阡陌道：“陌哥哥，咱们出来甚久，你身体可还吃得消？”
　　“无碍，陌与小苏本就一体，只要小苏高兴，陌便高兴。”说话时，陌阡陌轻柔地握上小苏的柔荑，眼神温柔而宠溺。
　　“如此甚好。”吴瑾率先立了起来，“陌兄的才情自不必说，李小公子亦是诗才横溢，小苏嘛，”他见小苏目露警告，方笑着道，“勉强也算风雅之人。”说罢，他又朝楚红衣道，“费话不多言，楚二你赶紧去卸妆，尔后带上女儿红——我等先行，稍后艳阳居见。”
　　众人自是无异议，相跟着出了小间。陌阡陌心细如尘，悄悄扯住李昱的袖子，低声道：“陌差人去府上吱会一声，免得令尊令堂担忧。”
　　“有劳陌大哥了。”李昱见他说话温和，考虑得又周全，生出亲近之心，“昱不善饮，还望陌大哥多多照拂。”说这话时，他心虚得很，一双眸子极快地瞥过小苏。
　　未识小苏之前，李昱便听说王君明旨准小苏纳三夫四侍。李府家风虽严，但终究不是铁桶，当他从书童口中听得此事，便好奇是什么样子的女子能凌驾与男子之上。那日诗会初见，他只冷眼瞧着，却不想一眼万年，小苏淡然浅笑，自信张扬的模样刻在了他的心头，始终挥之不去。艳阳居再见，她毫不做作，快意洒脱的模样又一次拨动了他的心弦。尤其是她托着汤盏温柔的宽慰他时，他的心紧张得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思念，即便一次次反复回味与她相处的光景，依然无法缓解分毫。而今日，他见到了温润得不染纤尘谪仙似的陌阡陌，又见到了美艳得妖姬似的楚红衣，李昱自惭形秽，愈发得不敢看小苏。
　　陌阡陌终究年长些，看出了李昱的异样，不由地叹息一声。这声叹息是为他自己，还是为李昱，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

　　一行人来到艳阳居，吴瑾便要了天字一号房记在楚红衣名下。掌柜自然认得吴瑾，也识得小苏，欢欢喜喜将一行人送至楼上，又吩咐小厮上茶上果子，好生侍候。
　　天字一号房是两进的大间，用一道珠帘隔成了东西两个次间，东次间筵席，西次间茶话，两不耽误。众人在西次间坐定，茶尚未续，楚红衣便推门而入。
　　“让诸位久候了。”
　　众人只见楚红衣流云似的黑发流泻身后，一袭简素的长袍垂及脚面，窄腰之上松垮垮地系了条绦带。他眉眼依旧艳丽，神色间却多了几分慵懒。
　　见楚红衣这般打扮，陌阡陌先是一怔，尔后勾唇一笑，这一笑清冷高贵，是洞息人心后的释然。随着这一笑，他所有的锋芒不露声色的隐去。
　　“你……”
　　小苏啧吧下嘴，最终还是咽下到嘴边的话，看惯了楚红衣的招摇，见他骤然如此简素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吴瑾摇着折扇浅笑，不作一语。
　　李昱见到楚红衣倒是眸子一亮，待看清他的衣着，不由得瞄了眼陌阡陌，随即垂下眼帘。
　　“苏苏，楚二穿这身衣裳如何？”
　　“衣裳不错……下次别穿了。”小苏道。
　　“既不错，又为甚不穿？”
　　楚红衣垂首打量起身上的衣衫，他这身衣衫与陌阡陌身上的除了颜色上略有不同，款式风格大抵相同，且布料更为轻盈，做工上更是无可挑剔：“苏苏不觉楚二如此更显儒雅么？”
　　小苏与陌阡陌相视一眼，尔后无奈看向吴瑾：“吴瑾，你与他说。”
　　吴瑾轻咳了声道：“明艳张扬才是楚老板本色，尤其是那一身红衣，只一眼便刻上心头，叫人再难相忘。”
　　吴瑾言中之意，楚红衣哪会听不出，他一面懊恼不该轻信司墨之言，穿了与陌阡陌相仿的衣衫让人笑话；一面翘着下巴铿锵道：“无论是红衣明艳，还是素衣清简，楚二亦是楚二，衣衫不过皮囊而已。”
　　“如此才是瑾认识的楚老板。”吴瑾笑嘻嘻地拍了拍楚红衣的肩头。
　　楚红衣比吴瑾高上许多，吴瑾这个动作着实有些勉强，落在旁人眼中尤显滑稽。陌阡陌生来淡漠，虽瞧见如未见；李昱内敛，自不会多言；只小苏，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死女人，要不是你左次三番拿乔，二爷我至于听信司墨那混小子出的馊主意。见她笑楚红衣心中既欢喜又委屈。她难得给他笑脸，他此刻见到确实有些欢喜。可这一笑并非因他讨了她的欢心，他向来骄傲的性子倍感受挫，死女人，二爷定要你爱二爷爱得死去活来。
　　小苏笑得花枝乱颤，李昱见了也跟着傻子似的笑了起来，室中尴尬的气氛瞬间轻松许多。

　　众人说话的功夫，司画、司墨在东次间打开食盒，拿出盒中的女儿红。
　　“今日，二爷出手格外大方。”吴瑾瞧见桌上一溜摆开的女儿红，笑朝众人道，“王城中有三大烧钱处，一是楚二爷的梨园，二是秋老板的秋香居，三便是这艳阳居的天字号房。不过在楚二爷眼中，那三大烧钱处都不及他的女儿红来得金贵。”
　　闻言，陌阡陌眉头一动，这女儿红如此珍贵，楚红衣却只按了市面上上等酒的价钱沽给云修，可见他是存了十二分的心思来接近小苏。

　　众人在艳阳居喝至子夜时分方才散去，吴瑾、楚红衣自有车驾回府，小苏便邀了李昱同行。李府虽偏不远，没多时便到了。开门的是李府管事，其后李夫人提灯翘首，想来等了许久。
　　李昱见到李夫人，孩子似的扑了过去：“阿娘，阿娘，小苏郡主……”
　　李昱有些醉意，口齿也不大清楚。李夫人慈爱的拍了拍李昱因醉更加红润的脸，柔声哄道：“阿昱先回房，阿娘招呼郡主，可好？”
　　闻言，李昱乖巧地点了点头：“阿娘……招呼郡主。”
　　“好，阿昱放心。”李夫人一面哄着，一面朝丫鬟使了个眼色。见丫鬟挽扶李昱离去，李夫人掩下眸中的疼惜与慈爱朝苏、陌二人福下身子，“妇人李陈氏见过郡主，见过先生。”
　　“夫人不必多礼。”苏、陌二人连忙还礼。
　　“尊卑有度，妇人虽处深宅，亦知礼不可废。”李夫人一阵侷促过后，见苏、陌二人随和，便笑道，“二位贵人这样的模样气度，王母娘娘座前的金童玉女恐有不及，今个儿真真让妇人开了眼。”
　　李夫人声音爽朗，身形富态，却不臃肿，可见是个通达之人。小苏暗忖李昱虽未饮多少酒，可醉了总得解释一二，于是朝李夫人揖了揖手道：“小公子酒量浅，我等本该拦着的，只……”
　　“阿昱年少怕是贪杯了些，往后多饮几次便知深浅了。”李夫人笑道。
　　小苏见其快人快语，笑赞道：“夫人生出李小公子这样才貌俱全的公子，又如此直爽的性子，李海大人真是个有福气的。”
　　“我家老爷年过半百还能遇到郡主这样的贵人，便是此生最大的福气。”李夫人说着又朝小苏福下身子，“我家老爷得郡主引荐不说，阿昱又多得郡主照应，妇人万分感激。”顿了顿，李夫人宛如想到什么，接着道，“妇人家乡菜做得尚可，想请郡主屈尊我府尝尝妇人手艺，不知可否？”
　　李夫人之言正中小苏的心思，她自然不会拒绝。
　　“改日，小苏自当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