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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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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是你杀的?
这句话问完,江韶整个人立刻紧绷,瞳孔收缩,指尖仓促试图挣脱,被连青更用力地攥回去。
嘴唇微张,发着颤,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同样在细小地抖动。江韶皮肤天生有种病态的白,眼皮略垂,又因重伤而苍白孱弱,此时看起来竟有无助的意味。
修仙界赞为“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江韶江阁主,永远坚硬、永远冰冷、永远智慧,从未像此刻这般脆弱。
即使这样也是美的。江韶骨相硬朗,皮相清冷,像一尊乱世中落难的琉璃神像。
“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沉默的时间仿佛太漫长。江韶咽喉吞咽,目光晦暗,在连青甚至考虑放弃提问时,才艰涩地吐出一个字——
“是。”
人是江韶杀的。
连青紧紧看住江韶神情,观察许久,终于确认了真实性。他这下反倒笑起来:“证人指控江阁主策划了当年的百门宴,要知道,我双亲就是死在那场宴会里。江韶,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我的仇人?”
他双亲死在百门宴里,如果宴会真是江韶一手策划,那便是实打实的血仇。
“我知道你不信。”江韶很快恢复从容,冷静道,“很多事情我不能说得太明白,也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但你可以相信,我从未有加害之心。”
说得不错。连青确实不相信百门宴是江韶策划的,但这并不代表他相信江韶彻底清白,至少,那名死在议事堂的证人就说不清。
如果光明磊落,江韶为什么要杀证人?
明知道所有人很快会赶到议事堂,仍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彻底坐实罪行,江韶杀人是为了什么?
连青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江韶,难得没有笑,嘴角呈出冷冽的弧度。江韶平静对视回去。
——话已经说出口了,喜怒无常、行事无定的连少府主,是信,还是不信?
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上仍然是一派静默审视。他眉眼清朗,眼睛尤其的神采飞扬,此时正炽热地注视着江韶。
霎时,那面容的主人伸手狠狠地捏住了江韶下颌骨,带着威胁之意,居高临下,气势肃杀!
江韶过度虚弱,未能反抗,冷冷地看回去。
两人在沉默中又对峙了半晌。
连青突然笑了出来,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江韶下巴摩挲一番,戏弄道:“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
然后转身离去。
小小风波过后,连青像是失去兴趣,不再来打扰,江韶与阮行得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两天,伤口开始转好。
但也只有两天。
第三天,大雪终于停了,两人被仆从客客气气地……请到了鸡舍。
鸡舍前已扫过雪,面前扫出一大块空地。仆从说,少府主亲自吩咐要他们帮忙喂鸡,来抵这两日的花销。
连宅的鸡舍比起农家鸡舍已经算干净了,臭味没有那么明显,鸡毛粪便也清理得及时,但对养尊处优的修士来说还是很有冲击力。江韶皱眉,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压根没见过鸡舍长什么样的阮行吃了一惊:“你们竟然在宅子里养鸡?”
“少府主说宅子大,不缺地方,养着玩玩。”
“……”阮行咬牙,“奢侈!”
那凭什么就不能多给几床棉被,凭什么不能给个大点的房间,之前派仆人哭穷,这时候阔气了,财力是因人而变的是吗!
仆从把两个盛米的小碗交到二人手中,看架势是来真的。阮行不死心:“你看这么冷的天,出了窝还不得冻死?就算我有心喂,它们也得因为怕冷不愿意出来。”
“这个您不用担心。毕竟……”那仆从边耐心回答,边慢悠悠地伸手去开鸡舍的门——只见打头一只肥硕芦花鸡疯了似的冲了出来,翅膀直扑,兴奋得“咯咯哒”“咯咯哒”地嚷;后面几只争先恐后扑出来,鸡毛乱飞,欢天喜地,一口气在地面上啄了十来下。
“——毕竟你永远关不住一只想出门的鸡。”
“……”“……”长见识了。
那只打头阵的芦花鸡似乎注意到阮行的目光,大摇大摆走到阮行面前,很傲慢地扬了扬头颅,低头狠狠啄了他一口。
“啊!”阮行跳脚,又惊又怒去打那只芦花鸡,“你们养的什么鸡,这么恶毒!”
仆从蹲下身,摸了摸芦花鸡,“这是少府主最喜欢的一只,叫茉莉。”
芦花鸡骄傲地挺了挺前胸。
阮行:“?你们给鸡取名字??”
“总之鸡舍就交给两位了。少府主特别吩咐过,不喂鸡,两位不要想开饭。”仆从很快离开。
原地,两人面对一群上下扑棱的鸡,鸡叫声此起彼伏,互相应和。
江韶看着手中的小碗,眉头又皱了起来——不是不肯,实在是业务不熟。玉行阁是名门望派,江阁主更是地位超然的大修士,众星捧月、金尊玉贵,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
不止江韶没做过,阮行也没做过。两个人半斤对八两,外援是指望不上了。
那只叫茉莉的芦花鸡似乎对阮行格外关照,一直围在他旁边打转,不满地咯咯叫。阮行被烦得发恼,随手要去捉,反而被它逮住时机用力一口啄在手上。
芦花鸡神气活现地一路追着他啄,追得阮行满院子逃。
江韶在身后人鸡追逐的一片呜哇乱叫中,犹豫着抓起一大把米,僵硬地向群鸡劈头盖脸丢下去,登时砸得群鸡四散而逃,鸡毛乱飞!
鸡:“……”
江韶:“……”
等到乌烟瘴气地喂完鸡,两人还没休息多久,甚至连饭都还没吃几口,便又有仆从客气地敲门。
阮行憋着一肚子气去开门,心中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少府主说,今晚厨房做清炒莴笋,请两位把这筐菜择了。”
屋里搬进一大筐青莴笋叶,还带着新鲜的雪水。
好的,择青菜。
——“少府主突然想吃栗子烧鸭,请两位把这篮栗子剥完,注意别损坏了栗肉。”
屋里端进一竹篮栗子,栗子上面已经划开了切口。
好的,剥栗子。
——“少府主说……”
“够了!”阮行气得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我们好歹是客,还受着伤,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仆从早有准备:“少府主知道您不会乐意的,特地让我们传话,说两位现在吃他的、住他的,要么老实干活,要么就送两位去议事堂喝茶。”
议事堂是什么地方,指不定各门派这会正在那商量怎么抓江韶呢,去是不可能去的。
难不成就这么随便姓连的使唤?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另说,他们现在还负着伤,尤其江韶,灵力少得可怜,再这么折腾下去加重伤势了怎么办?
阮行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江韶。
江韶倒是比他从容得多,眼皮微垂,薄唇淡淡地抿着,在病中显出苍白的清冷。
无论有多狼狈,江阁主都是那么沉稳淡漠,面上仿佛永远不起波澜。还有多年上位者养出的气度,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令人难以猜测平静面容下真正的想法和考量。
这一切都在阁主的预料内吧?阮行突然这么想。
只见江韶淡淡:“知道了。交待的这些事,我们会做完的,你告诉他无需担心。”仆从领命,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退出去了。
门轻轻关上。一室的寂静。江韶垂眼看着桌上的杯盏,盏中茶水黄绿清澈,热得恍惚。
他缄默,捧起茶盏,茶汤氤氲一腾水汽。在水汽里江韶皱眉,若有所思。
连青安排过来的活实际上并不艰难,只是费神,所以等两人忙完后都有些疲软。阮行边揉腰,边在心里把杀千刀的连少府主骂了个狗血淋头,站起来打算送江韶回房。
然而,人还没站稳,杀千刀的连王八蛋就又派人来传话:暖阁议事,邀江阁主前往,气得阮行七窍生烟差点当场羽化。
抓起一个茶盏就要砸吧,人说是名窑,砸坏了赔,只好乖乖放下。
再捧个花瓶想摔了撒气吧,大师亲自烧制的,千金难求,还得放回去。
于是阮行可怜巴巴地目送着江韶离开,悲恸无言,唯有泪千行。
暖阁里坐着四人,三男一女,都是年轻修士,其中一个正是连青,嬉笑着逗弄另一个男子,男子笑得纯洁无害却咬牙切齿。
江韶看清那三人的脸,脚步一滞。
身为修仙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江韶对那三人并不陌生,他们出身名门,都是天赋惊人的后起之秀。当然,更因为他们是连青的好友,交情深厚,常常一同游历。
如果换在平日,他们见到江韶都要恭恭敬敬尊一声“江阁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江韶是被百门追杀的负罪之人,连青为什么要让江韶来这里?
以他们所在门派的立场,三人说不定会立马拿下江韶,扭送到议事堂。
又是连青的恶趣味?
此时,三人也注意到有人靠近,一齐转过脸去,同时愕然。
始作俑者连青,却悠然自得地勾弄着一缕发丝,下巴微抬,冲江韶笑:“来打个招呼吧,江阁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