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强惨以下犯上》三冬行舟

3、第三章

　　他们一齐看向江韶，皆是愕然，连青则微抬起下巴，顽劣地冲人勾眼笑。

　　那三人迅速交换眼色，为首的苏显先开了口，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地对准了江韶：“江阁主怎么会在这里？”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善。江韶没有回答，看了眼连青。连青乐得袖手旁观，嘴角挂着笑意，兴致十足；他不仅没打算解围，还在心中期待江韶会怎么回答。是翻脸走人？还是干脆推给他？

　　只见江韶风轻云淡地答了句：“来喝茶。”

　　说着走上前，理所当然地坐下来。江韶平视前方，从容不迫，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懒得客套两句，解释解释前因后果。

　　这种从容里带着养尊处优的冷淡，习惯了众星捧月，不屑于配合别人。

　　连青觉得有趣，饶有兴味地冲仆从挑了挑下巴，仆从赶紧沏壶茶端上来。

　　他旁边坐的是孟观，面容斯文秀气。眼见仆从把茶端上桌，孟观忽然站起来弯眼一笑：“我来替江阁主倒茶。”

　　不等众人反应，孟观就接过茶壶倒茶，还冲江韶轻轻一笑，笑容干净又无害。

　　连青看戏似的挑起了眉。

　　倒茶时，孟观身子半倾，不动声色地微抖袖口，转过脸弯眼笑，然后和和气气地把那杯茶奉到江韶手里。

　　江韶垂眼看着手中的茶盏，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连青哪能不知道孟观什么德行，用蛊是一绝，装纯洁小白花也是一绝。他拆台道：“你要干什么我不管，但别让你的蛊虫污了我的茶具。”

　　要不怎么说孟观是小白花界笑傲群雄的强者呢，丝毫没被连青影响，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半点僵化——孟观状似疑惑，盯了许久，歪着头无辜答道：“什么蛊虫？不知道呀。”

　　说完又转回去，冲江韶可怜巴巴道：“这可是我一片殷勤好意呢，江阁主不会嫌弃的吧？”

　　要知道当初还没习惯小白花时，连青这样喜怒无定的人都经常被烦得控制不住戾气，后来才好转。他颇感兴趣地去看江韶：要是灵力还在，小叔叔怕会把这茶盏当场捏碎吧？

　　很可惜，江韶没有。

　　江韶只是端着茶盏看了许久，面容清冷如霜月，随即平静地端起来闻了闻，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矜贵的江阁主皱眉缓缓道：“有一股白莲花的味道。”

　　“……”

　　“……”

　　“……”

　　孟观：你直接报我名字得了。

　　在满室尴尬的寂静里，江韶又转过身，轻轻抬手，把手中茶盏递到连青面前，漫不经心道：“来，这个最合你口味。”

　　茶盏停在连青身前，茶汤明澈，映出连青那双潋滟的眼睛。

　　一旁的孟观眨眨眼，脸上写着“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天真烂漫。

　　连青哈哈大笑，二话不说，痛快地接过，然后随手把茶水倾在了地上。

　　满足了连少府主的恶趣味，接下来谈话才总算进入了正题。

　　他们好友四人原本定在近日游历，此次前来正是商议游历之事。连青懒洋洋地提出让江韶同行，“是兄弟就替我把这事瞒了”，三人不语，算是默认，也没有再追问江韶身上的两桩血案。

　　忙忙碌碌准备两天后他们上了路。不知为何，江韶出奇没有反对连青的专断，默默地同意了游历，只是临行时无奈地被阮行扯着袖角哭了半天。

　　用阮行的话来说，阁主这是“忍辱负重”，全怪连青仗势欺人。越往下说越幽怨，最后被黑脸的连阎王笑吟吟扒拉下来，粗暴撵回宅子里。

　　五日后的傍晚，密林幽深，薄雪荒寒，晚霞都是昏沉的红。

　　江韶在小客栈外停了下来，侧过头看了眼连青。

　　连青自然明白，伸手从随身的乾坤囊里取些碎银子出来，走在前面准备跟店家沟通。

　　孟观有些不情愿：“这么深的林子，哪有正常人会开客栈？非得找麻烦不可吗？”

　　连青嘲讽道：“要是处处避着危险，那你出来游历干嘛，微服出巡？你要是能分点演小白花的脑子给正事多好。”

　　“要是有忍冬和苏显在，我当然无话可说，”孟观幽怨，“但谁不知道你一遇着事根本就不管同伴安危的？我怕你夸别人杀得好，说不定来兴致了还顺手捅我一刀。”

　　他们刚踏上路，苏显就接到急令，去查一桩散修遇袭案，那位名为段忍冬的女子和他形影不离，两人便一同转身前往。

　　留下小白花孟观跟着连阎王，欲哭无泪。

　　这番控诉不仅没让连阎王有所反省，反而颇好笑地挑了挑眉：“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真是知己难得。”

　　……鬼知己！

　　孟观皮笑肉不笑。

　　两个人还在扯皮，在旁一直缄默不语的江韶叹口气，大步上前率先跨进客栈。连青也跟上去，那客栈的老板娘见有客，立马堆满笑凑过来。

　　看见连青时，她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喜色。

　　一楼坐着几桌客人，有行商，有务农，有猎户，都闷头吃菜喝酒，兴致不高，在他们进来时齐齐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下去了。

　　“客官几位啊，到小店是住宿吧？”老板娘赶紧殷勤招呼。

　　“你说呢，没长眼睛还是不会数数？”连青懒洋洋地刺她一句，随手把碎银子抛过去，“要三间，不用饭菜。”

　　老板娘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笑得更讨好，点头应了，没怎么计较就放他们上楼，就是表情绷得有些狰狞，跟送瘟神似的，像是恨不得让他们赶紧滚到房间里去。

　　走到楼梯边，江韶忽然停下来，转头静静地扫视整个一楼，目光清冷沉静，仿若雪白的霜刃。

　　扫过低头吃菜的几桌客人，扫过神情愤愤的老板娘，扫过饭菜和酒壶……最后缓慢地收回来，已然有了结论。

　　连青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味地在旁欣赏。

　　他的这位小叔叔，眼睛好似寒光的冷月，凝视世间，沉着冷静，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逃开这锋芒的剖析。像能把一切都看穿，处处照得分明，无所遁形。

　　只是不知，这寒光是否也能照见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不用多说，眼下的情况，江韶必定已经心中有数，甚至想好该怎么应对。连青低笑：“江阁主，已经看出来了？”

　　“嗯。”江韶道。

　　连青：“请君入瓮的烂招式，做得太明显了。”

　　听他这么接话，江韶发怔，没想到他也看出了端倪。

　　连青笑着揽过江韶的肩，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顺带轻轻踹了不愿冒险的孟观一脚，换来小白花楚楚可怜的秋波。

　　连青：“哎，你还记不记得这一带的传言？”

　　孟观哀怨：“当然。荒山野岭，路过的人常有被莫名其妙剜去双眼的，还对剜眼之事毫无记忆，日子久了就更加荒凉。”又疑惑道，“这里就是传言里剜眼的地方？”

　　连青耸肩：“你猜。说不定人家就是乐意造福过路人，不介意亏本呢？”

　　鬼话连篇。就老板娘那个穷酸样，要能这么慈善，至少当场烧出二十颗舍利子。

　　但连阎王怎么可能好心到细细讲解，真要遇上剜眼，说不定还会把同伴推出去。

　　孟观笑眯眯：“……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连青：“你再喊一声，我把你推出去，先剜眼，后喂狗。”

　　孟观哀凄地咬着唇：“哥哥怎么对人家这么狠心，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当然，是因为你不够好看啊。”连青从容，顺手又搭上了江韶的肩，挑起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无赖道，“就算怜香惜玉，也得是这样的香玉。”

　　江韶波澜不惊，瞟了他一眼。

　　孟观看看江韶那张骨相硬朗、皮相清冷的脸，又自视一番，弗如远甚，大觉受伤，凄迷地飘进房间去了。

　　整治了小白花的连青心情颇好，手上还把玩着江韶的那缕发丝，愉快地捻了捻。

　　淡淡的芍药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百门皆知，江韶天生带有一股芍药香，味道很淡，却是从骨子里出来的。他对这清冷却又缠绵悱恻的味道几乎迷恋。

　　江韶看他一眼：“玩够了就放手。”

　　他笑：“江阁主现在还赖我庇护，怎么如此无情？”

　　江韶皱眉：“是你举止不端。”

　　连青没脸没皮地耍赖：“我说端就端。”

　　江韶：“……随便你。”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嫌弃。

　　连青忽然笑起来，轻巧地松手放了江韶，乖乖往前走。两人走到江韶的房间门前停下来，木门吱呀打开，江韶要进去，却见连青赖在门口不走，回身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连青没说话，静静地注视江韶。

　　百门风波，血腥惨案，几日奔波，身入险地……说不清的刀光剑影，还有未来无数危险，然而他们此刻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楼下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傍晚将尽，这个夜晚注定不会睡得太安生。

　　目光里，江韶仍旧眉眼冷淡，气质沉静，眉皱起，看起来有点疑惑。

　　仿佛一切都被隔绝在身外了。这里只有他们。

　　连青看了半晌，才低低地笑出声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