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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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来得正急。
城中白茫茫，各家各户都掩紧门，显得沉默。
与风雪同样紧急的是来自修仙界的追杀——玉行阁阁主江韶被揭露杀人无数，罪孽深重，自然为百门所不容。
长街寂静无声。连宅门外，忽然出现了两道狼狈的人影，一人搀着另一人，满身是浓重的血腥味。
“阁主，再忍忍，我们已经到连少府主的宅子了。”年轻修士低声道。
被唤作“阁主”的那人伤得极重，眉头紧锁，闭着眼，已没了血色。然而仍然那样惊艳，下颌线清晰而富有英气，此时显出冷冽的病美人意味。
听到“连少府主”四个字，他紧闭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
年轻修士咬咬牙，催动所剩不多的灵力，带病美人一同跃过高墙。
——不行，阁主真的不能再受风雪了。
年轻修士搀着病美人往宅子里面的暖阁走，顾不得身后雪地上蜿蜒一道长长血痕，将冰雪染成刺目的红。
另一边，连宅的暖阁内温暖得令人发懒。炭盆里窝着烧得通红的炭块，轻轻拨弄便飞出一串火星子，香炉袅袅地溢出烟雾，更添几分悠闲。
与外面割裂如两个世界。
仆从进来替门外两人传话时，连青正在煮酒，眼也不抬，漫不经心道：“让他们进来。”
“是。”
门吱呀打开，阮行赶紧搀着江韶进屋，对上屋内暖榻上的连青，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连少府主。
连青专注地调着小火炉的火，没看他们：“大雪天造访，有何贵干？”
“阁主受了重伤，现下回不去玉行阁，少府主可不可以……”阮行鼓起勇气。
“不可以。”连青拒绝得斩钉截铁，“江阁主被义士揭露罪行，证据确凿。百门追杀他、玉行阁不认他，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冒险的事？”
“可那不是真的！”阮行激动反驳。
连青冷冷：“有证据吗？”
见阮行顿时噎住，连青道：“那就是没有证据了。你仰慕他，觉得他处处都好，别人说他残害无辜，有证据你也不会信。可其他人凭什么不信？我没有理由与百门为敌，去收留一个恶人。”
被说到“仰慕”时的阮行面色一白，下意识偷偷看了一眼江韶，好在后者仍疲惫得紧闭双眼，神色不动。他松了口气，见连青态度坚决，急恼道：“做人总要念几分情分，你双亲故去，若不是阁主把你带大……”
百门皆知，连青是江韶的故友遗孤，由江韶亲自教养。这却也是连青如今最不喜欢提起的事情。
果不其然，连青目光一肃，周身慵懒的气度霎时敛去。
他直勾勾看向江韶，这次是对着江韶开口：“我是叫你一声江阁主，但也仅仅止步于三年前。”
后者没有说话，良久，缓缓睁开眼，眼皮沉重。
连青起身，垂首不容分说掐住了江韶的手腕，松手，嘲道：“灵力还剩不到一成。逃出来不容易吧？”
似乎看见江韶这副狼狈样子让他心情很好，连青笑起来，若无其事地坐回去继续调自己的火。
小火炉上煮着酒，酒香馥郁，热得恍恍惚惚。他斟一杯酒：“两位，喝杯酒再走？”
“哈哈！忘了，江阁主伤得正重，喝什么酒。”他把酒一饮而尽，这才冲仆从抬了抬下巴，下了逐客令：“去，送客。”
分明就是故意挤兑他们！这样大的风雪，如果在外面再待上一时三刻，江韶恐怕就真的撑不住了。阮行心中焦急，咬牙切齿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连青耸耸肩，对此表示无所谓。
“……你没必要这样。”一直没有说话的江韶轻叹，终于抬起眼与他对视，即使狼狈至此，目光也清亮锐利。
他们一齐看向江韶。连青眯起了眼。
只听那道清冷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语速仍然和以前一样不疾不徐，“这几年修仙界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你不会没有注意到。我敢出现在这里，就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分辨局势。”
“百门很快会变天的。我所掌握的内情远多于你，如果你选择出手，足够在变局中保身。你一向聪明，不会不明白孰轻孰重，何必与我置气。”
江韶语气很平稳，替连青分析着利弊，理智又清晰，仿佛在说一件与自身安危毫不相关的事。
连青却不为所动，挑眉望着江韶懒洋洋地笑，“可我若说我不想要什么利益，就乐得看你受罪呢？”
两人一时无言，在沉默中长久地对视。
过去许久，江韶终于率先开口，语气里有了无奈：“帮我这一次，算是了结了这些年的情分。”
高高在上的江阁主，竟也会如此，十多年的情分不过一瞬间。连青没说话，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紧紧盯着江韶。目光深邃里带着嘲弄。
“好。”这次连青答应得痛快，“那就一言为定。”
说完他随手招仆从过来替二人安排，安排到住处时顿了一下，瞟了瞟满脸担忧凑在江韶身边的阮行，很快便做出决定。
受伤后一路出逃，风雪又大，不止江韶伤得重，阮行也没好到哪里去，伤口裂开，不断往外流血。连青嫌血弄脏了暖阁，撵他们去泡个澡好上药，别糟蹋他的地方。
仆从扶着江韶起身时，大概实在是太虚弱，江韶竟没怎么站稳，趔趄了一下。白衣本就因拼杀而破破烂烂，此刻衣衫撕裂的部分更深地撕扯开，露出左肩狰狞的刀伤。
连青随意瞟了眼，扯过一旁的斗篷丢过去，仆从替江韶披上，关门离开了。
门吱呀掩上，掩去了那一线风雪。
屋内炭火还烧着。连青倒杯酒一饮而尽，不知为何心里也像有炭火在烧。——清贵威严的江阁主，竟然会背上血案嫌疑，受百门追杀，落难至此。
连青是不相信江韶的。
钩子轻轻拨弄，炭盆里登时又飞起一串火星子。
单手撑着脑袋，连青十分惬意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看小火炉咕噜咕噜煮着酒。那火炉上热的酒是陈年佳酿“三春白雪”，辣而呛，入口滚灼。
他于是随口吩咐旁边的仆从：“等会去梅树上扫点雪下来，要覆在梅花上的，煮茶用。收好了留起来。”
“是。”一旁的仆从领命点头，转身出去，跨过门槛时疑惑地想起少府主并不爱喝茶。
?
“连青，你欺人太甚！”卧房里，阮行怒嚎。
这里说是卧房都太客气，屋子里统共只有一张床一面屏风，没有桌椅也没有别的陈设，想掀桌子都掀不成。那床还十分窄小，硬木板、薄被褥，怎么看怎么凄凉。
仆从恭恭敬敬：“少府主说，近来宅里开支太大，要节省银钱，请您多担待。”
阮行哀嚎一声，直直栽倒下去。
相比之下，对面卧房里的江韶就要好过多了——屋内陈设虽不华美，但一应俱全，还有人抱了两床厚被褥进来，说是晚上灌风，恐着了凉。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江韶只觉得阮行吵闹。
他屋内，仆从忙里忙外收拾半天才退出去，门一关，仿佛就卸下了什么严密紧张的戒备。
江韶在先前的拼杀中透支过多，太过疲惫，直接栽倒在厚被褥里。
刚接触到柔软的被褥，无力感就铺天盖地袭来，无数画面一霎那涌上他心头。
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议事堂内的鲜血、又急又烈的燎原风雪、渐行渐远的连青……桩桩件件，全都无能为力。如今身负重伤，灵力还剩不到一成，狼狈得全然不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江阁主。
从前有一段日子，江韶也常常负伤，可那时有人精心照顾，还会心疼地问“江阁主疼不疼”，竟没有现在这样觉得难受。
想到这里，江韶低低地，叹出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小叔叔，伤口疼得慌？”一道戏谑的声音骤然响起，清亮干净。
“——谁？！”多年磨炼出的本能使得江韶立刻翻身跃下床，手按上了挂在床头的佩剑剑鞘。待应激反应一过，江韶才发现是连青，有些恼火，“你怎么会在这里？”
连青低笑，随手轻轻把江韶的佩剑往旁边一拨。江韶现在的虚弱程度已经无法探查周遭环境了，看来情况比他想得要糟。
“当然是来探望你，关心关心。”连青挑眉做作地一笑。
如此无聊的理由，傻子才会信。
“……知道了，谢谢。探望完了就走吧。”江韶无语，转身就要回去继续躺着。
连青却没有让江韶如愿，伸手抓住手腕，硬生生将他拽过来往自己怀里一带。
“你到底是想……”江韶忍无可忍，饶是再冷淡从容，眉眼间也现了怒意。
“赤云府来信说，有人指控江阁主策划了多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百门宴，事态严重，百门决定于议事堂审理此事。但是等各位门主赶到，看到的却是江阁主一剑挑了证人的喉，血溅当场。”
伴随连青不带感情的平静叙述响起，江韶整个人一僵，瞳孔急剧收缩，指尖微微发颤。
连青用力捏住了他发颤的指尖，坏心地捻了捻，唇角噙着笑，接下来抛出的问句却冷得入骨。
“所以现在告诉我——江韶，人是不是你杀的？”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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