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不凋木

81、孤城

　　皇城内。

　　“梁爱卿，你要谋反吗？”

　　往日高高在山，目空一切的帝王此刻匍匐在梁雍脚下，声音颤抖却又故作镇静的模样着实可笑。

　　一尘不染的黄袍拖在脚下，空荡荡的金殿里只有一站一跪两人。

　　梁雍双手背在身后，无视脚下的人是曾掌控天下的帝王，他稍稍扭动着脖颈，慢慢的转过身，抬脚将人踹开，弯下腰掸了掸鞋面上的灰尘，沉缓的开口道：“身为臣子，通敌叛国，此为罪一，为祸百姓，此为罪二，身为人父，未护独子性命，此为罪三。”

　　“陛下，你一定觉得我梁雍罪无可赦，应当五马分尸，对吧？”他冷笑着仰头，笑到眼泪都沾湿了衣襟，笑到气都哽在喉咙里差点喘不上来，这才垂眸道：“可你有所不知，我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年轻时出征掳回我的母亲，却不知善待，害得她身弱惨死，我不是大梁人，随我的母亲，我是属于赤野的。”

　　“我的父亲，你知道，鼎鼎大名的重将梁世平，他无情无义，一辈子最看重的便是你赵氏的江山，可我偏要毁了它，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梁雍猛地一甩袖，脸上的伤痛顿时不见，代替的是满目的残狠：“可你身为天下之主，懦弱无能，不分忠奸，如今大梁战火四起，百姓流离失所，那都是因你而来，你早该以死赎罪。”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舍了命救你吗？”梁雍啐了一声道：“因为那时庆王尚在人世，他手下精兵强将众多，你若一死，他上位了，大梁国力回升，赤野不一定拿得下这大梁江山，魏氏，不过是我取信于你的一颗棋子罢了，你倒是反应得快，可惜你还是知道的太晚了，现在满朝都是我的门生，城外都是赤野大军，任凭你有再大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帝王脸色寸寸发白，揪住梁雍衣摆的手慢慢松开，疲软无力的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你想利用江氏遗孤和谢家小子来掰倒我，简直白日做梦！”梁雍俯身掐住他的喉咙，脸色阴狠：“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害死我木儿，我势必将他们碎尸万段，以祭我儿在天之灵！”

　　——吱呀！

　　殿门被推开，赤野侍卫齐声道：“梁大人，已按您的吩咐，将人吊上了西城门。”

　　“南城门的尸身可还在？”梁雍将他丢在地上，转头与侍卫交谈。

　　“尚在，无人前来。”

　　梁雍眯了眯眼道：“还真沉得住气，去，叫人当众鞭尸，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坐得住！”

　　“梁雍，你杀了寡人！”

　　隐忍了半辈子的帝王终究忍无可忍，他站起身，红着眼睛怒喝道：“你纵容赤野大军杀掠百姓，威逼寡人迫害忠臣，如今你又折辱残害朕的授业先生，你万死难赎其罪！”

　　“闭嘴！”梁雍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皇帝的半边脸都被打得红肿，嘴角含着血。

　　“帝王之术怕是只教会了你如何巧言善辩！”梁雍反驳道：“是你生性多疑，诛除异己，是你借我之手，铲除功高盖主之臣，是你懦弱无能，以致君臣离心，事到如今，你却想将桩桩件件，盖在我的头上，你休想！”

　　殿门大开，晨色已明，平日来往的婢奴仿佛凭空消失，皇城内飞鸟惊得颤枝而逃，帝王仰面大笑着靠着殿柱，掩面痛哭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城东破庙。

　　方才那俩赤野装扮的侍卫撕下脸上的人皮，汗涔涔的样子极为狼狈。

　　“可有人尾随而来？”江沅抬袖擦去脖颈间的热汗问道。

　　谢云旗把两身衣裳塞进包裹里，微喘着答道：“没有。”

　　“那两人的尸首须得藏好，否则被人发现，我们会寸步难行。”江沅转头看着破落的窗户，压低声音道了句。

　　谢云旗背起包裹道：“无需忧心，那两具尸体在佛像下的暗道里，任他们把整座城翻过来也寻不到。”

　　“江哥哥，他醒了。”佛像后探出个小脑袋来。

　　姚文君指了指地下道：“他在哭呢。”

　　他们相护对视了一眼，当即决定下去看看。

　　宋南成面朝着墙，抱膝而哭，他瘦了许多，眼窝深深的凹陷下去，哪还有初见时那嬉笑打闹的意气模样。

　　“我没用，我救不了阿姐。”

　　江沅和谢云旗自东城门而入，是路遇那两个赤野士兵，逼问之下才得知秦先生兄弟和宋南星分在两个城门，但还未来得及去搭救，便碰到了疯疯癫癫的宋南成，只能先将他拖了回来。

　　“师姐她……”

　　江沅满身的热汗也退了温度，只觉浑身发冷，四肢僵硬的动不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问。

　　“阿姐死了。”宋南成抱头痛哭：“是冻死的，在……在稷泽山腰，和梁冠木同归于尽。”

　　江沅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腿软的差点站不住，幸而被谢云旗搀住才没有摔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

　　“我要去救她，我去救她。”宋南成跌跌撞撞爬起来要出去。

　　谢云旗把江沅扶着坐在蒲团上，扣住宋南成的肩膀将他拽了回来，厉声喝道：“你这样是去送死，救得了谁？”

　　“那又怎么样？”宋南成眼睛通红，痛喊道：“我阿姐的尸身挂在城门口几日，难道叫我坐视不理吗？你别拦我！”

　　“先生下山是为了救师姐。”江沅无力的垂着头，痛苦道：“赤野兵藏匿于草林，寻觅不到，两具血肉之身，我们该怎么救这江山？”

　　谢云旗走过去蹲下身，柔声道：“如今天下大乱，纷争四起，百姓自顾不暇，你我二人能做的不过是略尽心力而已，并无力挽狂澜之能，侥幸度过危局，江谢两门冤屈得以雪洗已是万幸。”

　　“若想救这孤城，只能说动百官出面，驱策百姓抵御外敌，等待援军赶到。”他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赵氏坐镇江山以来，出身贵贱分明，能人囿于草野，朝堂已是千疮百孔，走到今日并不稀奇。”

　　“百官？哪有什么百官？”宋南成苦笑着蹲在地上道：“赤野大军举兵入城便是那些所谓的高官开的城门，这几日他们举家出逃，百姓亦是死的死，逃的逃，太晚了，太晚了，现在除非天降神兵，否则无力回天。”

　　——大军到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外面传来百姓欢欣鼓舞的声音，江沅抬眸道：“我们刚进城是空无一人，落针可闻，如今外面声音嘈杂，想来有变数，我们出去瞧瞧，南成，你留在此处好好照料文君，师姐……我去救。”

　　城门厮杀声震天，江沅片刻不敢停留，直奔西城门。

　　“你若是敢擅动，我就要这两老头子血溅当场！”

　　赤野装扮的将领拿弓箭瞄着秦先生的脑袋，大梁将领和一队兵站在不远处，手中亦持着弓箭，双方对峙着，许久没有动静。

　　“别妄动。”谢云旗握紧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冒进，抬着下巴示意城楼之上，他们可以袭后，将人救下，那将领便可将此人顺势拿下。

　　趁两房对峙之时，江沅打手势示意那将领继续与赤野人说话，扰乱他的思绪，谢云旗自他身后翻身一跃而下，抄后卸了那人的弓箭，将他一脚踢倒，大梁将领的部下立刻上前将人拿住。

　　“多谢二位相助，不知高姓大名？”副将抱拳问道。

　　江沅颔首道：“无名小辈而已，将军客气。”

　　“先生。”谢云旗将绳子割断，把二人放下来，他客客气气作揖道：“晚辈来晚，让先生受累了。”

　　“阿沅，南星尸骨未寒，你且先将尸身敛回，待京师安稳后好生安葬。”秦先生温语安顿道。

　　江沅转身恭敬道：“是，先生。”

　　“不知皇城可有人前去搭救？”谢云旗转身问将领。

　　他粗声粗气道：“周大人已率大军赶往皇宫救驾，本将还要去城门支援，不陪二位了。“

　　“将军请便。”谢云旗知道敌军短时间内是驱逐不了的，拖着只会让境况更糟，便叫他先行去支援了。

　　赤野兵强马壮，而周奇钰召回的大军人疲马乏，不到半日，大梁军队已然落了下风。

　　夜幕渐深，尸体铺满了每条大街，浓稠的人血几乎流成河，树上多了许多别处飞来的寒鸦，等着战火熄灭后的一顿饱食，百姓仿佛受了惊的鸟儿，闭户不出，厮杀的声音依旧震耳欲聋，比起初时，又多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将军，敌军越来越多，我们的人要扛不住了！”副将满脸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身上的铠甲破裂了不少，腿上背上都是伤口。

　　领兵看着层层围来黑压压的敌军，喘着粗气问道：“援军呢？”

　　“未到。”副将急得满头大汗，如今敌军都被逼到城门，即便死撑也最多到天亮，到时皇城一失，大梁江山气数也便尽了。

　　——咚咚咚！

　　——噌噌噌！

　　“什么声音？”战士们互相交头接耳的交谈着。

　　“是援军，是援军！”

　　“将军，是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副将一擦眼泪，涂了满脸的污血，却笑得眯起眼睛。

　　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更加令人心惊。

　　赤野大军刚开始尚显平静，直到数不清的人都被箭雨取了性命，这才大乱了阵脚。

　　“大梁援军到了，撤，快撤！”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