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不凋木

56、重逢

　　“姚先生？”江沅猛地用力攥紧他沾血的衣袖，大惊道：“你怎会在此？怎么……”

　　他白着脸色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阿沅，你认识他？”谢云旗倒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旧识，一时觉得震惊。

　　江沅声音干涩道：“碧溪姚氏，你应有耳闻。”

　　“状元乡？”

　　他颔首道：“正是。”

　　“先将人救回去，请最好的大夫搭救。”江沅去扶他胳膊，谁知姚京墨却侧着身避开，低垂着头不肯。

　　江沅垂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打量着姚京墨四周，这才瞧得他身下有一滩发黄的水渍，他急忙收回眼神，侧过头对着谢云旗道：“云旗，你先回去，叫人抬轿过来。”

　　“可是这里……”谢云旗并不愿将他一人留在此处，这泗水城到处是秘密，若是暗处有人盯着，江沅手无缚鸡之力，必然会置身危境。

　　江沅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无事，我虽功夫不如你，但防身还是绰绰有余的，不必担心，去吧。”

　　他这才起身离去。

　　“姚先生，此处只留你我二人，既有过命的交情，便不该多有顾忌，让我帮你。”江沅并不急着问他为何落至此番境地，只缓和着声音安抚。

　　姚京墨轻颤的肩膀慢慢平稳下来，头仍低垂着，血淋淋的手指握成拳，半晌后才缓慢的点了点头。

　　“先生。”江沅将外衣脱了下来，恭敬的递到姚京墨手中，而后转过了身。

　　姚京墨虽腿脚不便，可既能在破庙藏这么久，绝不可能连穿衣的本事都没有，况且他一向在乎声名，不会愿意叫人看到如此狼狈的一面，江沅便没有露出相帮之意。

　　“多谢。”过了许久，姚京墨的声音方才从身后响起。

　　江沅回过身，盘腿坐在血泥混浊的枯草上，无半分嫌弃之意，酸着眼眶看向枯瘦重伤的姚京墨，涩涩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江公子，要变天了。”姚京墨的眼中留下一行清泪，他道：“赵氏的江山怕要倾覆。”

　　江沅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顺势与他抱了抱，低声道：“先生，当心隔墙有耳。”

　　“会好的。”江沅松开他，扬声道了一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江沅听到外面落轿的声音，这才起身将姚京墨拉起来，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的走出去，送他上了轿。

　　谢云旗和江沅并肩于轿外，两人并未言起庙中之事，一直到进了驿站，请了许多的大夫来瞧，包括宋南成在内，都说姚京墨能活到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眼下他们能做的只是暂保性命，可这腿，怕是回天乏力了。

　　“无论需要什么名贵的药材，你们只管说就是，他这腿……”江沅压紧了眉，满眼的忧虑。

　　宋南成也没有玩闹的心思，正色沉重道：“江公子，他的腿被人敲断接住反复数次，加上破庙寒凉，根基已毁，无论用上多名贵的药材，都是无用的。”

　　“不必费心。”姚京墨嘶哑着声音开了口：“江公子，您的好意京墨铭感于心，这腿我心中有数，倒也不用再为难大夫了。”

　　江沅还想说什么，只见他低垂下头，抱臂面向墙，似乎将所有人都挡在一堵透明的墙之外。

　　见他如此，谁也不能多言。

　　“姚先生，你先在此处安心养伤，若有什么需要，知会一声就好。”半晌后江沅开口交代了一句，见他仍无什么反应，便叫屋内的人都先出去。

　　谁知脚还未迈出门槛，姚京墨便道：“江公子，我尚有些话要同你说。”

　　“好。”江沅与谢云旗对视一眼，而后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要不要先喝点水？”江沅看着他询问道。

　　姚京墨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江公子，你先坐下，不必忙了，有些话我须得先与你说完，才能放心。”

　　江沅便不再忙乱，坐在旁侧的木椅上，静静等着他开口。

　　“江公子，我是追着一个图案而来的。”姚京墨手指轻颤着在榻侧画了个简单的图案。

　　它并不陌生，是蛇形图腾，他们一直在追查的东西。

　　“碧溪镇也有蛇形的图案出现？”江沅大惊，虽早已疑心背后的势力成形，未曾想到竟会覆盖这么多地方。

　　姚京墨闻言也抬起眸，惊诧道：“莫非你们也发现了？”

　　江沅颔首，而后才道：“我们也追查了好几年，不过都无甚进展，你是何时发现碧溪镇也有的？”

　　“一年之前。”姚京墨的目光投向窗户，想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将那些事情慢慢道来。

　　“那时我与诸多同窗在茶楼议事，见多人欺一年轻男子，便出手相救，得知此人自京城来，是书生，谈吐之间也能看出他是个满腹经纶之人，时日一长便与我们成了挚交，未曾想，这竟是噩梦的开始。“姚京墨稍稍闭上沉重的眼皮，言语之间，痛意尽显。

　　他嘴唇微微颤抖，身侧的手死死的抓紧，眼睛里满是血丝，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那日我们所见就是一个局，他非但不是书生，且功夫极高，是个……是个用剑高手。”

　　“他与我们相处数月，摸清我们所有暗中设下的据点，将所有人都抓了起来，逼我们交代江大哥生前留下的官员名单，不愿的人都被利剑剥了皮，活活痛死。”姚京墨轻轻扯起裤腿，露出里面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腿，声音嘶哑道：“我的腿亦是如此。”

　　江沅只觉周身发凉，一股阴森的感觉顺着脊柱一直爬了上来，他定了定神才道：“此人叫什么名字？模样如何？”

　　“他说自己叫乌竹，个子中等，瞧着瘦弱，虎口处有伤，一直缠着布，现下想来，他应当是为了掩盖常年用剑生出的老茧。“姚京墨细细回忆着那个人的面貌，生怕漏掉了一丝半点的东西。

　　江沅沉默半阵后才道：“乌姓倒是少见。”

　　“的确，我之前也是因凤鸣楼头牌妓女乌灵嫁入甘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才记住这个姓氏。”姚京墨颔首道了一句。

　　江沅的思绪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雷首马场，那时甘仓舒曾派出一人与谢云旗对战，目的是争自己这条性命的归处，那人身着粗布衣袍，垂着头，倒是没看清五官模样，记得甘仓舒唤他‘乌柏’，可印象中那人身子还算壮士，不该是姚京墨所说的那么瘦弱才是。

　　“江公子，在想什么？”姚京墨连着叫了他好几声，江沅才回过神。

　　他抬起眸道：“无事，不知这乌灵可否给甘氏留后？”

　　“据说生了个儿子，这乌灵虽出身烟花之地，却极其受宠，想必他这儿子比正室所生嫡子都要更加尊贵。”姚京墨想了想说道。

　　江沅深思片刻后道：“甘仓舒之妻胡氏出身世家，即便他再想偏袒乌灵，恐怕也要顾忌胡氏，如此看来，若乌灵独霸甘仓舒之宠，恐怕会引起胡氏不满，那乌灵和她儿子在甘府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莫非你怀疑……”

　　没等姚京墨说完，他便打断道：“如今下定论为时尚早，你且接着说。”

　　“好。”姚京墨也不多问，只继续说自己要告知他的事情：“我在乌竹身上见过那个图案，我是深夜借着送菜车逃出来的，之后又随着马队一直逃到此处，后来我发现这里的许多百姓脚踝处也有类似的图案，便留下，想着慢慢查。“

　　江沅顿了顿后道：“其实你应该先回碧溪镇养伤，着实不该这个样子跑到危机四伏的泗水城来。”

　　“我回去过。”姚京墨眼睛酸涩，可这几日似乎已将泪都流干了，便只能忍着满腹的苦恨道：“夫人死了，文君不知所踪，我实在不知该去往何处寻。”

　　“我虽腿脚不便，却也因此认识了不少露宿破庙的乞丐，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姚京墨撑着双臂往上直了直后背继续道：“方大人死于非命，是被一大群身着夜行衣之人所虐杀，有乞丐在案发地捡到了一块玉佩。“

　　姚京墨从怀中拿出一块擦得干干净净的玉佩，这玉晶莹剔透，不是一般店铺所卖的那类品种，这东西瞧着极其名贵，一般的高门大户也是买不起的。

　　“这玉我已经叫人去打听过，这种玉天下奇缺，数十年怕是才能打造这么一块，近十年中它只卖过梁姓人。”他死死的盯着这块温玉，道：“据说这块玉卖出了天价，价比大半个泗水城，除了富可敌国的梁雍，我再想不出他人。”

　　姚京墨紧拧着眉，忍着腿部的不适，抬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道：“有人供出了部分名单，若不及时营救，江大哥留下的人便要成刀下亡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