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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日下人进屋伺候,却见魏莫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只那小倌却是一脸不悦,走坐都拿捏下人的把柄,哪句话都呛着说。
      下人们都以为这是小少年伺候好了,受了些许罪过闹脾气罢了,却不知自家主子放着新欢不要,深夜跑去马厩“偷情”。
      后来那几日,魏莫像是得了趣儿,故意叫管家去吩咐,真叫阿福去挑粪。
      这日日做下等营生,阿福身上也不免多了股味儿,同好的奴才都笑话他,靠近了便嫌恶地躲开老远,倒也就阿福自己心大,从来也不甚在意。
      唯有在主子要他去屋中伺候时,他才麻利地跑到水井边清洗,于是每一次见了阿福,那人的黑发还都是有些湿漉漉的,泛着些廉价的皂角香味儿。
      魏莫是高兴的。
      尽管自己这样刁难,这人却仍是乖顺得不得了,极尽地来讨好他,想必这阿福也倒是开了窍,不像以前那般木讷了。
      他叫哄得高兴,与阿福说话也多了几句:“如此用心,可是真将我的话挂念心上了?”
      阿福软在他怀里,眼神颇有些单纯的执拗:“奴才想让主子开心。”
      又一句话说进了魏莫的心缝,他平时倒也不似这般好对付,只是这小奴才口中的话却不知怎的下了最大的保单一般,他听了便是甜滋滋的。
      “说话不错,赏。”
      那一日阿福得了一锭巴掌大的金元宝,他从未见过的样式,痴痴拿了回去叫从前在宫里伺候过的嬷嬷看,一帮奴才也围过来叽叽喳喳地盯着这黄啃子嚷,嬷嬷一掂量,竟足足有五十两黄金。
      够他租好几家铺子的了。
      阿福做梦一般的,那一夜都未曾敢将金元宝藏进池塘边埋着的小木箱,而是揣在怀里睡下的。
      他大抵是从不知晓,魏莫赏银一贯是要比这还多得多的,平日里的敷衍应付,不过是真将他当乞讨一样的看不起,零钱罐里抓一把都能双眼发光,魏莫最是厌恶这般眼界短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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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莫近来心情是极好的,他多给了阿福一锭金元宝,就宛若他这个人多长了一截子似的。
      他踌躇满志地想阿福必定是要更多番花样地讨好他。
      指不定阿福此时也想着如何多爬上他的床,如何洗了贱籍混个名分。越想他便越得意。觉得阿福不过也这般尔尔。
      只是如此这般想了好几日,却发觉阿福这人好似人间蒸腾一般,总也在府上碰不到了,吩咐管家喊人过来,却得了应和是染了风寒不敢近身。
      这样一憋又是好几日,再如何魏莫也叫个小奴才惹恼了。
      于是白平无故的,管家忽然阴着脸满宅邸地寻人,连患了风湿的腿都走麻了,才在后院逮到阿福,多年骂人的嗓音气势颇足,将阿福的一面耳朵都喊聋:“好大的谱啊,你个挑粪的来做主子得了!”
      如此这般,阿福再不想来都得来了。
      只是来得却不如魏莫的预期,阿福一身一脸地蓬头垢面,身上散着浓浓的粪臭味儿,倒是一点儿也不掩饰,麻木着一张不怎么干净的脸,头发宛如铁锈枯槁,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低贱得比脚底踩过的泥土都低贱,跪在他脚边,宛如故意要脏了他的眼一般。
      魏莫深感厌恶,又觉得一口气梗在心头无法畅快,看他一眼便一脚踹过去,将阿福踢了个滚。
      那人滚得远了,又像耗子一般蹑手蹑脚爬回来,龟缩着跪成一小团,看得魏莫直犯恶心:“滚吧。”
      他突然倒也不想深究阿福究竟是拿了钱便真将自己当主人了还是得意忘形到将自己是谁都忘了。
      本是个奴才的事儿,魏莫倒有了叫骗走真心的委屈。
      他是万万料不到的,阿福不愿来伺候他的原因只一个——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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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六在厨房做帮厨的小伙计,与厨房的掌勺师父混得好,傍晚便能藏些白日的剩食儿出来,自己吃不了便贱价卖个其他吃不饱的小奴才,也算是个好差事。
      今日里他偷得闲,往将熄的灶火里丢了几颗白薯,待到夜色近了,那白薯便被烤得外皮发皱,焦黄点点,他用荷叶包捂进怀里,还感受得到那滚烫的温度。
      他急匆匆往池塘边赶,寻着点点烛光找着了捧着书的小书迷,一拍阿福脑袋,便龇牙咧嘴地笑:“今儿你有好口福了。”
      滚烫的烤白薯塞进阿福手里,他便就着荷叶一点点撕开来吃,夜间有些凉意,这时一口软糯甜的滚烫入口,一下便暖了全身。
      小六优待阿福的原因只一个,他并不识字,而阿福乐意给他讲书上的故事。
      始终是一篇儒林外史或者资治通鉴的小短篇,君臣大事,妯娌细短都有。
      读过一篇也不费事,小六听得津津有味,最后总结一句:“这君主太笨了,谁的谏言都不肯听,定是假的。”
      “前人记下历史,警惕后人,怎好是假的。”阿福咬了一口滚烫的薯肉,又张开嘴直哈气伸展舌头,才囫囵吞下,笑着道:“换做你当君主,比他还笨。”
      “啧,这你怎敢胡说。”小六拿手肘捅他一下:“叫人听了,告到主子那儿,要杀头的。”
      阿福点点头:“所以读书也无用,还是都烂进肚子里好。”
      月光下,池塘波光粼粼,偶然有些蛙叫与蝉声的古乐响起。
      知道此时再多胡言乱语也是谈不上罪过的,两个少年心里的嘀嘀咕咕一下便放大了。
      “对了……阿福,你说,你跟主子睡觉——是什么滋味儿呀?你不怕吗?”
      阿福合了书,仰着头努力回忆:“是有些怕。”
      “你知道吗,外头的都说,都说主子是叫圣上赶出宫的。”
      “怎的这样传?”
      “主子那脾性……喜怒无常,又风流成性,圣上说他不堪重任,是无用之人,便贬到此处做闲散王爷了,却也连个封号都不给。想必是不喜主子的,就像我爹也最不疼我这个儿子一般,送大哥去考取功名,却卖我来做下人……不过我想,主子也不像外头说的那般花心,咱府里不还有如画小姐吗?”
      阿福点头:“是啊,主子最疼小姐了。”
      又沉默一阵,才用低着头开口,声音小得仿佛一阵风就吹散了:“我并不喜欢主子那般的人。”
      这阵风吹过阿福的脸庞,衣袖,发丝,二人身侧的荷包叶轻轻翻动,却也吹过柳如画身披的轻纱,吹过大树后偷听许久黑了一张脸的魏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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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福第二天天未亮便被管事的嬷嬷拖起来,他迷迷糊糊便被塞进大木桶里,一盆温热的水当头浇下这才清醒过来,嬷嬷手里攥着毛刷与皂角,在一旁冷眼看他:“还不快将里衣脱了?”
      他不知发生何故,硬是叫强行洗了身上,皮肤搓得发红,又擦净套上未穿过的新衣,黑发也叫梳好挽起,那一张平日被脏污掩埋的素净的脸总算露出了本来面貌。
      “你撞大运啦,主子叫你去做贴身,这是一等奴才的活计。”嬷嬷这么说,却是叫阿福越发头晕。
      再反应过来,便被推入了主子的寝殿,主子坐在桌前喝茶,看物件似的上下看他一圈,阿福只觉得浑身都叫看透了,心中十分惶恐。
      好容易才看见主子眉毛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七分嘲讽三分挑衅:“阿福,你可开心?”
      这好像往日他胡乱说得那一句鬼话——奴才想要主子开心。
      说是鬼话,可也是的确出自真心,他的确想魏莫开心,开心了,赏银才多一些。
      不过这头一日伺候主子,阿福可并不觉得开心。
      主子规矩多,衣食起居都要人服侍,且走路也叫他紧紧跟在身后,可他那条瘸腿怎么走得快,都是忍着生疼去追赶。
      他倒是宁愿回去挑大粪,也无人这样叨扰他。
      傍晚时主子去了如画小姐的屋中拜访,二人分两侧坐在榻上,奴才丫鬟都在几步远外伫立,好一副举案齐眉的恩爱模样。
      他二人闲谈几句便说道宫中记史册的那几个文官来,如画小姐生得好,一张脸薄施粉黛,还真如画中走出来一般,张口时眉毛微微蹙起:“年前见过几个,真不愧是庸附之辈,凡是官家女子一言一行都记下,可得恭敬呢,要有个得罪啊,还真保不住记个不德,叫后人耻笑。”
      魏莫闻言浅笑:“真是淘了,我看是我纵你太久了,如今说话胆量也大了不少,前人记下历史,警惕后人,本就是功德之事,怎好这样说呢?”
      他这番话一讲,跟在身后的阿福果真身形抖了一抖,心下这才明白今日主子的所作所为是因着何故。
      主子知道他讲那番话了!
      他哆哆嗦嗦抬头瞧,却是先撞见如画小姐的眸,那眸真是锋利,像主子一般的毒辣,可也并不完全相同,缝隙间又夹杂着许多鄙夷与厌恶。
      如画是未曾见过阿福的,不过她早有耳闻,魏莫在家中也与下人厮混,又经历昨日那人的种种,如今便明白这小蹄子是谁。
      她是个心宽的,总也不会管魏莫许多,那些外头养的,底下玩的,都无法撼动她在魏莫心中的地位,加之魏莫也绝不会将那些人引到她跟前——直至今日。
      话锋一转,柳如画笑得千娇百媚,声线染了几分嫩,一伸手拉过魏莫搁在桌上的手:“好啦,我错了还不行,瞧你,上纲上线的。”
      这一句也着实惹人喜爱,魏莫顺着她的力道便将人牵过来,笑:“我啊,就拿你没辙。不过也好,你这几句话实在,不像那些识字几个便当自己是先生了的,四处宣扬自己的半吊子,我看啊,虚荣得很。”
      这后头几句啊,恐怕全都是暗讽阿福了。
      那一日阿福并不好受,兢兢战战的,偶一抬头便撞见主子与小姐的举动,牵手,拥抱,亲吻,他半大孩子一个,从未见过这些,臊得一张脸通红。
      低下头自己便也禁不住想,自己与主子做的,与主子与小姐做的,全然是两种事情,他哪配得到什么垂帘——主子分明连他的脸都不愿瞧见。
      头一日折磨人太多,阿福夜半钻进被窝里,心里阵阵难受。
      第二日清晨嬷嬷来喊人,一掀被子,新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却不见阿福踪影,再一问人,才有小奴才咯咯笑着交代:“阿福去挑粪了!”
      “真是痴子,平时看着就痴,不成想傻成这般,嬷嬷,快别强求他了,他一瘸子,又哪里伺候得好主子?还不如……不如在我们当中间儿挑几个呢!保准儿比他强得多!”
      “去去去,你们算几根葱啊,阿福那是主子亲点的!”
      嬷嬷骂骂咧咧走了,留下几个小的忍不住全在骂阿福的蠢、傻、少有的稍机灵些的才大声制止道:“你们懂什么呀!阿福这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他勾搭主子又不愿留在主子身边,可不就是也想做主子吗!”
      这么一讲,骂阿福的又转了口风,更多的便骂阿福是心思歹毒、道德败坏了。
      嬷嬷晓得阿福的犟,这一回也不与他多废话,让管家叫了几个汉子来,直接在后院拎起忙活着的阿福,抓鸡仔一样丢到主子房里,又赔个笑脸道:“主子,阿福给您带来了,您若用着不顺手,尽管交给我们调教便是,保他日后服服帖帖的,您说一他不敢说二。”
      魏莫大致一瞧灰头土脸一身破烂的阿福心里也大约明白了——这奴才是真大胆。
      他一运气,指尖轻轻一弹,一股硬生生的气便砸在了阿福伤过的左腿上,阿福吃痛,一个不稳便跪倒在地上,咕咚一声,想必两个膝盖如今也是青紫了。
      嬷嬷见状也不敢多说,讲了一句奴才告退便逃也似的溜了。
      “看来你是嫌我多留你一条命了。”魏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说道,宛如看一只蝼蚁般轻视。
      阿福闻言有些哆嗦,又赶忙咯噔在地上脆生生磕了个头,老老实实道:“奴才不会伺候人,奴才想在后院做事。”
      魏莫冷冷瞧他:“回去换上你的衣裳。”
      阿福一听,心中便全然是抗拒了,慌忙再磕头下去,砰砰砰的。
      魏莫听了心中烦躁,又一想自己何必在一个腌渍货色上下这般功夫,说话便不免重了几分:“不做便杖毙,自己选。”
      听了这一句,阿福才颤巍巍抬起头来,受惊的小鹿一般,眼睛清澈又明亮:“我未犯错,也没有签卖身契,主子不能杀我。”
      魏莫挑起眉,颇为惊讶:“哦?”
      “我只在府里做五年,两年后就出府了。”
      这一句话又立马将魏莫勾上兴致了,他一乐,蹲下来与阿福平视。
      “这样啊……那看来只好先将你掐死再丢进水井里,说你失足罢。”说这话的时候,魏莫的手便按在阿福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他笑得甜蜜,仿佛在讲什么趣闻一般:“还比如,可以将你用刀子杀死,再上报奴才斗殴便是了。”
      这世上并没有他魏莫不能杀的人。
      “你还真当谁会追究一个狗奴才的死因么?”
      他越说阿福便抖得越发厉害,他倒越是心满意足了。
      魏莫美滋滋拍了拍阿福的脸,声线又温柔似醉乡:“回去,把衣裳换了。”
      这命令下了,阿福可是再不敢不从了,连跑带爬地冲出了屋子。
      魏莫自诩总算是将这奴才收拾了个服帖,这厢便安下心来去书房做事,谁知这一等,便是一天的光阴。
      傍晚时管家才气喘吁吁来讲:“主子,那,那小子睡死在马厩了!”
      一听,魏莫脸都黑了。怕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厚颜胆大之人。
      他本就不算什么良善之人,先是让放了鸽子,又被人讲了不喜欢,又如此遭受侮辱,再是如何也不能忍了。
      他如今倒要真仔细对付阿福几分了。
      有时候,叫一个人服从最好的法子不是将他杀掉,而是捏紧他的把柄,掐死他的梦想,叫他在股掌之间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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