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雪峰》胧烟谷

80、长师日常

　　韩允听了寒夜一肚子牢骚，摆摆手，没说什么。
　　寒冰示意他退下，自己上前小心的将案上褶皱信函伸平了些。
　　韩允这才意识到，手边的纸张已被他压出了褶。丢了信件，靠在椅背，闭上双眼，他深呼口气。
　　“家主，这可能不是夫人的本意。”
　　当然，正因为与阿芷无关，是牛大壮所为，他才不能贸然动作。阿芷看重牛大壮，可偏偏牛大壮对韩家敌意颇深。
　　四海是一摊乱局，家务事也是。
　　韩允烦躁的推椅起身，回到卧房。这种时刻，唯待在残存她气味的房间才能有片刻平静。
　　阿芷，你在玄灵可好？
　　我好想你……
　　面前推着成山的文书，辛芷简直想撞树。她趴在最低的那叠纸上，有气无力的问长明:“我可以不看么？”
　　“这些是评选弟子时，每个人的总括评语。那部分是近一年对不同学子的教习规划。还有这里……”
　　“停！”辛芷伸手打住，“你先前没说，长师要做这么多事。”
　　“现在知道也不迟。”
　　“我罢工！”
　　长明和煦的笑:“整个玄灵都知道你是长师，罢工没有用。”
　　辛芷皱起眉头，故意恶狠狠的盯着长明。“你是故意的！”
　　长明不答，含笑坐到她身侧，拿起右手边的一摞。“先从历年课业章程看起，这个了解了，就简单很多……”
　　长明掀开文书，同辛芷一页页讲述分析。额里个乖乖，大有不看完不许走的架势。
　　雪院空旷寂静，长明的声音格外清亮干净。辛芷察觉到自己那几乎贴到师兄胸膛的肩，借着书写的间隙往旁侧不着痕迹的挪了挪。
　　长明有片刻的停顿，可他只是翻了一页，继续:“禾静初是你三师兄妻妹。你也知禾家注重机关木学，鲜少弟子修灵。这次……”
　　禾家离岱宗不远，历来是机巧高手，刻作工艺在四海间皆是一木难求。可正是这一帮独门承继的木匠们，自命不凡。当初可是连她阳光帅气的三师兄都没看上。
　　“走关系进来的？”
　　长明敲了下她手中狼毫，“玄灵何时有因机巧入峰的？”
　　有那么一种人就是不怒自威。
　　辛芷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端正了执笔的手腕。“我就随口一说。”
　　“她底子不错，善用长鞭，和青风对招，能过三下。”
　　“哦？”辛芷放亮了眼，伸过头，对她有了兴趣。
　　“我就知道你喜欢。”长明笑着递过去，让她细致的看。
　　紧挨着禾静初姓名的是李妙，崆峒派。这丫头，是李东晏的堂妹！
　　“崆峒怎么也有人？李东晏莫不是派他妹子来偷师的吧？”
　　长明忍不住，用指节敲了下师妹的脑袋瓜。“他若知道你是长师，来的就是他自己了。”
　　可不是！
　　辛芷甚是苦恼的支着头，“你还挺了解他。”
　　长明将禾静初、李妙的收起，另取了旁人的展开。“历来比试，你惯会让着他些，听闻这次扫了颜面。”
　　长明偏头看她，而她头也不抬，只顺手捞过《弟子总括》展开盯着瞧。
　　“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不再寻韩允麻烦吧？”还有一点，长明没说。
　　杀鸡儆猴，警戒百家。
　　被猜出来，辛芷也没想瞒他。“怎么？”她抬起头，挑着眉，理直气壮表达着自己对韩允的偏向。
　　“挺好。”长明依旧和煦笑着，“你留下任长师的事，可有同韩允讲？”
　　辛芷敛了神色，转移目光到纸张上。“还没。”她答道。
　　玄灵和牧野的关系比较尴尬，她想抽个时间，亲自同韩允说。
　　“还是告诉他吧，他毕竟是你的夫君。这种事，也是要他同意的。”
　　辛芷皱眉，本想反驳什么，可见长明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转了口。“不需要，我做什么，他从不反对。”
　　四海之内，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可以遨游四方。可女子就必须是男子附庸，连个决定都不能独自决断吗？
　　长明看出她心中不悦，自然岔了话题。“这边还有其他弟子……”
　　翌日，辛芷撑着疲惫的身子，从床榻爬起来。
　　真的，就不该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卖了。她丑时三刻才睡呀，卯时就要起了。呜呜，怎么长师比徒弟还累呢？
　　“师姐？”
　　“知道啦！”
　　青风又在外头喊，简直比打鸣的公鸡还要可恶。
　　“不用来叫我，我起得来。”辛芷走出屋，再“哐”的关上门。
　　玄灵一众新收弟子翘首以盼，原以为辛长师是个顶飒爽的开明人士，毕竟人之前一直是桀骜不驯的作风。哪里想到是地狱模式，一整日，不是背心法，就是练体能。简直要了命呀！
　　“谁说辛长师最没规矩的，你看她今日规矩立的！马步一个没扎好，就要将全峰的水缸挑满！还不如五师父罚抄书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她就是在我们身上找存在感。”
　　“要我说，她就是只许州官放火。听说以前她做弟子的时候，早课一次都未去过。”
　　好巧不巧，下学抱怨的弟子都没注意到一墙之隔的辛芷。
　　“不知好歹、目无师长。师姐莫气，我替你教训！”青风捞了长戟就要越墙，得亏辛芷反应快，一把拉住。
　　“和这群孩子怄什么气，日后他们自会知道苦修的好处。”辛芷安抚的拍拍，接着道:“去帮我把书涵给掌门师兄送去，我回去补个觉。”
　　不得不说，有辛芷帮忙，长明轻了不少重担。
　　这不，诸位师父掌事集聚一堂的时候，长明开口:“前不久收掌玉牌的张主事归了家，有些弟子还未发放到位。你既掌戒鞭，就顺带把玉牌也管了吧。”
　　正同青风劝酒，笑的不亦乐乎的辛芷酒也不管了。“这两者没什么必然联系吧？”
　　师兄，又在吭我！
　　长明莞尔一笑，“只是收好模子，发发玉牌。”剑眉微挑，眼中讨好。分明是“给个面子，帮帮忙”的意思。
　　辛芷深呼口气，朝长明走近几步，轻声道:“我可是连自己玉牌都丢的，你确定要交给我？”
　　“玉石稀少，制牌不易。有你发放，相信弟子皆会珍视。”
　　呃……确定不是拿这个反讽她？
　　辛芷哼的扭过头，回到位置上。
　　“师姐，你同师兄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掌门师兄的吩咐，我等照做呗。”辛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拿了块瓜果扔进嘴里，咬的那个用力。
　　青风一脸无辜的朝长明示意辛芷方位，长明看到无奈笑了笑，让随侍将面前的葡萄端给辛芷。
　　“今日的葡萄不酸，掌门是惦记着小芷的。”正给叠邕添吃食的庖丁见了，笑着对邻座的辛芷道。
　　辛芷撇撇嘴，捻了颗葡萄，一脸“惦记？信你个鬼！”
　　当晚，长明送了宾客，来到嫣红苑，却发现辛芷没在山上。
　　玄灵周边小镇的客栈里，辛芷正在看牛大壮带来的消息。她略略过了一遍，翻了翻纸张，狐疑道:“怎么没有牧野的？我从晋安回来时，那里还留了一个人，没有后话吗？”
　　“那个叫什么方磊的，早就不在晋安了。韩家现在屁大的风声都恨不得藏起来屯着，谁知道憋什么坏！”
　　辛芷抚了抚太阳穴，也不好劝。“我知道了，若是韩允那边有信，立时送来。”
　　她展开笔墨，斟酌了半晌，郑重下笔。大意即是她觉得师兄弟们都升了师父，便心血来潮蹭个长师当当。不过，待这边形势定了，会即刻回牧野的。
　　“嗯~”辛芷前后又读了一遍，措辞语气相当满意。“派个快马，交给韩允。”
　　牛大壮不想接。“他都没个信儿给你，你这天天上赶着……”
　　“牛大哥。”辛芷不悦打断，“他是我夫君，我也不想越过你交给其他人。”
　　完了，这是彻底被小白脸沦陷了，护的跟个心尖尖似的。桃李年华的小姑娘正是对情爱一头热。牛大壮知道，劝不了。
　　唉——他叹口气，接了信笺，正要出屋，却听的一阵敲门声。
　　“齐庄主。”牛大壮知道岱宗和牧野的关系，连个好脸色都不给的直接堵在门口。“有事么？”
　　端这架势，齐昊天瞟了下里屋，后退半步，翩翩施礼。“岱宗齐昊天拜见韩夫人。”
　　这一声问安响动不小，客栈已有三两客官来回瞅了。
　　“嘿你丫……”
　　牛大壮撸起袖子就要干，里面却:“进来说话。”
　　清亮的女声响起，牛大壮愤愤收了袖子，还警告的瞪了齐昊天一眼。
　　“借过。”齐昊天侧身越过，掀开隔帘，见辛芷翘着脚躺在藤椅上悠哉。“你倒逍遥。”
　　辛芷故意又晃两下，“羡慕吧？你就是亲力亲为，太过操劳。”
　　她坐正身子，藤椅停下。“说吧，怎么跑雪峰来了？”
　　齐昊天无利不往，因为镇子上的小药店？切，才不会赶那么远。
　　“路过，办点事。”齐昊天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边饮边说:“荏苒听说你在玄灵，让我给你的。”
　　齐昊天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信柬，辛芷看了那物件一眼，狐疑接过。
　　“这怎么看着那么像婚——谢子寅当上家主才几日？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宴请四海，省的人找不去是吧？”
　　这哪里是婚柬，明明是催命符！
　　“子庾安在的消息，谢子寅肯定知道。现在遗令他也拿到了，不会再打扰什么。”
　　辛芷更上火了，“你们把遗令给他了？”
　　“子庾本就不在意那位置，现在已经入赘齐家了。”
　　辛芷深吸几口气。没事，你看人自家都不着急。“就谢子寅那眦睚必报的性格，他会放过？我在晋安的三个茶坊都接连被封了，他谢子庾一个遗嘱上正经继位的凭什么还留着！”
　　看他一副淡然样子，辛芷奇怪。“你也是风里雨里拼过见过的人了，怎么这次突然天真了？莫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齐昊天递给她一杯水，轻笑道:“我还真不知你不知道。韩家命人去了一趟谢家，应当是软硬并施使他松了口。荏苒还觉得是你的主意，现在看来，是家主出的手。”
　　这番话说的轻松，可其中阴谋狡诈必然不少。韩允防备百家，烦心劳苦尚且不够，还要余出精力惦念她。
　　齐昊天察她神色，理了理衣袖，站起身。“要回韩家？我可以顺道……”
　　一直在帘外盯着的牛大壮眼瞧形势不对，连忙跨过来。“这都巳时了，往哪儿走！小芷，你别听风就是雨的。玄灵才安生几天，你这边事还没平完呢。另外还有你师兄，出来时不打招呼，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还有那小白——牧野那边人精一大把，等你赶到，黄花菜都吃完了，着啥急！”
　　这嘟嘟嘟一通“乱炮”，轰的辛芷偏头审视了牛大壮多眼。不过还有人在，她先不予计较。“齐狐狸，谢你来这一趟。”她摇了摇手中红柬，“我肯定要去讨杯酒的，跟荏苒说一声。”
　　“嗯，好。”齐昊天明白这是逐客令，果断应下。“等你。”拍了拍辛芷肩膀，他深意得看了眼牛大壮，出去了。
　　“我去让他们备马，你也该回雪峰了。”
　　牛大壮前脚刚动，就被扯着袖子拉了回来。
　　“你有事瞒我。”
　　陈述句。
　　牛大壮低着头，眼珠乱转。
　　“是韩家的事。”
　　不是吧，怎么看出来的？牛大壮抬起头，有些惊讶。
　　“你截了消息，韩允到底有什么动作？”
　　牛大壮哪里知道，他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在验证着辛芷的猜想。“牛大哥，我一向认为你即便是有私心，也是直接明言之人。那种小动作隐瞒遮掩之事，你断不会做。”
　　辛芷是失望了？牛大壮心中大乱。“小芷，我是担心你，韩家的人就没个好心。韩允那小子若真待你好，不会让你在韩家受白眼。他还派人跟踪你，你可知道？”
　　牛大壮从袖带里掏出来个竹筒，打开。“你看，他截了我们多少探子。他现在连你都瞒着，说明什么？扮猪吃老虎！他一个人就可以打倒百家，故意套着你，省的你跑到对家去。”
　　“你看，玄灵还是你娘家，背后还有我、我们这一大帮，他就是看中了这些，才哄着你，你怎么就看不透？瞧瞧，听着你是长师了，赶紧派齐昊天来挑事。明摆着，就是分一杯羹！”
　　牛大壮还在愤愤不平，说到兴致处，还能满屋的走动控诉。
　　许是辛芷的表现太过平静，牛大壮不敢再大动。
　　“小芷，你虽然灵力强吧，可识人这块儿还是要听我们的。你就是……”
　　“牛大哥。”眼见他刹不住，辛芷直接截了话。“韩允和我怎么样，是我的私事。韩家有什么动作，四海有什么消息是公事。且不论韩允是因为我封锁信息还是搞什么动作异常隐秘。探听不到，就是失职。”
　　“我们这一群不比玄灵，不比韩家，甚至比不了百家任何一脉。可难能可贵的是我们信念一致，我们都希望这四海之内有寒门的话语权。”
　　“我从没放弃过，也从未停下脚步。牛大哥，是担心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