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雪峰》胧烟谷

44、暴雨前的一角

　　少年成名者，皆恃才而骄。更何况还手持四海唯一的名剑。
　　莫家主叹口气，正欲劝解，却抬眼瞧见韩允小心仔细得为辛芷剥案上的杏果。
　　胸口一阵郁结，眉心不由又蹙到一处。
　　“不酸，甜的，我刚尝过。嗯？”
　　辛芷不信的瞥了他一眼，一手接过，试探的嘬了一小口。而后，眉眼弯弯，又咬了一大口。
　　莫家主不知这一路韩允逗辛芷故意吃酸果的恶趣味，只觉得眼前一男一女年轻多情且你侬我侬。
　　“芷儿，你到底也是玄灵弟子，难道真要入赘一个伶……仆人？”
　　莫家主的言语不怎么客气。辛芷挑了挑眉间远黛，答的很是霸气。“原来莫叔叔也执念于家世门户啊，只是……玄灵弟子的终身大事向来都自己做主。”
　　这丫头向来吃软不吃硬，莫家主又不是第一次领教。
　　“凡事皆有度，你可有想过四海人言？”
　　“我此次来，正是为了四海人言。”辛芷似是就等这一句，“还请莫叔叔将林堡主叫出来。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开了比较好。”
　　莫家主眉目蹙到一处，忧心忡忡又万般无奈。“芷儿，非叔叔阻挠。而是林堡主重伤在身，实不适相见。”
　　毕竟是卿卿的爱徒，他总会多一分耐心。“自你离开金陵，我一直在林家。如果林兄果真放言诬蔑，我不会不知。”
　　如此明显的挑拨离间，辛芷怎能看不出来。
　　莫家主忧虑望着她，期盼她能思虑明白，顾全百家大局。
　　辛芷抿唇微笑听着，眼睑低垂，也不言语。似是沉思，又似是冷嘲讽笑。
　　一时间，莫家主也搞不懂这位“桀骜”的意思。
　　“莫家主。”韩允开了口，“真正做戏谋算之人，又岂会让他人得知？正因您在林家堡，才可以免除他的嫌疑。”
　　辛芷好不容易动摇了些，这个伶人只知道挑事。莫家主肝火骤旺，拍案而起。“你算个什么身份，也敢妄议百家政事？”
　　他怒气冲冲，对着安座吃杏的辛芷也没了好气。“你素日虽顽劣，也也是知道分寸的。如今带了个青楼伶倌，连起码的尊长恪礼都抛到脑后了？”
　　这话说的可笑，她辛芷向来被人言，蛮横放肆毫无礼节的。如今竟为了劝导，先给她戴一顶高帽。
　　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莫叔叔，我这次来林家堡，就是图个说法，让传言名副其实。既然林家父子不愿出面，拿您挡箭，更是说明了他们心中有鬼，且有恃无恐。”
　　辛芷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手虚歪着两侧扶手，模样不羁又猖狂。“我呢，恰没什么耐性，只会用直接的方式。不管看到什么，您别气坏了身子。”
　　莫家主不是没见过辛芷狂妄不可一世的样子，可那是在四海会武之时。
　　“你……”他差点忘了，这小姑娘深得卿卿真传，也被宠到无法无天。真若拎起凌波来，他与林堡主联手都不一定能敌过。
　　“你如今连莫叔叔都要动手了？”
　　辛芷微微前倾，抬起右手，一缕波光飞出腰际，盘旋指尖。墨黛之下，一双伶俐闪了又闪。“莫叔叔安坐。”
　　随着话音刚落，凌厉剑声刺入主座椅后的屏风。
　　“啊——”一声凄厉惨叫，屏风倒下，只见林家少主瘫坐在地，双目之间有一道血印。任谁都看得出，若那凌波再稍偏一寸，林家未来的堡主就成瞎子。
　　林少主颤栗得望着辛芷，怕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同样受到惊吓还有莫家主。“你这是……”
　　“我一直觉得子不教父之过。”辛芷双手背后面对着林少爷，完全无视身后的莫家主。
　　“上次没能及时救出可儿，我便想过。没有一番深刻惩戒，你怕还是会犯。如今谣言四起，我才发觉。把你交给你父亲处置，是最愚钝的行为。上梁不正所以下梁才歪。”
　　她眼神瞬时犀利，凌波也从屏风离开，飘悬半空。剑刃之下，正是林少主身下……
　　“既然林家劣性不改，那便不必有后人承继了。”
　　辛芷右手两指一挥，凌波随及落下。瞬息之势，旁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可偏偏被突然出现的箭头击中，偏了一寸，落在双腿之间。
　　林堡主终于现身。
　　他迈着铿锵有力的步子，精神十足的走到辛芷面前，巧妙的挡住视线，站在儿子前。
　　“辛姑娘是要我林家无后？”
　　面对林堡主的狰狞，辛芷淡然一笑。“无后算什么，这只是开始。”
　　她两指点空，凌波随风飞起，冲出室外。众人还未反应之际，林家囤箭的角楼已轰然坍塌。
　　“角楼塌了，角楼塌了！”
　　“快来人，楼中有人……”
　　“吩咐猎鹰队先清乱石……”
　　林家在这瞬间乱成一团。
　　林堡主攥紧拳头，双眼淤红，恨不得当场杀了凶手。“你究竟想如何？”
　　莫家主看着院中忙碌的众人，满是震惊。“你……芷儿你在杀人！”
　　“多新鲜，好像在场的各位谁没杀过似的。”她双手环胸，神情傲慢。“杀了你的人，便是罪无可恕了。那你儿子欺辱平民，当如何？林家堡以强凌弱时，又当如何？”
　　她走近一步，与林堡主四目对视。咫尺之间，双目交汇，眼神交接宛若电闪雷鸣、刀剑乱舞。
　　“你与卫怀仁合谋杀我时，就当知此后果。”
　　一句话，仿若一记惊雷，震的林堡主面目铁青、站立不稳。一旁的莫家主开始五感迟钝、怀疑神智。
　　韩允始终望着她，情意绵绵。此时，连嘴角都微微翘起。
　　“你你……你胡言乱语！”
　　“芷儿，你知道了什么？”
　　凌波穿过院落飞回辛芷身侧，剑身映衬的波光刺的林堡主连连后退。
　　“知道什么并不重要。现在，该是林家消匿于四海的时候了。”
　　灭门，她竟要灭林家满门！
　　莫家主此刻才意识到，辛芷今日来金陵是带了杀心的。
　　“两位说了半天，均是各执一词。”莫家主穿插在二人之间，使他们处于相对安全的距离。“不如将前后因果细细说明，老夫作个见证，帮二位仲裁，如何？”
　　瞧着莫家主不时与她使的眼色，辛芷面无表情的别开脸。同韩允目光交汇的那刻，她偏了偏头。
　　“莫叔叔想知道因果，可林堡主却不一定说实话。不如，您先边上坐会儿，容我同堡主交流交流。”
　　交流，明明是刑讯逼供。
　　莫家主还未待开口，便被一道白影带到一旁。“你……”灵力刚及调动，就被按下。
　　这分明强大的灵力。
　　“你会武。”莫家主心下震慑，娇弱示人的允诺竟然有这般强悍实力，芷儿可知晓？
　　“莫叔叔还是稍安勿躁，您静静看着就行。”辛芷没回头也知道这位古板现在的表情。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灵活舞动，一股灵力汇集的气息慢慢凝出掌心消于无形。
　　林堡主看着她那似笑非笑的眉眼，心中溢出阵阵寒意。匆忙间，他暗暗运转自身灵力以求自保。可……他竟然，竟然发现无灵力可调。
　　“这叫消灵散，我特意同苗家族长讨的。”辛芷食指晃动一圈，凌波也随及转动一圈。“自我入林家堡，你便想下毒害我。我出金陵，你又传言污我声誉。林堡主，可否解释一下？”
　　林堡主望着半空中威慑的凌波，只觉得隔了半月情景再现。“是你欺辱我儿在先，我略讨回些，也是理所应当。”
　　辛芷低头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替他讨回，他羞辱民女又怎么算？林堡主，我看您呀，故意不想说我要听的。”
　　凌波剑柄朝前俯冲直下，撞击的林堡主踉跄落座后，迅速锤向拇指指间。
　　“啊——”指骨错位，林堡主声嘶力竭吼了一声，脸色蜡黄。
　　“这是警示，您还有剩下的九个手指呢。”辛芷勾勾手指，凌波剑再次腾空，漂浮身侧，仿若一个帮忙审讯的侍卫。
　　“哼，你原是打着逼供的主意。莫家主也在，他看得一清二楚。”
　　呦，这是笃定了莫家在，她下不了狠手？
　　“你既然不肯说，那我替你说。从我入金陵，你便不喜。我去御霄，你更是松了口气。可偏偏卫怀仁设计我入山林的同时，你放出消息。这恰好——若我真亡故了，最先排除嫌隙的是你和御霄。”
　　“卫掌门要害你？为什么？”莫家主只恨身不能动，“卫掌门与你师父相交甚好，没道理这般行事。芷儿，你想必是误会了什么。”
　　辛芷转头盯了莫家叔叔一眼，神色极其不耐。
　　“莫家主不知缘由，便定性了是阿芷误会。看来您口口声声说偏向阿芷，只是空话。”
　　韩允站在莫家主身后，语调不轻不重，却字字珠玑。
　　“你休得蛊惑芷儿！”莫家主动不得身，有些急躁。“芷儿，你是玄灵最器重的弟子，是当今四海不多的人才。身负天资，自然少不得旁门左道骗诱误导。你可要识的本心，免被有心人利用。”
　　辛芷叹息一声，发出闷笑。“看来，莫叔叔也知道我很重要。”
　　她敛了笑意，眸中一片寒凉。“那为什么我总觉得身在一场骗局中呢？”
　　“师傅的死因，每年不停的战书，数不胜数的暗算。四海，没有一片净地呀！”
　　凌波再次落下，林堡主又折了食指。
　　“我说，我说！”十指连心，锥心的痛楚将他折磨到一心求死。
　　辛芷微微前倾，听他言语。
　　“你杀了我，御霄和林家都不会放过你。”
　　哦？辛芷冷笑，这算是变相的认了同卫怀仁的关系。
　　“小心！”
　　韩允一声高呵，瞬间窜到辛芷身侧，而辛芷早已偏头侧身，躲过了暗器。
　　房柱之上，是一个刻着“北”的小飞刀。
　　“北郡闫家。”莫家主只一眼便认出了飞刀源处，“快给我解开。”
　　韩允见辛芷点头，略一抬手，莫家主便能动了。他走到林堡主身前，避开嘴角血迹，细探鼻息，然后刹时僵住。
　　“他是自尽的，与我无关。”辛芷望着瘫倒在椅的躯体，皱眉。“堂堂林家家主，怎么没一点血性？”还玩咬舌自尽。
　　她望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林少主，更是恶寒。
　　“呜呜呜……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好歹也是金陵首富，执掌猎鹰飞弧箭，这么没出息啊。
　　“林堡主一生顺遂，林家更是富庶百年。你这般凶神恶煞、杀人断骨，谁受得了！”
　　莫家主怒不可遏，想打还打不过。偏偏，她身侧的允诺还死瞪着他。
　　“这可是一家之主，生生被你逼死了。外面的猎鹰队，四海整个林家的铺子，你打算怎么了？你师父非重罚你！”
　　莫家主又气又忧，在屋里来回踱步。“卿卿如此好的秉性，怎么就教出了你这般祸害……”
　　辛芷翻了个白眼，找张椅子坐下，玩弄着手指，顺便收回了凌波。
　　韩允拔下飞刀，仔细端详，面露疑虑，陷入沉思。
　　“不行不行，金陵、北郡、御霄三家联合，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乱了四海，称霸百家？芷儿，此事事关重大，你要速速回玄灵告知你师父。”
　　“哦。”
　　对于莫家主瞬间变换的态度，辛芷丝毫不怪。她淡漠得应了，也不起身，继续端坐椅上。
　　“金陵这边也要有个震着的。”莫家主正分析间，瞧见了求饶的林少爷。“你，起来。你对你父亲联络御霄、北郡的事，知道多少？”
　　林少主被莫家主像拎鸡仔似的拎起来，腿都站不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各位叔叔姐姐哥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莫叔叔就别白费力气了。”辛芷波澜不惊的眼中溢出些许嫌弃，“依他那个败家的行径，林堡主也不会把这等密事告知于他。”
　　“眼下已是波涛在前，我等必须要尽力阻止。”莫家主拂了衣袖，整罢衣衫，摩拳擦掌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你我分头，你去玄灵，我召集南方诸家，务必擒获卫怀仁、闫家主。”
　　这般大义凛然，责任重大的氛围，辛芷只是低垂着眉眼，淡淡道了句:“莫叔叔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