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双簧》酒盏深浅

8、生死

　　室外的三个人僵成了三座石雕。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自己队长和犯罪嫌疑人认识？？？
　　“我......日......”刘皓轩这个嘴上没把门的直接就把众人的心声吐出来了。
　　审讯室内的当事人高裘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他半眯着眼睛盯着桌前的人，微倾下的身子带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但李铁柱显然没有受到这种压迫的影响。
　　他的笑容依旧清亮，像是看到了多年的好友，只是眼神中掺了极细微的别的情感。
　　期许？仰慕？也许都有。
　　许熠的眉峰拧成一团，睫毛尾端和单向玻璃的直线距离不足两寸，整个人都要贴在玻璃上了。
　　“那人撒谎吧，想把我们队长拉下水......”刘皓轩跟个猴似的在旁边急得跳脚，一边不安分地在玻璃前抓心挠肝地上蹿下跳：“完蛋了完蛋了，假如我们队长和犯罪嫌疑人真的认识，是不是也要隔离提审了，噢我的亲娘哎，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韩煜荏：你这心理素质怎么当上刑警的？
　　就在刘皓轩急得恨不得扒开玻璃冲进去拽着李铁柱的领子让他别胡说八道的时候，许熠突然出声道：“是真的。”
　　半只脚踏了出去的刘皓轩：......
　　韩煜荏锁了眉：“他俩认识？”
　　许熠摇了摇头：“单方面认识的关系，李铁柱认识队长，队长应该不认识他。”
　　刘皓轩“呼”地一下排出了梗在胸口的一出大气，跟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般：“嗐，我就说嘛，高队怎么会......”
　　“但是李铁柱认为队长应该认得他。”许熠面无表情地吐出没说完的另外半句话，把刘皓轩出剩下的半口气堵得严严实实。
　　可怜的小刘脑袋没转过弯来，脸色刚放松不到两秒又紧绷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假如现在李铁柱神志正常且有民事行为能力，”许熠站直了身体，神情更凝重了一些：“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李铁柱是下一任奥斯卡奖得主。”
　　“二，队长忘了些什么。”

　　审讯室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李铁柱笑吟吟地仰头看着高裘，一点没在意他自己的处境。
　　高裘的脸色冷冷的，唇角平直，平板地往下坠。他盯着李铁柱半晌，突然毫无预兆地勾起一个笑。
　　李铁柱手上挑弄着冷光打下的残影，指尖素白干净，像民国时代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他细细端详了一会高裘的表情，垂下眸子开始沉思，不再做声。
　　高裘拉过放在一旁的凳子，从容地矮下身，单刀直入地将食指第二节指骨扣在桌上摆放着的纸片上，声音低沉：“李铁柱是吗？”
　　刘皓轩眼睛一亮：高裘已经进入审讯状态了。
　　“啊，”李铁柱的表情和先前的乖顺完全不同，像是在脸上罩上一层虚假的面具。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睛半阖，看不清眸光：“高警官。”
　　高裘眉目不动，把指下压着的两张薄纸片往李铁柱的方向推了推，抬起的眼眸跨过镜片的阻隔定在李铁柱的脸上，平静地陈述着开场白：“我们在春秀大道春秀涌内发现了印有你指纹的作案道具，并在刀刃处提取出了与一二十案件中受害者一致的DNA信息，”他左手扶了扶顺着鼻梁略微下滑的眼睛，长直的睫毛触到了镜片，带来麻痒感：“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唔，”李铁柱的食指和拇指交错捏住了泛红的唇，从他嘴里呵出的热气被铁灰色的背景墙冲散。他似乎是在思考，又仿佛没有听见高裘的话，只发出一个字音后就突兀地断了下文，像是从来都没打算接话茬。
　　屋内的两人分坐审讯桌两端，均是不动如山，视线的交织错落甚至都能带出隐约的火花，像是一场沉默的比拼与较量。
　　刘皓轩在玻璃镜前目瞪口呆。
　　能扛得住他们高队目光审视的这么多年他都没见过几个，这个看上去没什么攻击力的家伙算其中厉害的一个，虽然隐现下风，但伊始时分居然生出一种和他们高队势均力敌的意思来。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头发乱得跟茅草堆一样，身上穿着不三不四的烂抹布，偏生脸蛋和手上都白净的很，像是有精心养护过一般。
　　不是疯子就是变态。
　　刘皓轩暗搓搓地腹诽道。
　　李铁柱的神情淡漠，浅棕色的眸子里似拢了一层雾，虚虚地透过烟霾把人罩进去。
　　他沉默地注视着高裘，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审度。
　　“很奇怪，”许熠突然开口，差点把身边屏息凝神的两位队友吓出脑梗。
　　“咋了咋了，”刘皓轩最受不了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说话方式：“你这个修过微表情心理学的人能不能说话别老是说一半！哎哟急死我了！”
　　许熠紧锁着眉，背在身后的食指紧紧捏住了拇指关节。他的半张脸没被光照到，深棕色的眸子在阴影中显得浓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刘皓轩一下子有点懵。
　　他认识许熠六年，从大学起就住一个寝室，自然非常清楚这位死党的性子，能让他犹豫良久憋不出一个确切答案的情况少之又少。
　　“我觉得他的沉默有点......难过？”许熠轻眨了两下眼，不确定的语气。这次不需要刘皓轩提醒他就已经善解人意地解释起来：“我们先假定李铁柱认识高队且感情没有作伪，那么李铁柱对高队说出那句‘你来啦’的时候流露出的是什么感情？”
　　韩煜荏反应快，迅速接话：“亲昵，热情。”
　　“对，”许熠下意识揉了揉拇指指骨，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似乎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人的本能反应是很难作伪的，所以李铁柱的行为足以证明在他潜意识里，队长和他是相互认识的关系，且关系应该还不错。”
　　“这不是废话吗！”刘皓轩烦躁地揪住了自己脑门上的毛：“这我不需要修心理学都能看出来！”
　　许熠轻浅地扫了刘皓轩一眼，省略了中间分析过程，直接了当地把结论抡了出来：“他大概率喜欢队长。”
　　“这我也......”刘皓轩下意识想呛声，呛到一半跟个没毛秃鹫一样愣在了原地：“啥玩意？！”
　　许熠垂下头，把已有的信息梳理了一遍，最后自我肯定般点点头：“如果我的推断无误，李铁柱对高裘的情感不会简单。”
　　刘皓轩这下也不跳脚了，直接就从灵长类动物退化成了单细胞生物。
　　他感觉他的脑子没在了。
　　“当然，”许熠在这时适时地补充道：“假设一依然可能成立，李铁柱也有可能是在演戏。”
　　按理说这时候刘皓轩应该出一口大气，但他的脑子已经丢太平洋去了，耳朵也跟聋了一样嗡嗡作响。
　　队长被犯罪嫌疑人喜欢上了？而且还他娘的是碎尸案的犯罪嫌疑人？
　　这是什么晚八点档撒旦爱上我的狗血言情剧？小说都他妈不敢这样写！
　　就在室外三人试图消化这个宇宙大爆炸一般的消息时，审讯室内那个众人皆以为不会再开口的少年突然沉声道：“哥，你知道吗，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
　　少年的尾音中带着阴沉，嘴角向上挑起，零碎的眸光散在铁灰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子沉重感。
　　哥？刘皓轩后知后觉地回神，拧起了眉峰：这孩子叫谁呢？
　　李铁柱的目光定在墙边，角落处暗灰色的影子像热水击散在砖红地面上时带出来的一层薄雾，让人辨不分明。
　　他头顶上洒下的冷光散落造成了丁达尔效应，把少年的眼睑映得雪亮，给微微卷翘的长睫毛镀上一层银光。
　　少年突然抬眼，浅色的眼眸里瞳孔逐渐放大，像是神思开始涣散。
　　高裘顿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哥，”没等高裘想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李铁柱突然对着他咧嘴一笑，笑容里生出两分悲怆三分哀伤。
　　“你可是把我领进死生门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