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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晚座谈 ...

  •   冬天的大衣保住了身体的温度,戏台上的歌舞保住了人间的温暖,吴秋英时不时地注视一会沈哲,大概也是为了保暖的举动。
      “听一出好戏,赏一轮明月,戏子腹中也是苦,明月到底也是无可奈何。”二胡拉响,戏曲表演夸张的动作和五彩的行头在吴秋英的眼里忽明忽灭,好似一个琉璃幻境。花旦吊起嗓子把旋律唱出了形状,眼睛与翘起的指尖一同画了个圆,用声音填得饱满。一排排观众在台下挤进挤出,远处巡视的洋人也三五成群地眺望着戏台,议论纷纷。戏台下的小朋友从一条条腿中穿过,身后的母亲只好从肩膀里挤过,边追赶边连声道歉。
      “戴着面具活在众人的拥簇下。”
      “今天这出戏唱得有些吵闹,我想要回去了,独自走走回去。夜里冷了许多,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哲刚想接话,秋英做了个道别的手势,转身离开。沈哲被这一出定在原地,淹没在人潮欢声笑语中。他立即快步跟上,一路走到旁人消失。秋英清楚自己在跟着,脚步的速度却丝毫不减,不回头,不阻止。身后的灯火喧闹一帧帧褪去,秋英的背影渐渐褪色,进入黑暗。
      背影穿着与较小身型不符的长大衣,与夜色相近的色调略显幽怆,端正的步伐决然向前。他只轻声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她却颤了颤,仍不回头,从背后自然察觉不到这微小的举动。他又道了一声,余音过后的空气近乎绝对寂静,他才听到一声深深的呼吸。
      “不必跟着了,家里有些事,还是下次再会吧。”
      树叶隐隐作祟地晃了晃,窸窸窣窣贯彻整条街巷。趁着这一间隙,沈哲终于并排站到了吴秋英身旁,宛如揭面纱那般,撩起她低头时垂下的那一缕发髻。还未等他看清,她却扭过头道:
      “最近家里客人多,我们两个不方便一起回去。“
      “你三姊已经算客人了?不妥当吧。”
      秋英又低下了头,“你怎知道我是说三姊?”
      “对于其他人,是不会不妥当的,况且你三姊已经嫁人了,还计较这些呀。”
      “那也好,既然沈先生这么执着,就回去同三姊讲一声我们一道出去的事喽,我只是担心三姊怕是容易误会。”沈哲松了口气,原来就是担忧这么点小事,她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总算是交汇了。

      进门后迎接两人的却是吴老爷铁板似的脸色,斥责的话无非是说晚上回家太晚,没有规矩。一口气说完后才面不改色地放吴秋英进家门,这时才看到身后的沈哲,稍微正了正面色。
      新式的电灯把厅堂照得通亮,红木台桌和皮质的欧式沙发在光线下显得阴沉,与这色调不相符的,是灰蒙蒙的两件长衫,及亮黄的一件旗袍。走近后,迎面而来的是三人一致热心的笑容。陈先生始终正襟危坐,笑脸相迎。吴秋英不太喜欢与他谈话,每次开口就满是之乎者也,若是年长些,不禁要让人怀疑是孔乙己了,也难怪吴老爷会斥责他们来得迟。而在陈先生旁边,则是常客刘荣海和杨宣蓉。
      “秋英,今天这么晚才回来,让我等了好久啊,麻烦沈先生天天送她了,以后可以让我的车夫去接。来来来,别站着,坐坐。”刘荣海忙起身招呼,满嘴主人口气,笑眯眯的目光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了吴秋英身上。众人陪笑。
      “是呀是呀,刘先生说得实在是在理,你们这么晚才回来,大家都等着呢。”杨宣蓉提着嗓子说道,生怕人家听不见。
      “麻烦各位久等,今天杨小姐也在啊,没想到大家是专门等我们的。送秋英回来的路上可以同她谈天说笑,很是愉快。”
      吴秋英的注意力全在陈先生身旁的空位,问道:“陈先生,我三姊今日怎不与你一同来此地呢?”
      “三姊甚倦,不便来矣。”这几个字好似在他口中润滑了许多次,一字一字缓缓答完,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抿上一口。
      “那陈先生为何不早早回去陪三姊呢?留她一人等这么久。”
      “方才正与老爷谈论要事也,谈完便回府就寝,如打搅了诸位,在下现可回去。”
      见状,刘荣海忙打圆场:“秋英说笑呢,急着走干什么?赶着投胎呢?现在人多了,热闹了,再多坐一会,多坐一会。”
      吴秋英看了一眼沈哲,两人笔直坐在最边上的席位,怎么样都没料到这场面。
      “听说最近秋英经常和沈哲一同回来呀?从上回在舞厅见到开始,就觉得你俩关系不太一般呀。” 说完又止不住地低头笑着。
      此时,主人位上的吴老爷把目光转向了她,往前一挪,坐直了身板,把手掌当作惊堂木那样往桌上拍了一记,秋英暗叫不好,老爷推了推镜框,清嗓道:“咳,杨小姐方才说的话,当真?沈先生为何要带秋英去舞厅这种风流场所?”
      “老爷,那天并非是在舞厅,饭店的舞池周围罢了。我与秋英也始终是堂堂正正的,做任何事绝对不会蛮着您。”

      走出吴公馆已是深夜了,四人走到最后只剩了两人同走一路。阒然无声的深夜,惟闻几声娇媚的笑声幽幽贯彻了四周。女人脚下的高跟鞋不听话,东倒西扭不走直道,偏要招惹几朵野草,险些踏进泥泞。杨宣蓉摇摇晃晃地靠着身旁的男人走路,男人虚搂着她旗袍下紧致的腰,可是她总能一扭一晃,让他不得不勾紧。
      又是几声掩齿媚笑,道:“荣海哥哥,原来这么关心秋英呀,是不是在想,如果现在走在你身边的是秋英那该多好。”
      “瞎说八道,杨小姐要是再乱说,敢情我可就不扶你了啊。”
      “啊,那我要是不瞎说,能不能麻烦荣海哥哥送我回去?我这鞋啊怕是没法走路了。”显然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又主动勾上了刘荣海的手臂。“荣海哥哥真够男人,准能把沈哲比下去。”
      “不是说好不瞎说了吗?”
      “是啊,刚刚那句是对于我来说。”
      话语吹散在风中,前仰后合的人影融进深夜,传来的阵阵笑声也不知去向。吴淞江的墨沉沉的水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偶尔分离出工厂废料味,时而还有稻草庄稼味,一切变得浑浊,全部搅合在了混沌的夜里,偷偷隐藏,被夜色吞噬……
      吴淞江的水滔滔不绝向东流去,同样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同时出现在吴公馆,类似的场面接连不断地发生,河水日复一日变得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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