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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同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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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想起上回吴秋英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久久回荡在耳边,最终变成吴雅君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自吴雅君出嫁后,沈哲还是头一回见她,吴雅君还是那个吴雅君,年轻、清纯、笑脸相待。但是不管怎样还是被蒙上了一层少妇的面纱,开始显出“妇”一字,就连称呼也需改为陈家少奶奶。沈哲暗暗觉得,洛可可风格已不再适用于她,她应是要掺些灰调了,柔美的曲线用在她身上,也不像曾经那般贴切。
恰巧今天她丈夫不在,还是头一回俩人单独见面。照例先之以点头,继之以谈话。
“长远不见,沈先生。”
“近来怎样?陈先生对你可好?”沈哲见到她便想起上回吴秋英的话,不敢表露太多,怕触及她的伤。可就连他自己也厌烦这些假惺惺的慰问。
“挺舒坦的,不用成天想着情情爱爱,也用不着讨好别人。”
抑扬顿挫的语气让沈哲心里也起伏了一下,知道下文不会好听,陪笑着挽回道:“舒坦就好,舒坦就好。过着少奶奶的生活,有什么可愁的啊。”
“是呀,人家还爽快得紧,就是这生活倒是闷得紧。”紧接着的是一声自嘲的笑。
“闷啊,时常让秋英来望望你,和你一同玩玩,不就不闷了?”沈哲故作出一副不懂的样子。
吴雅君打量了他一圈,神色中的少女羞涩还略有残留,但更多的神色却是过了门的太太,打量人时的稳重。
“可不是,秋英估计一会儿就要来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我这闷……”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有意无意地压低了声音。
“噢?”,他微微向前挪了一点,好像是被轻声的话语吸引了去,目光却注视着她淡淡修饰的脸。随后自己也压低了声音:“我当真不明白?”
“沈先生,这大抵是胭脂的缘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是不知所起,便不确定是否称得上是‘情’了。”
“怎么称不上?情啊,愁啊,一回事。人们的愁绪常常也‘不知所起’,这不是愁绪了吗?但事已至此,只好说你以后可要多为自己想想。秋英一会儿也来吗?不如我也等她一块,热闹些。”
自鸣钟在墙上走动,中午的阳光照进朝南的厢房,雅君似是被阳光照得软化了,静静闭着眼依到了沈哲的肩上,沈哲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中
这会儿是入冬了,还好上海的天气善解人意,刚入冬时不算太冷。这一带最是灯火通明,各种带着霓虹灯的洋文、国文都以暖色调亮满了整条街。车子驰过,行人走过。一位身着西装,头发梳得干干净净,戴着西式大檐礼帽的男士,站在一座古典楼房的门前,四处张望。
上回与吴秋英一同离开时,沈哲本着一试的心思邀请她去礼查饭店,结果她一口答应了,让沈哲窃喜了好一阵。
“沈先生,久等了吧。”一位身着旗袍外搭貂绒棉袄的女士,用拎着手提包的手轻轻拍了拍沈哲的肩膀。沈哲被拍得竟一时语塞,笑着上下扫视着她,目光有些恍惚。他赶忙揉了揉自己的发型,下意识的望向天空,是他不知所措时惯用的动作。
“看什么呢,吃饭去。”说罢,吴秋英便顺着沈哲伸来的手势,搭上他的胳膊一同进饭店,沈哲也顺手帮她拎了包。
幽暗的淡黄色光线落在吴秋英微涂粉脂的脸上,娇媚的红唇在象牙黄的柔光下,是冷艳中的温柔,亦像是苏轼笔下细雨蒙蒙西湖里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
“沈先生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上回在三姊家里输了牌,你还欠了我们几杯酒呢。”她学着姊姊们,观察着沈哲脸上的一举一动,想看出个所以然来。沈哲平常不爱打扮,脸上总有许多窜出的胡茬,今天总算少些了,头上未梳好的杂毛也少了许多。吴秋英欣然笑了笑,喜欢未经雕琢的他。
“你怎么记的比我还清楚?那不如今天就喝了罢,那这样啊,就对不住你姊姊了,输的是你俩,却和你喝了这酒。”
吴秋英顿了顿,笑道:“那,沈先生要是不想喝,我们便不喝了。”
“这怎么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沈哲答道,他认为此时此刻的酒是必要的。
艳红的红酒倒进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在内壁上冲荡几回慢慢平静,仅剩一杯静水和粘在内壁上参与的一道痕迹。红葡萄酒到底是比白葡萄酒好喝,因它的艳,因它的禁欲——其实说到最后还是抽象,毕竟它的好是不知怎样描述的,总之哪里都很好。
光线太暗了,几乎看不清楚。只听得见酒杯碰撞、男女欢笑。以及沈哲很清楚地知道,这位一直带笑,柔媚活泼的小姐,让他魂萦梦牵,一直被吸去目光。每见到她,沈哲都会感叹自己作画的功底太浅了。吴秋英,是他观察一生都难以画出的人物。
“吴小姐,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沈哲在舞池边抬了抬帽,身体微倾,从背后抽出右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动作。
对方的脸上一闪而过了一丝为难,随后低头微微一蹲似是鞠躬,再起身时取而代之的是含蓄的笑容,还有迎合着牵起对方的手。
圆舞曲徐徐响起,时而轻,时而响,时而快,时而慢,舞步也随之飘袅。两人好似是被风吹着在舞厅里袅袅婷婷地漾着,香水味沁满整间舞厅。
“吴小姐,步伐可以再轻盈些。对,好,有没有感受到,春意盎然,轻松愉悦。我尤其喜欢这段,F大调的悦动。”话语间,沈哲几乎是贴着吴秋英的耳畔。
“沈先生对音乐也有研究呀?我顶喜欢这首的自由感,没法说得像你这么专业。”
沈哲把手举高,稍稍弯转了一下,吴秋英就在底下转出了一个优美的圆圈,再拢入他的身前。
“音乐何谈专业?不过是说说听时心里面的情和景罢了。我现在喜欢这首圆舞曲,是喜欢此刻的愉悦,想到的是春日的和煦。我未来喜欢,兴许是喜欢当时听的感觉了,想到的是在这个舞厅,第一次与你跳华尔兹。”
吴秋英略带晕意地笑道:“跳罢这么多首,沈先生以后听到华尔兹那都得想到此情此景了。”
华尔兹圆舞竟这么容易使人转的头脑发晕,没一会儿吴秋英就觉得头晕脑胀的了,兴许也是喝了酒的缘故,竟想要一头栽倒在沈哲的身上,却转眼想到这样三姊肯定会难受,而且准会把沈哲吓一跳,便收敛住了。最后实在是有些难受,便趁着一次转圈的机会,挪动脚步时更向前凑了凑,搭肩的手往后伸了些搭上后背,而另一只手则是在他胸前与他继续牵着。沈哲见状赶忙牵着她坐回坐位休息。
下
一阵熟悉又刺鼻的香水飘来,吴秋英闻到后胃里一阵恶心,险些作呕。香水味扭动着魅惑的身姿,随后出现一位穿着浮夸却打扮得有半斤八两的法国味的女人。
“宣蓉,你也在啊。”吴秋英逞出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同她打招呼。
“哎呀,秋英,小哲,你们都在呀。哎呀,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巧的事呐!一块玩呀,来,你俩要喝酒不要?”
沈哲觉得杨宣蓉的声音就像是和弦中的错音,讲话就像是C大调里混进了升降号,忙堵道:“不了不了,谢谢,秋英不太舒服,我们先回去了。”
“噢我的上帝,她怎么了?没事吧?秋英!你没事吧?你们是顺路一起回去吗?秋英我俩应该也顺路呀,小哲你肯定也会不会介意我们三个一起是吧?都是老朋友了嘛。”
“杨小姐,改天一起玩吧,今天实在是不太方便,秋英得赶早回去了。”
“噢,那你呢?要不把她送回去之后我们一起玩?可以再去跳跳舞喝喝酒……”
“宣蓉,时间不早了,你也要回家了,改天我们可以再聚。再说了,沈先生今天估计也累坏了,让他也早点休息吧。”
“那么既然我们都要回去,还都是顺路,维和部一同走呢?”
月光有些模糊,星星显得刺眼,云朵也禽兽似的地野蛮地飞快飘着。
沈先生的脑海里仍浮动着残余的音符,指挥官的最后一收往往收不住戛然而止的旋律。只会让它更为悠长,飘散在空中,挥散到各个角落,为世间附上灵动的旋律。而此刻他听到的,是夜晚悠长的钢琴曲,带有远方飘过的幽香。
“下次呀,定要好好再聚上一回!”
一段不和谐的高音闯进了沈哲的音符中,他回过神来,又听见了喋喋不休的十六分音符,扰乱了和谐的曲调。
走了会,沈哲忽道:
“糟了,我忘拿包了。”
“杨小姐,时间不早了,你要不先回去吧,我估计要找上一会了。秋英,你要不就等在边上这家店里?”
杨宣蓉又挣扎了几句,才勉为其难地离开。离开后没过多久,沈哲就回来了。
俩人见到对方后又笑了起来,吴秋英对他又有了一种异样的钦佩。
“沈先生真是足智多谋啊。”
“急中生智嘛,”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念道:“你好点了吗?快回家喝上几口热茶。”
“方才休息后好多了,走吧。”
“那可不行,秋英,伸手。”“啊呀,这么冷。”
秋英挤眉弄眼道:“幸好杨宣蓉走了,不然她也要冷了。她冷了,你可打算怎么办啊?”后半句话是吴秋英起身后问的,不管是声音气势都不同了,把他问得差点接不上话。
“这我不清楚,还没发生过呢。”
她蹶了蹶嘴,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以后也不会咯?”
“不会,我这双作画的手,只需要你在其中便够了。”
月亮前的云霭也散开了,星星嬉戏着,云朵随着柔和的微风轻轻飘着。他们的世界一定也晴朗了,陆地上的人们在月光的映照下漫步,一位把另一位搂在身边,就好似月亮搂着身边的星星,白云飘浮,点缀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