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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真相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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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骗他?”孙礼问。
“我骗他什么了?”冯思语把肉馅裹进面皮。
“骗他说罅人的事!”孙礼攥了个炒勺,“你们是‘最终的’,你们没有罅人,这些后果你们永远都摆脱不了,只能是你们自己承担!”
“给他个期望,不至于他绝望地活着!”冯思语说。
“可他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罅人的!”
“那他就会一直找下去,永远都不会停止!”冯思语把掐肉馅的筷子拍到案板上,“你想过么?如果他只是为了活着而吸取岁月,那么他会多么绝望?”
孙礼顷刻间明白了冯思语的良苦用心,不再追责。
“你以前是个布店老板,现在当了厨子,不正是因为没有期望和改变的漫漫人生太过无聊了么!”冯思语重新拾起筷子,“谢谢你借我厨具,一会儿的馄饨,有你一碗。”
“你想知道真相么?”孙礼冷不丁地问。
“真相?什么真相?”
“八十年了,你以为你们吃下太岁是偶然?”
“你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阴谋。”
李肆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而世界上的第一片太岁,就是被他所食。
李肆本是蚩尤手下一兵,为蚩尤的重要臂膀,早在逐鹿之战开战之前,他就命李肆寻找长生之法,李肆果然不负所望,寻得了太岁。
蚩尤交代李肆,万一自己在大战中殒命,便要找机会让自己食下太岁以得重生。
逐鹿之战中,蚩尤战败,而李肆动了邪心,自己将太岁食下,才得了这永久的生命。
不久太岁的副作用便开始在他的身体上显现,他的手指、耳朵会脱落,小腿会连皮带肉折断,一觉醒来,枕头上会有滑落出的眼珠、大把的头发以及琐屑的大块皮肤。
但这些肢体和器官会自己生长出来,会痛么?当然会痛,是活生生的背叛的滋味。
这种痛持续了几千年,直到他得到了魂瓶。
这魂瓶其实只是一只简单的青铜器件,但不同的是,它是世界上出现的第一件青铜制品。
“夏道遵命,事鬼敬而远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青铜本是鬼异的魂之居所,阴差阳错流落人间,被人类发现制成器皿,而这第一只青铜瓶,便有了聚魂魄,集岁月的作用。
太岁本是性阴本邪之物,源体的生死更与鬼神之缪差有关,冥冥之中,李肆发现了用魂瓶抵抗太岁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副作用的方法。
用魂瓶集纳人的岁月,再倾入自己的身体,千年来肢体自然脱落的副作用得到了明显的抑制,而在实施过程中李肆发现,这其中有许多的不确定性。
因为自己是第一个食用太岁得以长生的人,所以自己没有罅人。
久而久之,魂瓶似乎也对自己产生了抵抗性,集纳的岁月会顷刻坏死,无法注入身体。
李肆想了个办法。
魂瓶被李肆交给同样需要吸取岁月才能抵抗太岁副作用的人身上,李肆是魂瓶的第一任宿主,或者说是寄托者,两者之间已经勾连起了微妙的关系。
比如说,食用了太岁的人用魂瓶吸取了十年的岁月,无论相隔多远,李肆就会获取三分一,二分之一,更甚至是全部的岁月。
等到这一任宿主的灵魂罅到了自己罅人的身体里,这个罅人就会成为新一任的宿主,用魂瓶集纳岁月来抵抗太岁带来的副作用。
但无论怎样地周而复始,最后的受益人总会是李肆,他就像一个蚁后,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别的蚂蚁劳动带来的成果。
冯思语听完孙礼讲述的这一切,不禁思绪混乱毫无条理可言。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些?”冯思语问。
“李肆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孙礼说。
“我只知道我们是‘最终的’,但我们为什么是‘最终的’?”
“没人能说得清,就连李肆也不知道,一个故事总会有开头和结尾,李肆是开头,顾百川是结尾,所以要承担的会更多,甚至是所有!”
“可三爷已经死了!”冯思语说,“他不也是‘最终的’么,可他的命运偏离了既定的结果,这是不是证明事情还有转机?”
“他本来是我的罅人,是我替他承担了这些!”孙礼说。
“那我是不是也能替班主承担这些!”
孙礼一笑,“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习惯叫他班主!不过不可能了,顾百川已经吃下了太岁,没有转机了!”
冯思语长吁了口气,神色黯然。
“你不是‘最终的’,但你真的决定不寻找自己的罅人了么?”孙礼问。
“不找了!”冯思语摇着头,“他每过四十年就会回来一次,我要等他!”
“是因为答应了高诗岩?”
“有!但更多的是因为我想让他有牵挂,不想让他在这世界上太孤单!”
“好!”孙礼拍了拍冯思语的肩膀,“记得答应了我的馄饨!”
冯思语一笑,满是对尘封往事的释然。
“醒了?”冯思语用盘子拖着一碗馄饨轻轻推开了屋门。
“闻着还是那个味道,一点没变。”顾百川看了眼瓷碗里的馄饨,“你还记得我不吃香菜?”
“自然记得!”冯思语把勺子递给他,“吃吧!”
顾百川了一个馄饨,勺子里带了点汤,“一团白面,四两猪肉,五钱荤油,一碗清水,最后再撒上一把切碎了的小香菜……可惜!张叁家的荤油不会有了。”
“正是今年枫叶红了的时候,吃完了,陪我去看看吧!”冯思语说。
“你什么时候喜欢伤春悲秋了?”顾百川抬起他经年不变的脸,“记得小语在鹧鸪楼的时候总说想让我陪她看一场枫叶。小语,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冯思雨略显紧张。
“她也吃了太岁,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人各有命,不要管其他的了!快趁热吃吧!”
“这些个枫叶,多美啊!真想把它们留住!”
冯思语和顾百川伫立在山上的公路栏杆边,眺望着山下的漫漫秋景和世间烟火。
“留住了,就会更加提醒我们不会死!”顾百川说。
“你后悔当初吃下太岁么?”冯思语问。
“后悔了!”顾百川说。
“但我不后悔,即使很久才能和你见上一面!”冯思语说。
“你是不能离开这里的,被圈禁的副作用也很苦吧?”
“但一想到还有你,不是也熬过来了么!”
“放心吧!”顾百川搂住冯思语,“我会找到罅人,结束这一切!”
北方秋日的夜来得更早,带着些许的寒凉,掠过每一片将落未落的鲜红枫叶。
“我该走了!”顾百川看了看自己手背上开始发干发皱的皮肤。
“这么快?”冯思语说。
“就此别过吧!”顾百川说。
“你就往前走,不要回头!”冯思语说。
顾百川果真没有回头,在极远处怔住身子喊道:“再过四十年,我会回来的!”
“等你啊!”
戏声起,无余音,四目相对,铭于心。暮色至,勾人情,枫叶尽落,勿相忘。
“该死的李肆,想不到你才是真正的岁月神偷!”张叁哭啼啼眼中带着泪花。
“诶我说你可别入戏太深啊!”李肆指着张叁说。
“对不起,赵潜!原来你有你的苦衷,我错怪你了!”张叁扑向赵潜的身体,结果赵潜一个闪躲让张叁扑了个空。
“小语……啊不!冯思语,是哥没能保护好你啊!”张叁想要握住冯思语的手,结果冯思语无奈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估计这后劲儿没有几天他是缓不过来了!”李肆说。
“你看!高诗岩也哭了!”张叁把脸凑到高诗岩面前使劲看那湿红的眼眶,“你们看!你们看!”
顾百川看高诗岩果真带入太深甚至有点难以自拔了,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小骄傲,这种骄傲甚至让他有点雀跃。
到底在雀跃什么呢?说不上来,像是偷来的,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张扬,但那种欢欣的劲儿就是不住地往外涌。
“不是吧!岩子!你平常可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冷男神啊!”李肆打趣道。
“去你的!”高诗岩用手掌揉了揉眼睑,“我……我陪你们玩到这么晚,眼珠子都快睁不开了,能不红么?能不流眼泪么?”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李肆看了眼墙上的表,“这液也输完了,咱回吧!”
高诗岩把电三轮的钥匙撇给了李肆,“你们先回,顾百川刚输完液不能着凉,现在外面温度太低,我俩一会儿走回去!”
“我先把冯思语同学送回去吧!”张叁说。
临走的时候,冯思语什么话都没说,就对高诗岩说了句:“一会你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
给冯思语举着吊瓶的张叁一下子脸都黄了,还是那种焦黄焦黄的!
“走吧!”李肆一招手。
“你行么?”赵潜投来不信任的目光。
“行!当然行!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李肆说。
“这车开得也太猝不及防了吧!”孙礼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我说的是你骑三轮行不行!”赵潜说。
“诶呀我知道!”李肆走过去拍了拍赵潜的肩膀,“我骑的车,坐了都说好!”
“槽……”
高诗岩透过窗子看着三轮的虚影越来越淡,最终拐进了巷子里,回头看了眼依旧躺在床上没有半点想要起身意思的顾百川。
“你那棉签还按着呢?再按着就快长上面了!”高诗岩说。
“想事儿呢!”顾百川依旧是一副呆滞思考模样。
“怎么?伤春悲秋?思考人生?”
“我在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太岁,我愿不愿为了长生吃下它?”
“反正我是不愿意!”
“为啥?”
“你想啊!虽然吃了太岁会长生,但是会有副作用,并且副作用因人而异,不可捉摸,多吓人!”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把自己代入进去了?”
“就一个游戏而已,没有!”高诗岩表情傲娇地一口否定。
“拉倒吧!我都看见你眼睛里打转的泪花了!”
“我都说了,那是困的!”高诗岩说罢佯装打了个哈欠。
“你就编吧!你骗得了他们可骗不了我!我刚才看得可真真的!”
“你到底还走不走了!人家大夫都准备着关门了!”
“走——”顾百川拉长了声音。
“你说话别给我阴阳怪气的!”高诗岩指着顾百川的脸。
“我哪阴阳怪气的了?”顾百川明知故问地说。
“你拉长音了!”
“拉长音就是阴阳怪气了?”
“对!拉长音就是阴阳怪气!”
“没劲!”顾百川说着提上了鞋。
“我没劲?我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劲!”说罢高诗岩就用双臂搂住了顾百川的腰,胳膊上的肌肉变得坚实凸起,“有没有劲?有没有劲?”
顾百川输完液,再加上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身来,一时用不上力气反抗,只得求饶,“小哥我错了!小哥是世界上劲最大的小哥!”
“小哥?”高诗岩听了眉头一皱,胳膊上的劲道更大了,“说!是不是叫错名字了?小哥是谁?”
顾百川实在被勒得喘不上气,用下巴示意高诗岩的胳膊赶紧松开,高诗岩见顾百川狰狞的表情,只好松了松手劲。
“说!小哥是谁?”
“你是不是诚心想把我勒死啊!”顾百川吐槽道。
“回答我的问题!”高诗岩又加大了手劲。
“诶别别别!我说!小哥是你!就是你!”
“我?”高诗岩松开胳膊指向自己,“你什么时候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叫起来稍显……啧!……色-情的外号?”
“哪色-情了?我见着你的第一天在心里就是这么叫的你!”
高诗岩一脸的疑惑和不解,上下打量了顾百川一番,“你丫的不会心理变态吧!”
“懒得搭理你!”顾百川说着提上了鞋子。
“诶你说说为什么这么叫我啊?”这时变成了高诗岩一脸的讨好模样。
“不说了!”顾百川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过了这村没这店,刚才想说你跟我打岔,现在我又不想说了!”
“大川!”高诗岩一声叫。
“呦!新鲜啊!只听张叁李肆这么叫我,你这么叫我干嘛?”顾百川朝诊所外走去。
“怎么了,‘大川’俩字是张叁李肆的专属还是申请了专利,只许他们叫不许我叫?”
“你丫抽风了吧!突然这么叫我?”顾百川一脸防备知道高诗岩定有阴谋。
“‘大川’这个外号还是我最先说的呢!”高诗岩说。
“我咋不知道?”顾百川看向高诗岩。
“还什么都让你知道?不信你去问张叁李肆,这外号要不是我先说的,我就倒立洗头!”高诗岩作出发誓状。
“信了信了!”顾百川语气表情敷衍,“关键是懒得看你倒立洗头!”
“要不这样,以后你就管我叫小哥,我叫你大川咋样?”高诗岩说。
顾百川斜眼道:“还说我,我看你才是心理变态吧!赶着让人家叫你哥!”
“那咱俩来比比大小!”高诗岩说。
“滚!变态!”顾百川拐进了巷子。
“啧!我说的是年龄!”高诗岩一阵笑,话有所指道,“变态!”
顾百川略显尴尬,只好赶紧转换话题,“我零一年的!”
“我也零一年的!”高诗岩说。
“我六月的!”顾百川说。
“我也六月的!”高诗岩说。
高诗岩心里顿时有了底:难不成你还是一号生的!
“我二号!”
顾百川一下子就乐开了,这笑声让高诗岩越来越没底,“你快说啊!笑起来还没完了!”
“天意难测啊!我一号的!”
“我不信,咋就能这么巧?你肯定唬人!”高诗岩说。
“不信我一会回去给你看身份证!保准一号,童叟无欺!”顾百川一脸洋洋得意。
“你得意啥?生日和一帮毛没长齐的孩崽子一天过!幼稚!没劲!”高诗岩酸道。
“没劲?”顾百川已经恢复了气力,像刚才高诗岩搂住他那样搂住高诗岩的腰身,“有没有劲?有没有劲?”
“没劲!没劲!”高诗岩死鸭子嘴硬道。
“我比你大,这下你得管我叫哥了!来!叫两声听听!”顾百川调戏般的语气说。
“叫你大爷!”高诗岩一个蛮力挣脱了顾百川的束缚往前走去。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管你叫小哥么?我现在告诉你!”顾百川喊。
“不想听了!”高诗岩气哄哄地回了一句。
“……”
树上的蝉不再叫了,好像已经没有了力气,接踵而来的,是第一片落叶,牵引出秋日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