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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造化弄人 ...

  •   汽车上,高诗岩紧紧地攥着太岁,生怕有什么闪失。
      “高老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叁问。
      “今天是元宵会,日本人来鹧鸪楼听戏,顾老板他想要刺杀大佐,结果失败了,大佐用尖刀刺穿了顾老板的胸膛,现在气息微弱……”
      “我就说像顾老板这样的好人一定不是叛国的汉奸,给日本人唱戏一定有他的目的,顾老板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张叁双手合十乞求道。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高诗岩把脸别向车窗外,焦急的心踹踹不安。
      “三爷回来了!”
      戏场中,日本人皆数散去,只有鹧鸪楼一众人围在顾百川身旁垂头丧气抑或低声哭噎。
      “快把你们班主抬到房间去!”高诗岩雷厉风行地喊了一句,“还愣着什么!快点啊!”
      众人这才醒过闷来,急忙抬起顾百川,这时冯思语也到了鹧鸪楼,看到顾百川的鲜血躺淌了一地,不禁失声大哭。
      “别哭了!添乱!”张叁连忙架住了快要昏厥的冯思语。
      “你们都出去!”高诗岩喊。
      “三爷你一个人行么?”老三道。
      “让你出来你就出来,高老板自有他的办法!”张叁把同样担心的老三拽出了房间。
      房门紧闭,高诗岩拿出裹着太岁的布包,一层层揭开,含泪道:“吃了它,一切就都好了!”
      高诗岩把莲藕片大小的太岁肉揉进了顾百川的嗓子,又抵住他的喉咙灌了杯清水强行使他咽下。
      高诗岩给顾百川盖了被子,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喃喃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什么世道正义我都不管了,一切的计划我也都可以立刻就放下,等你好了,我要带你离开北平,去到没有战争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你唱戏,我听。”
      “真的?”顾百川说完就咳嗽了两声。
      高诗岩婆娑的眼眸立刻就闪现出了光亮,不敢相信地说:“这……这么快就起作用了?”
      “你给我吃什么了?”顾百川感觉嗓子一阵不舒服。
      “我再也不要你发生任何意外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吓死了!”高诗岩抹了把眼泪抱住了躺在炕上的顾百川。
      “想不到三爷也会哭得像个小孩子,真难看!”顾百川打趣道。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都是因为你!”高诗岩回了一句。
      “问你话呢,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顾百川问。
      “真的!真的!”高诗岩连口回答。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顾百川别过头去不再看高诗岩。
      “为什么?我带你离开这里,你不乐意么?”高诗岩问。
      “乐意!”顾百川重新看向高诗岩,“不过不是现在!”
      “你还在等什么?今天你被日本人捅了刀子,我可以救你,明天你要是挨了枪子,我还怎么救你?”高诗岩斥声道。
      “今天怎么救的,明天就还怎么救呗!”顾百川说。
      “我今天可以买到太岁,明天呢?后天呢?是不是只要你死一回,我就能随随便便给你拿一片太岁出来?”高诗岩站起身腥红了眼。
      顾百川收起一副玩闹的笑脸,“你……给我吃了太岁?”
      高诗岩看着已经明白事情严重性的顾百川,不再横眉呵斥,坐下身子点了点头。
      “那……那我是不是可以长生?”顾百川问。
      “是!”高诗岩目视着顾百川的眼睛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顾百川心头一震,不知为何一种恐慌席卷全身,心头微颤,思绪混乱。
      “我不想一个人活着,那岂不成了精?”顾百川说。
      “你放心!”高诗岩撒谎道,“我也吃了!成精也是成双成对的!”
      “当真?”顾百川说。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以后也不会!”高诗岩说。
      “但是我现在真的不能跟你一走了之!”顾百川说。
      “你到底还在等什么?”高诗岩气急败坏地说。
      “我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也要和日本人搏上一搏,所以你不能放弃自己的计划,不仅要照常执行,还要大获全胜,让日本人吃尽苦头,这样我才能看得起你,才能安心地和你走!”顾百川说。
      “想不到你还是十足的忠烈!”高诗岩俏了一下顾百川的鼻尖。
      “诶呀你答不答应?”
      “好!”高诗岩拉起了顾百川的手,“我答应你!”
      半年后,当地红军在高诗岩的协助和资源供应之下,北平的日本势力得以削弱,正当高诗岩和顾百川准备离开北平之时,顾百川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你别进来!”高诗岩在镜子面前用袖子捂住半边脸。
      “怎么了?连我都不让进了!”高诗岩还是迈进了门槛。
      “我说你别进来!”顾百川又是一声喊。
      高诗岩这时才感觉到了不对劲,几步上前就拨开了顾百川挡在脸上的手,顾百川此刻脸上干如腊肉的皮肤让高诗岩大吃一惊。
      “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出去!”顾百川将梳妆台上的零碎一胳膊都掀在了地上。
      “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顾百川抚着脸上干褶的皮肤面目惊措。
      “班主!门外边有个叫赵潜的人找您!”老三在外边喊。
      赵潜?不正是卖太岁的那个人么!
      “让他进来!快!”顾百川围了一条丝巾快速走出屋门。
      “顾老板!”赵潜收起一面折扇。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顾百川神情激动。
      “我今日来了,那自然是!”赵潜道。
      赵潜被请进屋内,二话不说便拿出怀中魂瓶,将瓶口对着顾百川的头颅倾力砸去,但不成想顾百川毫无反应,自己却一口鲜血从口中迸出。
      高诗岩一脚就把赵潜踹到了墙角,怒吼道:“你要干什么?”
      顾百川此刻也惊愕地回过头看向赵潜,但此刻眼里并非愤怒,而是极欲想要得知答案的渴求。
      “哈哈哈!”赵潜肆声大笑,是笑声中是一种权然的无畏,“李肆把我骗了!”
      “你在说什么?谁是李肆?他骗你什么了?这件事和我身体的变化有没有关系?”顾百川踱到墙角奋力拉扯着赵潜的身体。
      “你是我的罅人,但万万没有想到你是‘最终的’!”赵潜仰着头不甘心地说,“拿好它吧!原来李肆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是为了得到无穷无尽的岁月!”
      顾百川拿过魂瓶,不知道这么一个看起来普通到极致的青铜玩意儿有什么用。
      “还好啊!终于结束了!”
      随着赵潜的一声怒吼,赵潜的身体像是化成了浓水一般混沌收缩,在眼睛可见的速度下变成了一个橘子大小的,无口无眼的太岁。
      这太岁,竟和赵潜当初拿给自己看的一模一样,看一眼便令人心生畏惧,似有生命。

      “顾老板,你的脸……你的皮肤像是年轻了十岁!”高诗岩睁开眼就看到了顾百川的变化。
      “真……真的么?”顾百川伸出自己的手确认无疑后欣喜若狂,“你的脸……”
      高诗岩一脸疑惑,“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你的脸像是老了十岁!”顾百川眼神惊愕。
      高诗岩赶紧下炕来到梳妆台面前,看着自己的脸神情呆滞,但立马又恢复了往日的泰然自若,“不打紧的,你想啊!我也吃了太岁,是会重生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想一想你皮肤恢复的原因!”
      “对!对!”顾百川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转着脖子看到了在床头搁了三天的魂瓶,“莫不是因为它!”
      两人相视一看,觉得此物必有蹊跷。
      又是三天后。
      “我不想让你走!”高诗岩说。
      “有了这魂瓶,等我吸取了足够的岁月,我就会回来!”顾百川说。
      “我不在乎你的脸是否会变丑!”
      “但我在乎!一个戏子,怎能拖拉着这么一张丑恶至极的脸!并且,我不愿意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真的决定走了么?”
      “等到你重生的时候,我就会带着足够的岁月回来!”
      “记住,不要害人性命!”高诗岩眼眸浑浊。
      “记下了,每个人我只会吸取一天的岁月,并且会不停地换地方,不被人发现!”
      “北平我不走了!就在这等你回来!”高诗岩说。
      “回去吧!日子那么快,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顾百川说。
      朦胧燥热的夏夜就快要消殆而尽了,枳叶已有了萧萧的苗头,顾百川一身戏服,那身段,像初见时的模样,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

      四十年后。
      “谁啊?”高诗岩佝偻着身子推开门。
      高诗岩推开门,先是一愣,然后脸色苍白,“你……你是……”
      “我是冯思语!”
      面前人的模样声音和二十岁时的高诗岩一模一样,别无二差。
      “你怎么会是冯思语?”高诗岩咳嗽了两声。
      “是太岁的副作用!”冯思语说。
      “可你为什么会变成我?”高诗岩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让我进屋吧,我慢慢道来。”冯思语说。
      高诗岩和冯思语各自坐在堂屋的一把漆藤木椅上,高诗岩的眼神始终不能从另一个“自己”的身上移开。
      “我死了,就在前几天,因为肺病。当我重新活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开始变化,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我就变了,不仅是外貌和声音,就连身体,也变成了男人的模样。”
      高诗岩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长吁了一口气,似笑非笑,不知是开心还是纠结,“造化弄人啊!”
      “你害怕太岁的副作用么?”冯思语问。
      “我没吃太岁!”高诗岩说。
      “你没吃?”冯思语疑惑万分,“你不是和班主一齐吃下的太岁么?”
      “没有!”高诗岩简单回答语气黯然。
      “那班主回来看到你老成这样,甚至他回来时你就……”冯思语喉头哽咽。
      “所以我要求你一件事!”高诗岩说。
      “三爷请讲,如有我能帮到的地方,我必定毫无推辞!”冯思语说。
      “你喜欢你们班主!对不对?”高诗岩问。
      冯思语被这么一问身子一激灵,目怔怔地看着高诗岩。
      “这么多年了,那份情愫还在,并且埋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高诗岩目光凌厉。
      冯思语躲过高诗岩质问的目光,眼眸游离。
      “你尽管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有什么是不能坦诚布公的!”高诗岩施加压力。
      冯思语眸中闪泪,语气坚定,“对!”
      “那就对了!”高诗岩轻声一笑,“太岁的副作用似乎会和心底的某些期许、向往或者恐惧相勾连,所以说,你想成为我,和顾百川永远地在一起!”
      高诗岩一言命中,冯思语的心思被他剖析得一清二楚,仿佛野火烧过草原,再无遮盖,刚才仅有的一丝坚定顷刻崩解。
      “我是这么想过,但三爷放心,班主想永远在一起的人是您,我不会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这对不起班主,更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
      谁成想高诗岩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双膝跪地。
      “老爷!”院子里的洒扫以为高诗岩犯了腿病,赶紧进屋想要扶起高诗岩。
      “出去!把门关上!和谁都不准说!”高诗岩紧皱眉头呵斥道。
      洒扫也不敢再上前一步,照着高诗岩的命令退出了房间。
      “三爷!您这是干什么啊!”冯思语也跪在了地上。
      “以后,你就是我了,行不行?”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让你们班主知道我死,替我陪着他,永远地陪着他!”
      “要陪着他的是您!怎么能是我!”
      “我还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还能再久么?等他回来看到我死了,你情愿他肝肠寸断?”
      “三爷你起来说!起来说!”
      高诗岩自然是不肯起身,定定地看着长着自己年轻时样貌的冯思语。
      “好!我答应您!”
      “……”

      五个月后。
      “真的又要走了么?”冯思语攥着顾百川的手。
      “魂瓶只能暂时储存岁月,否则岁月就会在魂瓶里坏死,我只能继续下去。”顾百川说。
      “如果试着接受一张干褶的皮肤呢?”冯思语说。
      “不说了!”顾百川摇着头,“该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
      顾百川没有回头,生怕自己会心软,“再过四十年吧!”
      “等你啊!”冯思语一声喊。
      “涉过千山万水,终有一日,我会再次来到你身边。”顾百川含泪道。
      “你真的不去再见上他一面么?”冯思语说。
      此刻高诗岩从墙角后慢慢地踱出脚步,弯了腰两声咳嗽,“已经看过了!”
      “我是说,真的不去上前和他说明真相?”
      “他很喜欢吃你哥曾经做的馄饨,以后你要做给他吃,记住,不要放香菜!”
      高诗岩说完朝顾百川远去的方向望了望,可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不知是因年老目花,还是因为眼眶里盈满了泪。
      又是一年的洛枳多秋,天蒙上了层阴冷,见不着一丝太阳,叫人心底生寒。

      又四十年后。
      “救人啊!救人啊!”一个男生大声呼喊着找到了宿舍门卫。
      “怎么了?”冯思雨披上棉服走出了屋子。
      “我带饭回来,结果发现宿舍里的人都没气了,隔壁宿舍的也是,我连看了好几个宿舍,都是这样!”
      “你先别慌,叫救护车,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好!”
      男生刚掏出手机刚想要拨号就被冯思雨一掌锤晕在后脖颈。
      这时,一个影子出现在了楼道的拐角处,一身戏服,和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回来了?”冯思雨嘴角微微一笑。
      “嗯!回来了!”顾百川笑着回应。
      冯思雨把男生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看着屋子里所谓“没了气”的其他学生道:“你用魂瓶吸取了他们多少岁月?”
      “不多,半天!睡一觉的时间,他们就都会醒过来了!”顾百川说。
      “走了这么久,累了吧?我带你去歇歇!”冯思雨说。
      “好!”顾百川依旧保持着旧日戏子的风雅,谈吐间韵味犹存。
      顾百川坐在床上,环顾着屋子里的摆设,“上次见你,是在一个私塾教书,现在你在干什么?”
      “宿管!这里都是学生,每天能看到年轻的面孔,不至于太过孤单!”冯思雨说。
      “我累了,想睡会儿!”顾百川说。
      “我给你兑了热水,泡泡脚吧,舒服。”冯思雨说。
      “也好!”顾百川浅浅回答。
      冯思雨脱掉顾百川的鞋子,露出一双满是伤疤和痂疮的脚,顿时心里绞疼。
      “真想替你受这些罪!”冯思雨说。
      “每个人的罪都要自己来承担,当初我们都是自愿吃下太岁的,不是么?”顾百川说。
      “你后悔么?”冯思雨问。
      “后悔有什么用,都是迟来的矫情!”顾百川说。
      “你睡下吧!我去做馄饨,做好了叫你!”冯思雨拿毛巾擦干了顾百川的双脚。
      “我还是没有找到我们的罅人。”顾百川说。
      “不要紧的,罅人哪能轻易就能找到!”冯思雨端起水盆。
      “高诗岩!”顾百川叫住了端着水盆走出屋子的冯思雨,“我有件事很早就想问你了!”
      “你说。”冯思雨回头道。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馄饨的?”顾百川问。
      “奥……”冯思雨眼神飘忽,略显慌张地说,“你还记得张叁么?”
      “怎会不记得!”
      “跟他学的!”
      “奥!”顾百川淡淡地点了点头。
      冯思雨关上房门,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回想起往事,有泪水滴在水盆里,漾出一圈圈淡淡的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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